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二十二》| 历史不会淡去,因为我们会一直记得
8月14号,世界慰安妇纪念日。
由80后导演郭柯执导的国内首部获得公映许可证的“慰安妇”题材纪录片《二十二》今天正式在全国公映。
“二十二”片名的这个数字,指的是在 2014 年纪录片开拍时,全国还在世的在二战期间遭受日军慰安制度下导致的性暴力的受害者人数。
在此之前的2012年,导演郭柯在偶然间了解到“慰安妇”幸存者韦绍兰老人的故事。郭柯被韦绍兰传奇般的故事和她顽强的精神所感动,于是将她的故事拍成了纪录短片《三十二》 。
这部以数字命名的纪录片,既简洁地强调了“抢救历史”的紧迫感,也是对时间和生命流逝的无奈叹息。
韦绍兰老人,就是那三十二分之一。
韦绍兰是桂林荔浦县新坪镇人,1944年被日军掳走,送到位于马岭的慰安所。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一个我们所说的“慰安妇”。
影片的43分钟,只不过是记录她人生,薄薄的一页书。
一页,就让你读出力透纸背的沉重。
历史的真相往往污秽不堪,历史的痕迹又总是淡而又淡。
谁能想象这方钟灵毓秀的水土,曾经发生过什么?
《三十二》属于口述史。它请历史的亲历者,讲出在沉默的山丘中销声匿迹的秘密。
过去了近七十年的事情,韦绍兰老人仍然历历在目。
她坐在床边,一五一十地向我们说来。
她的语言极其平淡,无多修饰,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但随着叙述的深入,你会发现,记忆是怎样牵动着她的每一条神经。
她说,三个月后的一天,她趁着看守的日本士兵打瞌睡,背上仍在襁褓里的女儿,逃出了慰安所,噩梦这才结束。
……结束了吗?
在那三个月,韦绍兰被野兽们折磨;此后的一生,她被“慰安妇”这个身份折磨。
罗善学是在日本投降的那一年出生的。
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他从此就学会了,不能去要求什么。
罗善学说:“有碗稀饭就得了。”
他“讲过六个妹仔”,女方同意,家里人不同意。1981年,他决定不讲了,专心看牛,看一辈子。
早就知道会这样。从小罗善学就被同学孤立,指着他说,日本人,日本人。
这三个字,“背了这一辈子,坏了这一辈子”。
当这个因为日本血缘而一辈子不能上学、娶不了妻的70岁老人在镜头前讲述自己的一生时,B站上弹出了铺天盖地的弹幕:“你是中国人”。这一幕击中了包括郭柯在内的许多许多人。
韦绍兰老人在《三十二》里不止一次说了“世界真好”。
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出这条命来看。
当我们还在以为,慰安妇只有被关爱的份的时候,看到这高贵的生命,难道不让人自惭形秽?
韦绍兰的故事,在《三十二》里告一段落了,但还有更多慰安妇幸存者的故事值得我们聆听。
1937年到1945年,至少有20万中国女性被日军强征为慰安妇。
到了影片《二十二》拍摄的2014年,仅存22位幸存者。
就在两天前(8月12日)晚9时,中国大陆最后一位起诉日本政府的“慰安妇”幸存者黄有良,在海南陵水黎族自治县英州镇乙堆村的家中离世,终年90岁。
从2014年拍摄完成到如今上映,三年时间里,幸存者缩减到了8位。
如今这个数字减至个位数,最终会成为0。
从2014年1月至7月陆续在中国五个省、二十九个不同的地区纪录全国各地的“慰安妇”幸存者,通过与这些老人的深入交流,影片突破了历史资料和证据收集的局限性,从客观、人性的角度,纪录这群幸存老人当下的生活状态。
影片通过对这些老人适度地靠近,用客观的镜头,将历史的碎片点点打捞起来,把那些行将逝去的事实镌刻成永久记忆的“墓碑”。
在最后这个时刻,我们,可否停下匆忙,给她们一次最深情的凝视。
22位老人极其珍贵的影像资料,被外人期待为“历史的橱窗”。
可真正看到这部“没有冲突”的片子,我们才恍悟,相比那段历史的“暗”、“苦”,她们穷尽余生在寻找“明”、“甜”。相比宏大的“历史”,有一种更宏大的主题:活着。
镜头里的22张“沟壑纵横”的脸庞,像极了我们身边的老人。
剧组正式成立之前,抢拍了山西张改香老人的葬礼,可幸存者还在一个接一个离开我们。
我们来得太晚,她们走得太快。
韩国老人毛银梅,幼年流浪的她被骗到日本人在武汉开设的慰安所,在那里度过了4年。70余年过去,住在湖北孝感农村的老人说一口流利的湖北方言,不太能看懂韩文了。
