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宣讲｜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的办班宗旨和时代机遇

【编者按】

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是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和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共同推出的一个面对北大本科生的二次招生的项目。4月24日，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招生宣讲会在线上举行，由经济学院院长助理陈仪主持。以下稿件根据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招生宣讲会实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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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的办班宗旨和时代机遇

感谢陈仪老师，也非常高兴董院长、各位老师和同学们来参加今天的说明会。作为新结构经济学和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的倡导者，很高兴利用这个机会给同学们简单说明一下为什么要办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以及为什么我鼓励同学们参加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

简单地说办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是为了培养能够深化新结构经济学理论创新以及能够应用新结构经济学于实践的人才，以实现新结构经济学所提出的新的哲学理念——“知成一体”。各位为什么要参加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我的回答是，各位将会迎来引领世界经济学新思潮的大师在中国辈出的时代，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创新会更好地帮助有志于从事经济学研究的同学抓住时代的机遇，对于将来准备从政从商的同学，学习理论的目的是为了“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能够更好地帮助同学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成为推动国家发展、经济繁荣、社会进步的成功政治家或企业家。

让我再进一步阐述一下我对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

一、为何要创立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

在座的各位参加这个宣讲会，至少听说过新结构经济学，或许也知道新结构经济学是作为第三代发展经济学提出的一个来自我国的自主理论创新。发展经济学在现代经济学中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子学科，是二战以后为了帮助两百多个摆脱了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地位的发中经济体，在他们各自政府的领导下从事工业化、现代化建设，实现民富国强，赶上发达国家的目标的需要而产生的。

二战以后，发展经济学刚出现时，一般经济学家和知识分子认为发展中国家收入水平低、国家弱是因为他们的产业大多为生产力水平低的传统农业或是自然资源产业，发达国家收入水平高、国家强则是因为发达国家有资本很密集，技术很先进，生产率水平高的现代化大产业。这个认识很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形，他们认为要实现民富国强则需要发展和发达国家一样先进的现代化大产业，但是，那些先进的大产业没办法自发在市场中建立起来，因此，他们就认为是由于文化、体制等结构性原因，导致在现代化产业的建设上出现市场失灵。既然是市场失灵，提出的政策建议就是应该由政府主导，以国家直接动员、直接配置资源的方式去投资建设现代化大产业。

这个理论被称为结构主义，在认识世界上逻辑很强，很有说服力，二战以后的社会主义国家和绝大多数其他发展中国家都按照这样的发展思路去推动工业化建设，也普遍能够取得五年十年的快速增长，但是等到这些现代化产业建立起来以后，这些国家经济就停滞，危机不断，和发达国家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不断扩大。

有趣的是，有少数几个东亚的经济体，像我们的台湾、我们的香港、韩国、新加坡，它们在二战以后推行的是从传统的劳动密集型的小工业开始的工业化，不是推行结构主义主张的现代化大产业。从结构主义的理论来看，发达国家的现代化大产业生产力水平那么高，发展这种传统的落后产业生产力水平那么低，怎么能够赶不上发达国家？所以，那些东亚经济体推行的政策被认为是错误的，但是，事后来看，二战以后能够赶上发达国家的却是那几个推行了从主流的结构主义发展经济学理论来看是错误政策的少数几个发展中经济体。

由于结构主义所带来的发展失败，到了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我国开始改革开放时，其他发展中国家也都在改革开放。结构主义的第一代发展经济学也被第二代的新自由主义所取代。新自由主义认为发展中国家经济绩效差是因为政府干预太多导致政府失灵，发展中国家要改善发展绩效，政府应该退出，采用“休克疗法”推行市场化、私有化、自由化，一次性地建立起和发达国家一样的完善市场经济所应该有的体制。这个药方成了主流经济学界的共识，内部逻辑也非常严谨、非常有说服力，前苏联、东欧、拉丁美洲、非洲的国家普遍根据这套新自由主义的政策建议来转型，但是他们普遍遭遇了经济崩溃、停滞、危机不断，经济增长率比转型前低、危机发生的频率比转型前高。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和越南、柬埔寨等少数几个转型中国家，经济维持了稳定和快速发展，他们没有按照主流的新自由主义所倡导的休克疗法，而是采用渐进的双轨的方式，保留了国有企业和原来的不少政府干预与扭曲，同时放开一部分市场，允许民营、外资企业进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经济学界有一个共识，认为转型是因为政府主导的经济效率差，转型要成功必须把市场运行的基本制度一次到位建立起来，如果是渐进的、同时允许政府和市场来配置资源则是最糟糕的转型方式，会出现资源错配、腐败、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经济运行的绩效会比在原来还差。但回过头来看，少数几个在转型中维持稳定和发展的国家，比如中国、越南、柬埔寨、非洲的毛里求斯，推行的都是当时被认为是错误的转型方式。并不是这种转型方式没有问题，新自由主义认为会有的资源的错误配置和寻租腐败确实存在，但是，推行休克疗法的前苏联、东欧、拉丁美洲、非洲国家，这些问题也存在，而且更加严重。

