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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丨念兹在兹,天涯思君不可忘

傅笔涵 复旦研究生 2020-01-03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倚天屠龙记》


初闻噩耗,除了震惊之外,只有无尽的苍白。像是一本书结束,永远不会重新修订。又像是天边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有人说:“凡有中国人,有唐人街的地方,就有金庸的小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金庸影响了好几代人。他的长篇小说,往往如深宅大院,曲径深幽,却又能做到湖山掩映,别有洞天。篇幅之宏大,层次之繁杂,的确非胸中无丘壑者所能及。鸿篇巨著,虽出虚构,但部部都能够做到有巨有细,有急有缓,既不失微妙精巧,又不乏宏观气魄,见视感非常强烈,所以我们经常会从他的作品中感到亲切。


和其他历史演义小说相比,先生的作品能够在精神、灵魂之外,安排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又意味深长的情理细节,虽群象汇集,但人物多样,一种人有一种性格,一种言语,做一种事情,有自己的逻辑和原则,让人无法简单地下断语,唯有通过一些细节和感觉来描摹,便独有深意。


仅观金庸先生笔下的“情”字,便各有千秋。萧峰刚出场时全然一副草莽英雄之态。

“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那大汉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此外更无别货。可见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迈自在。”


吃喝出性格,如此直爽率真,看似是无心之人,但是金庸却能用浓墨重彩来描写他专情、深情的一面。

“我既误杀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皇上看惯了后宫千百名宫娥妃子,哪懂得‘情’之一字?”


但萧峰的专情却并不拖泥带水,而是似他的性格一般干脆利落,极为果决。阿紫又不同,她的专情是另一种情。她不是无心之人,手段毒辣,对专情于她的游坦之百般折磨,对姐夫萧峰的感情也带着虐恋色彩。


“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她,一万个活着的阿紫,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你答应姐姐照顾我,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甚么……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就会像想念阿朱一般地念着我……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罢,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无论用什么方式,她所想的便是引起萧峰注意。自从她看到在雨夜中萧峰打死阿朱的悲伤,看到有个人能为另一个人伤心到这种程度,从此以后,她便相信了,人世间是有感情这个东西存在的。


这是符合阿紫的心态的,也顺理成章有了萧峰自杀后阿紫殉情的结局,独有阿紫,这种悲伤的结局才显得不至于特别突兀,整本书便有了动人心魄的力量。



先生塑造多少人物,就有多少人物的理性,他确实理解了他笔下的人,理解了那些人物的身上,非常浓厚的旧式中国的理想,是属于中国人所研究的、按照中国人的逻辑塑造的人物。


 东方文学是重情的文学,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更是为中国传统文化补了情。东方哲学讲究矛盾的对立统一,讲究天人合一,故而天人都有情,诚如“天若有情天亦老”所言。天人之情可以相互沟通,故而“重情”是中国传统文学创作的一种特色,是以情为本位的文化。金庸先生的武侠,正是帮我们建立起了一个情感的乌托邦,带着我们重新回到情义世界中,完成了情义中国的再造。


在古诗中,中国的情义是可以分解到万事万物中的,“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李白《劳劳亭》),春风是有情的;“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牛希济《生查子》),罗裙也是有情的,金庸先生的作品不仅继承了这一重情的传统,而且对“情”之一字发扬光大,不仅局限于“义”这个方面,而写了很多的情感类型,如多情、痴情、小人物之情、反面人物之情、罪感爱情等等,不仅突出了自己所塑造人物的复杂性,更让我们看到了以情感为最终存在的、诗意美满的人生,也创造一个传统文化的乌托邦,完成了情义中国的再造。


仅看《天龙八部》,人物对个人感情的追求比家国情怀更令人瞩目。即使生活令人心如死灰了,还是值得活下去,还有一份感情值得追求和拥有,有这样一个精神的乌托邦可以让人躲避、疗伤,比如萧峰,即便无法申冤,都没有关系,都不会绝望。