她对着镜头说,当初离开韩国时的情景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分别是在火车站,战争年代,一切都是乱哄哄的,母亲在火车上,她在月台上跑啊跑,可怎么也追不上。有人从火车上扔下食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冲过去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
她说:“我记得一点,不记得一点。”
“都过去了,不说了,不说了。”这个90多岁的老人哭了。
毛银梅还会唱朝鲜民歌《阿里郎》和《桔梗谣》。
当老人轻轻唱起朝鲜民歌《阿里郎》时,影厅里是轻轻的抽泣声。坐在身旁的女生吸着鼻子,却也不肯擦泪。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
我想,老奶奶小的时候应该也对未来有着憧憬和幻想吧。
海南的林爱兰老人,独自住在敬老院里。每天早上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撑着年久褪色的塑料椅子,一点一点地挪动到门口静静坐着。
退休的老教师常常到敬老院看望林爱兰老人。当地已经去世的革命老战士曾对他说,林爱兰对革命对党贡献很大,曾经从日本内部偷偷的给部队拿了一箱又一箱的子弹。
林爱兰老人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年轻时从军打仗时,拿着手枪机关枪打鬼子的故事。
可当话题一转到亲人,哽咽着诉说母亲当年是如何被日本人绑起来扔进河里,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哭泣。
窗外的暴雨兀自冲刷着世间万物。
两次被抓进日军慰安所的李爱连老人把过去压在了最深处。
她不愿提起那段“珍贵”的历史,“17岁以后我再没说过这些了”。
她现在只惦记着身边亲人和院子里的猫,一边撒食物给猫吃,一边问起:“你怎么自己来了?你的孩子呢?”
隔壁家的猫儿生了小奶猫又不管,五只猫儿跑到她院子,她会去喂,她说,没人管不就死了。儿媳妇说,“她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猫儿吃,猫儿不要吃的东西她才吃。”
闲暇时,老人静静的倚坐在炕上,和孙子一起看着小小电视机里的《西游记》,脸上是祥和的笑容。
镜头扫过海南的酷暑、桂林的秋叶、太行山的飞雪,沉默、平静、琐碎的日常被装进了片子。
《二十二》以茫茫雪野中的一场葬礼结尾。
2014年的二月份,山西盂县的陈林桃、张改香两位老人默默走了。
“《二十二》的最后我们选择用一场葬礼来作为结束,因为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步,她们的离开给了我某种启示,当时我正要开始拍摄《二十二》,她们就走了,如果我们再不看她们一眼,她们就像被一场雪覆盖的山野,默默隐去。”导演郭柯说。
冬去春来,万物生长,那段往事也随之埋入九泉之下。
斯人已逝,愿铭记历史。
没有我们想象的波澜壮阔,没有家国历史,没有爱恨情仇,只是平静和缓慢,老人偶尔有只言片语,但大部分时间是静默,坐在老旧的居所里,对自己沉默,对时间沉默,对漫长的历史沉默。
对老人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好好地活在当下。
这部电影一度因为缺经费而无法开机,张歆艺曾个人资助100万用于拍摄,到后期宣发阶段也因为资金缺乏而发起众筹。
当影片结束,密密麻麻的众筹名单在银幕上滚动。每一个名字,都是郭柯亲自核对后敲上去的。
整场放映没有一个空位,也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场,所有人噙着泪沉默着看完了整部电影,直到所有字幕滚动结束。我想,这便是我们所能做的。
“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着这条命来看。”
“谢谢你们。你们来看阿婆,阿婆就开心啊。”
“希望中国和日本要一直友好,不要再打仗,因为一旦打仗,会有许多人死去的。”
…………
我们来得太晚,她们走得太快。
但历史不会继续无声无息地淡去,
因为我们会一直记得。
插曲:燕池 - 九重天
图片均来自网络
内容整理自冰点周刊、澎湃新闻、Sir电影
编审:甘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