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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 | 巴黎圣母院大火:历史建筑应该如何保护与修复?

复旦研究生 复旦研究生 2020-01-01


[ INTRO ]


这两天朋友圈被刷屏最多的事件便是巴黎圣母院的大火。在惊呼和哀悼声中,也让历史建筑的保护和修复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


从4月15日晚火灾发生至今,众多的公号已然从各个角度对巴黎圣母院的历史、价值、修复等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在此只希望能补充一些关于历史建筑保护与修复的知识。



 巴黎圣母院发生大火 

来自 《纽约时报》

大多数人对巴黎圣母院的最初认知,可能还是来源于大文豪维克多 · 雨果的同名小说,以巴黎圣母院为背景,用离奇和对比手法写了一个发生在15世纪法国的故事,歌颂了下层劳动人民的善良、友爱、舍己为人,反映了那个时代的人道主义和浪漫主义思想。同时,雨果也是一位建筑艺术爱好者,创作《巴黎圣母院》的初衷之一也是为了让当时的人们了解这座哥特式建筑的价值。


 《巴黎圣母院》 


而作为历史建筑的巴黎圣母院经过几个世纪的风雨,加上小说的广泛传播,早已成为巴黎,乃至法国的象征之一。1991年12月,在突尼斯迦太基举行的第十五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巴黎圣母院与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大小王宫、协和广场等,作为“巴黎塞纳河畔”(Paris, Banks of the Seine)的组成部分,一同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人类共同保护的遗产。世界遗产官网上对此的描述是:“从卢浮宫到埃菲尔铁塔,从协和广场到大小王宫,巴黎的历史变迁从塞纳河可见一斑。巴黎圣母院和圣礼拜堂堪称建筑杰作,而土耳其宽阔的广场和林荫道则影响着19世纪末和20世纪全世界的城市规划。


巴黎圣母院始建于1163年,历时180多年才全部建成,是天主教巴黎总教区的主教座堂。其建筑风格是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哥特式教堂转型期的代表作品,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奠定了后世哥特式教堂的风格基础。此外,祭坛、回廊、门窗等处的雕刻和绘画艺术,以及堂内所藏的13~17世纪的大量艺术珍品,均是古老巴黎的象征。除了雨果的小说之外,巴黎圣母院与法国的历史可以说是紧密相连,耶稣受难荆棘冠放置其中,拿破仑在这里加冕,二战巴黎解放纪念典礼和戴高乐将军的安灵弥撒也在这里举行。巴黎圣母院不仅见证了法国的历史,而且早已成为法国人民的精神象征。


 大教堂夜景前后对比画面 

来自 中新网


保护巴黎圣母院这样的文化遗产,就是保护人类历史发展的见证。人类社会因科技进步而飞速发展,物质生活极大富裕,也不过百余年时间,很多发展中国家更只有数十年,相较于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只是沧海一粟。人性并不会因为科技进步而发生飞跃和质变,所以我们仍需要从过去中不断汲取养分。今天已有一种不断增强的觉悟,全人类需要感受和认知过去走过的路,而这种认知是要建立在物质证据可靠论证的基础上,如果没有根,我们就会迷失方向。所以,当巴黎圣母院遭受厄运时,巴黎人民会跪着祈祷,全世界也会为之惋惜和哀悼。


 巴黎圣母院不同时期的改建 

来自 本杰明·穆栋《巴黎圣母院——建造与保护的历程及方法论》


巴黎圣母院是在本次修复工程启动之初发生的大火,那么这个修复工作是如何进行的呢?巴黎圣母院本次修复的工程细节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巴黎圣母院早已不是最初建造时的风貌,而是经过漫长岁月,由一代代建筑师修复后的结果。从主持上一次大修的法国建筑师本杰明 · 穆栋2016年发表在《建筑遗产》创刊号的文章《巴黎圣母院——建造与保护的历程及方法论》中,可以一窥巴黎圣母院修复的历史进程:


