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未死,未来之后还有未来! |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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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自己于2002年出版的《理论的未来》一书,不甚欣喜。这本书是在一个特定的情形下问世的:20世纪90年代末,在美国业已形成一种普遍的认识——理论已死,在法语世界尤为如此。那严峻可怕的评估,俨然一副胜者自居的姿态,且往往用语恶毒。我的编辑,布莱克威尔出版社的安德鲁·麦克尼利(Andrew McNeillie)要我对此作出回应,希望我分析情况并对理论的最终存亡做出预测,因为此前我曾告诉他,我相信理论会延续或复兴。这就是我当时撰写《理论的未来》一书的初衷。
原文 :《“理论的未来”之未来》
作者 | 美国宾州大学英文和比较文学讲席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 让-米歇尔·拉巴泰
翻译 | 李淼
图片 | 网络
重温《理论的未来》
我的书《理论的未来》以伊丽莎白·布鲁丝1982年所著的《美丽的理论》为出发点,该书以相当热情洋溢的语言记录了美国“理论时代”的出现。布鲁丝描述了1970年代美国大学如何看待法国和德国理论的入侵。现代语言协会年度书目对“美学”和“文学批评”的列举止步于1967年,而后不得不创造一个新的类别,即“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其出版物从1968年的200个增长到1975年的600个。然而,如果这种强劲的出版节奏不减弱,那么在新千年的头十年里,理论将遭受严肃的质疑。
有两个因素可以用来解释这一现象。首先,理论已深陷权力斗争的泥潭,牵涉学术政治、任期和晋升等问题。那些读过胡塞尔、海德格尔、德里达、阿多诺等的人,有一种傲慢态度,他们看不起纯英语文学教授,认为英语文学教授的图书馆里只有戏剧、诗歌和小说。谈到这种情景,我们很容易想起耶鲁大学的保罗·德曼,也可能会想起雅克·德里达,他为自己曾经的朋友过去的妥协做过痛苦的辩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年轻的德曼曾在报纸上写过反犹太人的文章)。这突如其来的不满还有另一个原因,美国版的理论变得可以预测:理论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程序,由你慢慢操控。你可以注入文学文本,并最终找到千篇一律的解释。这就是为什么德里达自己也觉得有必要质疑理论的概念的原因。
《理论的未来》试图挽救可以挽救的东西,挽救的途径不妨回溯到理论的三位创始人:罗兰·巴特、瓦尔特·本雅明和米哈伊·巴赫金。在我看来,是他们的影响合力树立了早期理论的声望。由于三位姓氏首字母恰巧一致,于是我把自己经常教授的一门课命名为“作为字母B的理论”。此外我还添加了一些诸如巴迪欧(Badiou)、 巴塔耶(Bataille)、波伏娃(Beauvoir)、布朗肖(Blanchot)、博尔赫斯 (Borges)和巴特勒 (Butler)这样的理论家。 毋庸置疑,我自己的万神殿内还矗立着其他名字,如阿多诺(Adorno)、西苏(Cixous)、德勒兹(Deleuze)、德里达(Derrida)、克里斯蒂娃 (Kristeva)、拉康(Lacan)和齐泽克(Zizek)。然而,和2001年一样,而今我也一如既往地坚持认为,黑格尔在形成我们的审美和文学范畴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我依旧认为,如果一个研究生志力于投身人文科学事业,其最佳的准备工作即为仔细阅读《精神现象学》。
在《理论的未来》最后一节中,我列出了一些我看到的当时正在出现的新课题,包括新现实主义和新本体论,甚至尚属萌生中的物质文化历史。我思考了新数字技术的潜力及其必将带来的无尽创新源。在数字人文改变大数据搜集的图景之前,我就已经预见到了上述一切,而这些大数据搜集对于今天的一些文学项目来说至关重要。在移民研究、流散群体和社区研究中,我看到了对“家”和“民族”的旧概念的质疑。我们现在也了解了全球化研究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民族国家的概念及其文学版本。
我观察到的初露端倪的课题
辩证的张力导致了跨民族主义的世界主义与多样民族主义的回归的对立。然而,世界主义并不一定如前一代人所想象的那样是绝对的好事。我们需要更加细致地分析这些怀有抵抗的民族传统与乌托邦之间的相互作用。我是在伊斯坦布尔从事艺术项目工作时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是被迫重新思考实例化的政治神学。我告诉左翼的土耳其朋友们,卡尔·马克思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声称,在波兰和爱尔兰这样的国家剔除宗教是错误的,因马克思知道当地天主教蕴藏着一股革命的潜力。他们听后都倍感惊讶。
我还想象了道德批评与性别研究的融合。我们需要更好地认识术语的含义,诸如性和性别对我们思考法律与性的联系会产生什么影响。我看到了文本研究领域的扩展,从草稿、档案和新改编转向超文本研究。这些将通过翻译研究得到支持,从借助语料库对比的细读研究到风格、语言、互文性的一般定义,所有这些都将借翻译研究开发出的技术得以重新思考。
以上是我观察到的初露端倪的课题,其中大部分都影响了我们当前的课题。
尚未察觉的趋势
