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作家 | 每个老太太心中，都住着一个会跳芭蕾舞的小女孩

“妈，你去跳广场舞吧！”

“哎呦，我不会跳，挺难的。”

“学一学就会了。”早上起来，硬拉着我妈去跳广场舞。

她真是太笨了，身材臃肿，动作迟缓，手脚乱舞，我也是，遗传了她的这些特点，一点都跟不上节奏。途中，妈妈几次和我说不跳了，我坚持要跳。我注意到，她嘴上说不跳了，可是眼睛却不时地看一眼领舞，生怕错过新动作。

我知道她其实挺喜欢跳的，就是不好意思，但女儿提出要她陪着跳，她再羞涩也鼓足了勇气来了。三两次下来，渐渐我不说，她也会主动提出去跳广场舞，主动和我分享跳舞过程中的种种趣事。就像是一个妈妈绞尽脑汁培养孩子的爱好一样，我也想方设法，希望她能加入广场舞大军，当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她有打发孤独时光的方式，有释放情绪的渠道。

在网上看到很多人批判中国大妈广场舞扰民，每一次，我都选择站在“大妈们”这边，好像我选择站在了妈妈身边，站在那个被时代辜负的年轻时的她的身边。

我觉得，每一个跳广场舞的大妈，内心都住着一个爱跳舞的小女孩，穿着花裙子，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

记得初中的时候在语文课本汇总读到艾青赞美芭蕾舞的诗：像云一样软，像风一样轻，比月亮更明亮，比夜更宁静──人体在太空里游行，不是天上的仙女，却是人间的女神。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和舞蹈无缘的我第一次被舞蹈之美打动，虽然我还没有看到芭蕾舞，但我却做着可以跳舞的梦。

后来去城里的亲戚家做客，亲戚们吃了晚饭，相约去跳舞。楼下音乐起，不管认识不认识，牵起彼此的手，款款起舞。我和妈妈站在外围的人群中，羡慕地看着他们，可以随着音乐摆动自己的身体。后来看《芳华》的时候更是感慨，真的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存在感，每一个女孩都渴望能有一曲属于自己的舞蹈。后来工作了也断断续续去学习跳舞，和朋友出去唱歌不管会不会乱跳，也非常开心，因为我终于学会了表达自己。

可是“妈妈们”不同，她们被时代盖上了特别的印章，锁定了特殊的际遇，她们在最渴望美，最渴望表达的年纪，遭遇了政治上的、物质生活上和思想上的多重打击；在她们最美的青春岁月，她们穿着最粗糙的衣服，埋头在田地间，性别特征被命运残酷地抹去，当她们将子女抚养长大，当她们可以抬头看看这个花花世界的时候，她们早已错过了最应该光彩照人的年代。

因为她们的青春时代只有青布衣衫，因为她们与流行文化的链接被切断，所以她们俗气，喜欢大红大绿的鲜艳服装、迷恋“最炫民族风”的高亢激越，她们在慢慢老去的过程中，广场舞激发了她们对生活的热情，满足了集体化文化氛围中成长中孕育的对"共同存在"的渴望。

她们在积极地表达自己，因为时日无多，所以时不我待。

多么难得，妈妈们在老去的时光中，有一件事将她们以往多年的灰色压抑一扫而空，生命被彻底激活。对于一生拘谨、局促、柔弱、自卑的她们来说，由广场舞而获得的对美的追逐，及个体意识的解放，虽然是一种有限度的解放，却值得全社会为她们起立鼓掌。

她们不仅仅在跳舞，而且在跳广场舞的过程中，聊天，唠嗑，交朋友。妈妈从农村搬到城里住上楼房之后一直很孤独，广场舞营造了那种喜好结社、喜欢参与有组织的社区生活的氛围。她们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愿意把闲暇时间用在和朋友和邻居交流。从小在大杂院中长大的我，特别喜欢那种热烈淳朴的社区生活，广场舞为起到了助推这种氛围的作用。我的一个朋友结婚，很多来帮忙的人就是她父母在跳广场舞过程中认识的街坊邻居。

在农业社会逐步瓦解、城市社区生活建设尚未完成的阶段，大妈们对广场舞的热情，以及她们在舞蹈中形成的社区友善和参与，非常及时地弥补了这个社会变革过程中的缺口，成为民间社会力量崛起的基础之一，成为流通在钢筋水泥城市中的一股脉脉暖流。

广场舞除了重新塑造妈妈们的情趣爱好，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她们的健康。 《三联生活周刊》的一篇文章指出，小时候我妈说“五讲四美”，现在我妈要“讲三美”，即体态美，心态美，神态美，这三美广场舞可以带给你。

经常在新闻上听说中国大妈占领世界广场，很多人觉得不好意思，给中国人丢人，但是也有人说，这表现出一种文化自信。多少年我们在文化输出上没有自信，学者专家们唯唯诺诺，倒不如大妈们爽快，拧开音乐，向全世界展现中国大妈的活力！

也许流逝的只有岁月，内心的芳华从未离去。让我们为中国大妈的广场舞打call！

作者：小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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