所以，从发展经济学的角度来看，不管是第一代的结构主义还是第二代的新自由主义，在“认识世界”上非常有力量，但是，在“改造世界”上则苍白无力。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理论来自于发达国家，一般总结于发达国家的经验，或是以发达国家有什么、能做好什么作为参照，例如结构主义所主张的建立和发达国家一样的先进产业，以及新自由主义所主张的建设和发达国家一样的完善的市场体制。但理论的适用性决定于理论的前提条件是否存在，发达国家有什么、能做好什么是发达国家的发展阶段、历史、文化、政治、价值体系的反映，在这些条件上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有许多差异，这些理论拿到发展中国家来指导实践也就难免出现“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问题。

其实，我们作为知识分子，稍微想一下也就会发现，发达国家的理论在发达国家并不是“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的真理，随着发达国家条件的变化，盛行一时的理论会被新的理论所取代。例如，宏观经济学是凯恩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提出的，当时发达国家出现经济大萧条，存在大量的失业和过剩产能，凯恩斯主义因此主张由政府以积极财政和货币政策来进行投资，创造就业，推动经济发展。到了六十年代，实行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出现了“滞涨”的现象，到了七十年代凯恩斯主义就被芝加哥大学提出的，反对政府采用积极财政和货币政策的理性预期学派所取代。为什么？因为二战以后到了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发达国家的经济基本恢复均衡，不存在过剩产能和失业，政府的财政和货币刺激，带来的只是通货膨胀的增加而不是经济增长。如果发达国家的主流理论在发达国家随着条件变化而变化，不能做到“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发展中国家有许多条件和发达国家不同，将其用于发展中国家怎么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作为发展中国家的知识分子，我们要推动自己国家的发展与进步，赶上发达国家，那就需要自己总结发展中国家成功和失败的经验背后的道理是什么，提出适用于发展中国家条件的新理论，新结构经济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

经济发展的表征是收入水平的不断提高，国家实力的不断强大，其前提是劳动生产率水平不断提高，而劳动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则有赖于技术不断创新和产业结构不断升级，同时，也要硬的基础设施和软的制度安排不断完善来使得技术和产业所蕴含的生产力能够释放出来。为什么发展中国家的产业总是在生产力水平低的自然资源产业或者劳动密集型产业，发达国家则拥有生产力水平高的先进现代化产业？它背后的道理是什么？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的产业是由什么因素决定的？是什么因素推动一个国家从传统的生产力水平低的产业转型到生产力水平高的产业？发展中国家成功和失败的经验能够给我们什么启示？

由于经济发展的过程是一个产业、技术、硬的基础设施和软的制度安排等结构不断变迁以提高生产力进而提高收入水平的过程，我提出用现代经济学的方法来研究一个国家各种结构和结构变迁的决定因素和影响，按照现代经济学的命名原则应该称为结构经济学，但发展经济学的第一代是结构主义，为了区别于结构主义，因此，称之为新结构经济学。

新结构经济学是作为发展经济学继结构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后的第三代提出的，但是，把不同发展程度国家结构的差异性和内生性引进以后，发现影响的不仅是发展经济学的理论，而且是影响到关系一个国家经济运行方方面面的现代经济学的各个子领域，包括货币理论、财政理论、金融理论、人力资本理论、产业组织理论、空间布局理论等等。例如，在座的同学将来可能有人会读金融，目前的金融经济学理论总结自发达国家的经验，主张一个国家应该发展现代金融，包括股票市场、风险资本、公司债、大银行等，这些股票市场、风险资本、大银行、公司债都是适合于发达国家的实体经济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密集、技术先进的大公司经济运行和技术创新的融资需求。可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即使像今天的中国，虽然也有一些大公司和创新型企业可以由股票市场、风险资本、公司债、大银行来提供融资需求，但是，经济中百分之六、七十的GDP是由农户和中小微型企业创造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就业是由农户和中小微型企业来提供的，如果金融体系中只有这些现代金融，其结果是经济中非常重要的农户、中小微企业得不到金融支持，造成金融和实体经济脱钩，在中国这样发展程度的国家金融要服务实体经济各地需要有合适的中小银行。从新结构经济学的角度来看，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实体经济的产业技术结构不同，规模经济和风险特性不一样，合适的金融结构也应该不一样。同理，现代经济学的每个子学科都要把结构的差异性及其对经济的运行有什么影响研究清楚，提出新的理论，所以，新结构经济学实际是从结构的视角切入，对整个现代经济学的一场革命。

作为这场现代经济学结构革命的倡导者，我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仅和优秀的学子分享最新的研究成果，而且希望有一批优秀的年轻学者来参加这个阵营，不断深化新结构经济学的理论创新，用这个新的理论来指导实践，实现新结构经济学提出的“知成一体”的哲学理念，使得“认识世界”和“改造好世界”结合起来。新结构经济学提出只有能够帮助我们改造好世界的理论才是真正帮助我们认识世界的理论。就像前面谈到的结构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在认识发展中国家存在的问题上可以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按照这些理论来改造世界则总是事与愿违，而且经常带来更为糟糕的后果。我们希望新结构经济学理论创新的不断深化不仅能够帮助学习者了解我们的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转型和运行上为什么成功、为什么失败，而且，用于实践时能够获得成功，帮助我们国家实现民族复兴，帮助其他发展中国家实现工业化、现代化，追赶上发达国家。新时代呼唤着这样的新人才，培养这样的新人才是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的愿望，也是经济学院的愿望，所以，我们两院携手举办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