尽管如此,还有其他我尚未察觉的趋势。一是,2005年尚内·尼娅(Sianne Ngai)的《丑陋的情感》证实了我的观点,即理论将继续蓬勃发展,但这种证实是通过开辟新途径实现的。她的书为前文提到的理论所面临的两个危险提供了解药:可预测性,即基本公式的机械重复;程序被“应用”时产生的乏味,这一理论自创立之日起就暗藏的祸根。尼娅的策略是从经典文本细读迅速转换到电影和电视剧的精彩分析,从而实现从高雅文化到下层文化的快速转变。她把对阿多诺或尼采的讨论与美学和电视连续剧相结合。情感转向由此产生。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待情感理论也是我的研究兴趣所在。后来尼娅的《我们的美学范畴》通过考查“可爱”“滑稽”和“有趣”等不稳定概念,也展现了类似的轻重理论混合。顺着她的引导,我在2016年撰写了《距离的惆怅》,书中我利用一个短语的多种意义探讨了定义现代主义的相互关联的问题。这个短语即“距离惆怅”(pathos of distance),由尼采创造,詹姆斯·胡内克于1913年重新思考,最后由罗兰·巴尔特在20世纪70年代重新应用。
我没有预见到的第二个趋势与生态批评的兴起有关,生态批评的担忧源自污染和气候变化。近年来我所读过的一些最好的分析20世纪美国诗歌的文章确实出自生态批评的视角,一些中国学者也在此领域贡献了佳作。受生态批评的提示,我生发出了一个让自己痴迷多年的话题——锈。在2018年的书《生锈》中,我通过观察金属腐蚀这一平淡无奇的现象来探讨后工业社会的问题。
黑格尔再次为我解惑。他的《自然哲学》不仅讨论了像铁一样容易生锈的金属,还讨论了血液,且讨论方式绝妙。他认为血液中含有一切生命和人类活力的源泉,比泵送它的心脏更强大。然后罗斯金也为我答疑解惑。罗斯金察觉到铁锈色之间有密切联系,因为英格兰的土地均是铁锈色,而英格兰民族的肤色也以红润为主。这也引导我从日本禅宗理论的侘寂概念来思考美学。日本之旅教会了我当今高级时装不完美美学的重要性。我关于“锈”的书也势必包含自传元素:我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自打五六岁以来就痴迷于生锈现象。在丛书系列编辑的鼓励下,我提供了一些年轻时候和旅行期间的小插曲——对我而言,这就是本书的精神分析功能之所在。
“理论”看起来更像是“哲学”
我可能需要在此证明这种演变的正确性。今天,在我看来,精神分析学历经长期的放逐,可能再次回归文学研究。在与文学研究有关的各领域里,精神分析学变得更加明显。最近《纽约时报》用下面这句话评价了美国精神分析协会的年会:“弗洛伊德亡人依旧,但精神分析或许正经历重生。”多数观察家认同这种人文科学的精神分析转向首先是可能的,因为自美国弗洛伊德主义的鼎盛时期以来,精神分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古典弗洛伊德主义的古老迷恋已经灭绝。今时的精神分析已迥异于与往日。当今的精神分析是电影研究、性别研究、种族和族群研究、创伤研究、大屠杀研究和当代艺术理论中的精神分析理论。
此外,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理论范式仍然在发生变化,这与跨性别现象的出现有关,这种现象与朱迪思·巴特勒提出的关于性别操演的观点相冲突。直到最近十几年,人们才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悖论:一方面,精神分析多出现在纯粹的文学或哲学领域。这意味着它关乎整个文化,却与“科学”或“诊所”关系甚微。它起源于充满争议的癔症治疗——据称这种疾病现在已基本被彻底根除——这种遥远的起源或许会导致弗洛伊德改进种胚胎重演规律,进而把我们拉回达尔文的时代。人们感到必须对理论进行更新或现代化,但由此带来的后果是,这个原本与临床问题脱节的学科成了纯粹的推测领域。
历史的法庭作出了裁断,弗洛伊德获得1930年歌德散文奖。这是对他的正式认可,也是他一生当中获得的唯一的荣誉称号。弗洛伊德是小说家吗?他是否严格相信这个词的治愈能力?然而,现在精神分析在艺术、建筑、性别研究和电影研究中蓬勃发展。它的概念频繁出现在大陆哲学主要倡导者的辩论中,如阿甘本、巴特勒、巴迪欧和齐泽克之间的对话,他们都沉浸在精神分析的知识中。有更甚者认为,他们的分歧提供了更多激动人心的话题,而不像伊丽莎白时代的继承法限定了《哈姆雷特》只有唯一的解读模式。留意过最近美国大选的人都不会否认,诸如拉康式的愉悦(jouissance)之类的词已经不可避免,特别是当我们看到当选总统在使用粗俗的涉性表达时,选票不但不降,反而反弹。换做一两年前,这类表述实为不妥。
那个曾经被称为“文学批评”的领域发生了什么?现如今,人们会把精神分析学及其各种学派都函括到这个领域。事实上,有迹象表明“文学批评”和“精神分析学阅读”等术语已同时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今天的精神分析学已被女权主义、新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所改变;它受到解构和多个拉康学派的分裂效应的冲击;受到酷儿研究、跨界研究甚至神经科学的影响。但它保持了来源的多样化,在中国也得到了全力发展,对此蜕变我唯有拍手称赞。与此同时,“理论”看起来更像是“哲学”,不仅在美国学术界,而且在我们所有人的心中都会对这种“哲学”有不断的需求。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644期第6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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