设想一下,假如萧峰背负着冤屈没有阿朱,他所过的肯定是悲苦而绝望的人生,没有一个情感的世界可以供他休憩。打死阿朱之后,不仅是打死心爱的人,还打死了自己的另一种生活。情感乌托邦的出现,当然和理想世界的崩溃是不一样的。虽然,大家都说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但这种情感的乌托邦也有一种真实性。我们可能会怀疑金庸所说的武功,但从不会怀疑那些男女那么爱过,那么恨过。



仅说《天龙八部》这样的情爱神话中,坏人、恶人的感情都非常真实生动,也就是为了证明,情感之于人生是多么的重要。书中的人物为情所迷、为情所困,有人最终为情干下了大恶不赦的事情,但是给读者的阅读体验却是悲悯——这不过是两个可怜人,难过万分,也悲愤万分。


处处留情的段正淳,每次都重复着“离开爱人,抛弃子女”的生活,但是在那些女子眼中如何都可以忽略段郎抛弃了她们的事,而永远记得初遇时便在一起的、最美好的那个段郎,这正是“无情不似多情苦”,所有的苦难、悲剧、伤心,都是因情而来。归根结底,一切的情孽都是因为多情。


《天龙八部》中的女主角很少绝情或者寡情的,因而苦难更深,比如王夫人、木婉清、钟灵、甘宝宝等。多情却似总无情。看似无情,也未必真正总无情。骨子里是多情的,表面上却无情,玄慈如是,无情的他实际上与叶二娘情缘深厚。他们的感情自罪而起,且宁愿因此而承担罪孽,杖责两百也挺身而出,多情者依然会为情所伤,陷入情感炼狱中。


罪感爱情更有如萧峰、阿朱这种典型的男性美和女性美的结合,千万人也无可代替,却最终走向了最惨烈的结局。萧峰亲手杀死阿朱之后,他的罪恶无法消除,于是带着罪恶、忏悔的心情伴随余生,直至自杀谢罪,这种独有的感情非常质朴、明亮。甚至虚竹,他的感情从错误与罪恶——破戒开始,玄慈则更是有错误,有罪恶,他的感情中带有了更多的内疚,杖责而死虽不失大英雄气魄,为自己的罪付出了代价,也得到了别人的原谅;再如马夫人对段正淳,不能占有便要毁灭。


与之相伴的是,主角们都有着非常强烈的赎罪意识。段正淳处处留情,最后也在情人为他而死时以死来谢罪;段誉专情,但他经常面对伦理关系的考验,而最终发现自己是恨的产物,一生都与“孽缘”相伴。


金庸的笔下,总归是有人因情伤心,因情孤独,带着愧疚、带着无法释怀的罪恶感而活着,解脱的办法就像萧远山一样,复国是空,不复国也是空,在生死里走一遭之后,结局就是忘记,也符合中国文化“儒释道三位一体,以儒为本”的逻辑思维,生死之间走一遭,然后大彻大悟。


可见,他的作品中,除了通俗的小说的模式、类型,照样可以承载严肃的精神思索、深沉的人生追求、人生思索,不仅为几千年的中国文化补了情,还能够让我们思虑良久,余音不绝,这正是金庸小说的魅力所在。


如今回顾,耳边还是有着无数的声音: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笑傲江湖》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舍,莫若相忘于江湖。——《天龙八部》


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天龙八部》


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 ——《神雕侠侣》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倚天屠龙记》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神雕侠侣》


这些真挚的情感,中心藏之,无日忘之。所以他是大师,当之无愧。只可惜,少年子弟江湖老,塞上牛羊空许约。我如今仍然坚信,倘若我今日有一丝坦荡、率真、直爽,有几分相信侠义、情义、正义,那可能都来自幼时与金庸先生相识的自己。


大师去后,这个世界泛起的,更多是青黄不接的凄凉吧。一如今日,中心凄惶的我。


感谢古籍所供稿

编辑:谭一言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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