二、为何同学们要参加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

各位同学也许会问，北大有那么多院系，单单经济学相关领域就有那么多选择，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实验班？原因是就像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哲学社会科学工作会议上所讲：“这是一个需要理论必然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必然产生思想的时代，我们不能辜负这个时代”，新结构经济学是来自我国的第一个社会科学自主理论创新体系，参加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是为了抓住来自于我国的理论创新的机遇，不辜负时代所给予的机会。

北大的学生是全国的精英中的精英，北大的学生应该引领这个时代，不辜负这个时代。记得我在1995年《经济研究》创刊四十周年的纪念专刊上就曾预测21世纪会是中国经济学家的世纪，21世纪会是引领经济学理论新思潮的世界级大师在中国辈出的世纪，各位参加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也是为了迎接这个时代的到来，抓住这个时代所给予的机遇。

对经济学感兴趣的同学们应该清楚，经济学是亚当•斯密1776年出版《国富论》以后才从哲学中分离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社会学科，从经济学说史上可以了解到从亚当•斯密开始，一直到1930年代的凯恩斯，世界上大师级的经济学家不是英国人就是在英国工作的外国人，包括马克思。上世纪40年代以后，世界上大师级的经济学家基本上不是美国人就是在美国工作的外国人。为什么出现引领世界经济学理论新思潮的大师在时间和空间上会有这种相对集中的现象？我想背后的道理是因为经济学理论和任何理论一样，都是解释世界经济现象的一套简单的因果逻辑体系，而且这个因果逻辑越简单越好。既然逻辑越简单越好，怎么决定一个理论是重要的，另外一个理论不是那么重要？其实，重要的理论是解释重要经济现象的理论。什么是重要的经济现象？发生在重要的国家的现象就是重要的经济现象。

自十八世纪中叶工业革命以后一直到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是世界最大经济体，是全世界的经济中心，发生在英国的经济现象就是最重要的经济现象。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世界的经济中心逐渐转移到美国，到了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成为全球经济最为举足轻重的国家，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国力正强的时候，当时经常用的比喻是美国经济打个喷嚏，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经济都会患重感冒，研究美国经济如何打喷嚏就比研究别的国家如何重感冒的理论贡献更大。在提出理论来解释经济现象时会出现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任何理论都只是一个简单的因果逻辑，在众多的经济社会变量中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哪几个变量应该保留在理论中，只有生活工作在发生这个现象的国家的经济学家才能把握得准。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英国是世界经济中心时，英国是世界经济学的研究中心，引领经济学理论思潮的世界级大师大多出自英国，当美国是世界经济中心时，美国成为世界经济学的研究中心，引领经济学理论思潮的世界级大师大多出自美国。

各位知道，世界经济正出现了一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随着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当中的比重不断提高，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2014年中国的经济规模已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按照市场汇率计算，中国的经济规模也应该会在2030年左右超过美国。世界经济中心正不可逆转地往中国移动，发生在中国的经济现象将会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现象，了解这个现象背后的道理提出的理论就会是最重要的理论，所以，中国即将变成世界经济学的研究和理论创新中心，引领世界经济学理论思潮的大师即将在中国辈出。新结构经济学为中国经济学家理解中国经济现象提出新的理论构建了一个新的框架，把总结于发达国家的现象以发达国家的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结构为暗含和最优结构的二维理论体系转变成各个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各有其不同的结构的三维理论体系，各位同学掌握了这个三维的理论框架能够更好地了解中国现象背后的道理，提出新的有别于在二维体系下提出的理论，推动理论创新，引领新的理论思潮。

和北大其他经济相关项目比，其他项目的教科书用的都是现在西方主流的、我称之为二维体系的教科书，在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除了掌握那些二维体系的理论之外，还会学习在现代经济学的各个子领域扩张为三维的理论体系，让各位了解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结构的差异性，各种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结构差异性产生的原因，这些差异性对经济发展、运行有什么新的理论视角，进行理论创新的机会等等。所以，参加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实际上是为有志于从事经济学研究的同学，打下抓住时代机遇，进行理论创新，引领世界新的理论思潮做准备。

当然有些同学将来有志于从政从商而不打算从事理论研究，对于这些同学学习新结构经济学也会为各位将来事业的成功打下一个更好的基础。学习理论的目的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学习现有的西方主流理论，在解释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问题时，总是可以讲得头头是道，但是，在解决发展中国家的问题时总是苍白无力。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知识分子，学习来自发达国家的理论可以成为一名社会批评家，但是，对于解决实际问题的帮助则有限。新结构经济学强调“知成一体”，能够更好地帮助有志于从政从商的同学们抓住时代的机遇成为大企业家、大政治家。

新结构经济学实验班是为准备成为大师、大政治家、大企业家所开设的班，是“黄埔一期”，欢迎各位抓住这个时代所给予的机遇，来引领时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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