13世纪初,随着哥特风格的加速演进,大教堂进行了一次小规模改建:西立面在三个门洞和巨大的哥特式玫瑰窗的上方,建造了两座由列柱、深纹饰、卷叶垂花纹装饰的巨塔,这一后人盛赞为‘谐调’的立面是整个哥特建筑史上最精美的一页。1250年到1270年,建筑师尚·德谢耶和皮耶·德蒙特厄依以精湛的技艺重建它来与十字耳堂的两翼相对齐。1793年大革命的暴行对建筑造成了破坏。


维克多·雨果1831年出版的小说《巴黎圣母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引起了人们对中世纪建筑的关注。而此时圣母院的破败状况令人触目惊心。


1842年,巴黎圣母院修缮工程由费里克斯·杜班的让·拉苏斯和维奥莱·勒·杜克赢得了合同。这是一次伟大的修复。


修缮工作大刀阔斧地展开了:修复了立面、拱座和飞扶壁,立面石材被大量替换,使用的石头多达20余种;修复了君王走廊的群雕(杰弗罗伊-德乔姆)、正门、滴水嘴、顶端花饰、怪物雕塑和小尖塔;修复了屋顶和铅皮覆盖的屋脊装饰、塔尖和南北塔楼的钟楼;恢复了中世纪式样的彩色玻璃窗(热朗特和斯坦海尔),湿画法的壁画,1403年的管风琴和1730年的管风琴箱,以及所有的家具;重建了圣器收藏室和长老会堂。


但这一次修复也被看作典型的法国式的“风格性修复”,引发了持续而广泛的对历史建筑修复标准的讨论。争论的焦点是勒 · 杜克“设身处地视自己为13世纪的建筑师,不为保存而保护,而是创造性地修复。”反对者以英国人约翰 · 拉金斯和威廉 · 莫里斯为代表,他们主张以“保存”代替“修复”,保持“完美的废墟”状态。


 勒 · 杜克修复巴黎圣母院 

来自 本杰明·穆栋《巴黎圣母院——建造与保护的历程及方法论》


此后,意大利人又提出“语言文献式修复”、“历史性修复”,以及“科学性修复”等理论。这一时期西方社会关于历史建筑修复原则和理论的讨论持续了百余年,最终,意大利学派的主张成为现代保护理论的基石,强调历史建筑保护修复中的“真实性”,同时也提出“最小干预”、“可逆性”、“可识别”等保护原则,并通过1933年的《雅典宪章》和1964年的《威尼斯宪章》等国际公认的文献将其确定下来,影响至今。由于每个国家的历史文化属性不同,对自身文化的理解也有差异,所以尽管已有国际共识,但在修复实践中对最终效果的把控上,欧洲国家仍是各有侧重。所以,历史建筑修复至今仍是一个争议不断的研究和实践领域。


总的来说,西方的历史建筑虽然也采用大量的木屋架、木楼栿,但仍可以看作是以砖石为主体的结构体系,在历史长河中容易保留下来,至少是能保存一部分砖石废墟。而东方的古代建筑是以土木结构为主的建造体系,土怕水,木怕火,所以保存下来的早期历史建筑要少得多。东西方不同的建筑结构和材料,以及不同的文化观念,使得在历史建筑保护修复方面的分歧至今仍显而易见。以日本的伊势神宫为代表的“廿年迁宫”制度,就不注重物质材料的保存,而重视工艺、技术,以及背后的仪式、文化的保存。为此,1994年在日本召开了国际会议,提出《奈良真实性文件》,强调“文化多样性和遗产多样性”,正式回应西方社会对东方式保护修复的质疑。


但中国今日的历史建筑保护与西方和日本最主要的差别还不在保护理念,而在于保护制度上。西方国家建立了相对完善的文物保护制度体系,确立了专业的建筑师、文物修复师制度,采用的是循序渐进式的修复,所以我们经常看到某座大教堂局部搭了脚手架,在清理或者修复外立面,等这部分修复完成后再迁至别的部位,一项修复工程往往持续几年甚至几十年。而我国的历史建筑保护修复的资金基本上是由政府投入,为了便于管理,今天的历史建筑保护实践已是完全按照建筑工程的招投标和管理制度执行,除了重大的文物保护工程之外,留给大部分历史建筑保护修复工程的周期非常短,前期研究经费和时间不足,修复后的精细程度仍不及西方和日本。


巴黎圣母院发生火灾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要修复巴黎圣母院,并且计划用超过10年的时间。为何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呢?对于被大火烧毁的巴黎圣母院,其病害比之一般的历史建筑更为复杂,加上大教堂体量大,装饰多而精美,价值高,所以造成修复的难度非常大。大致的修复步骤可能如下:


• 首先,要进行的是对现存结构的检测、分析和评估,确保不再发生坍塌等险情,必要时进行临时支护加固,由于石材过火后,质地会发生变化,所以这一工作主要是为确保剩余文物本体和人员的安全;


• 其次,要全面搜集以往的历史文献资料,包括网上已有学者晒出的三维扫描点云资料,对损毁部位的“历史演变过程”和“原状”进行细致的研究和评估,这是确保能更好更精确修复的前提;


• 再次,要寻找与已毁材料相近的木材、石材、瓦片,进行建筑结构的重建工作,必要时进行加固处理,本次修复是否会用局部用更耐火的钢结构替代木结构,则是可以探讨的问题;


• 最后,要更细致地修复所有的雕刻、雕塑、尖塔、彩色玻璃窗、壁画等有特色和价值的装饰部位,以及管风琴、家具等设施,这一项工作不止需要建筑师和结构工程师的参与,更需要专业文物修复人员的协助。


巴黎圣母院再次修复时,必然会更加重视消防和结构安全,在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物联网技术是我们可以用于历史建筑监测的技术手段之一,将各种监测传感器置于建筑重要的结构部分,通过结构分析计算,建立灾害预警系统。


法国的历史建筑修复的人才培养制度非常严格,分为遗产建筑师、文物建筑主任建筑师和国家建筑师,值得我们国家学习。法国的国家级培训中心——夏约学校,招收的就是已经有建筑师执业资格和一定的实际工作经历,但希望在历史建筑修复、保护、价值重现、改造和再利用以及在历史城市保护等方面进行深入专业化学习的建筑师,这样培养的人才专业度更高,他们完全有能力胜任巴黎圣母院的修复工作。同时,巴黎圣母院的再次修复,将不仅是建筑本体和艺术品的修复过程,而将成为法国以文化重建国家凝聚力的一项社会工程。


巴黎圣母院的大火也给中国的古建筑保护敲响了警钟,中国的传统建筑是以木结构为主体,较之西方的砖石建筑更易遭受火灾。在2010年11月13日,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清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清华学堂也曾在维修过程中起火,造成较大损失。2014年1月11日,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县独克宗古城发生火灾,造成烧损、拆除房屋面积59980平方米。而仅今年以来,全国就已发生了6起古建筑火灾事故,足以引起我们的警示。


历史建筑保护修复是一个复杂和综合的系统科学,对专业技术人员的要求高,不仅要具备建筑学、结构力学的专业工程知识,还要有深厚的历史、艺术史的人文功底,既要懂保护材料、工艺,又要具有较好的审美能力,同时还得系统掌握东西方的各种保护理论。我国的历史建筑保护行业人才紧缺,培养制度和人才数量落后西方很多年,面对我国大量的历史文化遗产,需要更多的人才加入进来。


在人才培养方面,同济大学已于2003年率先在本科生中开设了“历史建筑保护工程”专业,至今有近10所高校有相关或相近专业,培养专业的历史建筑保护修复人才。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近年来也逐步建立了涵盖考古学、文物学、博物馆学加文化遗产的学科体系。但本科毕业的学生仍需要通过硕士再教育或在工作中积累足够经验后,才能完全胜任历史建筑保护修复实践。


历史建筑保护修复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学科,因为没有完全一样的两座历史建筑让我们修复,就算同一座建筑的两次修复都会有所差别,所以每一个修复项目都是全新的开始和挑战,这也是其魅力所在。希望更多热爱历史建筑、热爱传统文化的学子能有志于此,加入历史建筑保护的队伍中来,共同捍卫全人类的精神家园。


· The End ·

撰稿    侯 实(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讲师)

编辑    林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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