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萨尔王的航空器：在2023世界科幻大会对话藏地科幻
格萨尔王的航空器
——在2023世界科幻大会对话藏地科幻
文·图/白云苍狗
2023年世界科幻大会主场馆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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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科幻高原
扎哈设计事务所一向以出人意料的建筑设计风格著称，正如眼前这栋耗资不菲的场馆，奇特、突兀且后现代主义十足的线条与形状相当引人瞩目，据说从高空俯瞰，会呈现一种宇宙“星云”状，充满未来感和想象力设计理念，与其作为2023年世界科幻大会主会场的定位，可谓相当契合。
馆内人群熙攘喧闹，大会活动日程丰满，然而诸多细节不尽如人意，整个大会安排不像自由自在的大趴，而更像循规蹈矩的展会，幻迷们的主场终究仅被安排在一楼大厅的一处转角空间。
世界科幻大会会场内部一瞥
但这一切似乎不太重要，作为世界科幻迷一年一度的盛大聚会，真正让人期待已久的，是这场大会本应凸显的主角——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爱好者们，如何聚集、交流、碰撞并展现超逾常规不逾矩的激情与创造？
幻迷，毕竟是一种可爱而自豪的昵称。
我在幻迷展区转悠，想象中诸如手持光剑、穿戴机甲、cos各类科幻角色来回穿梭场景并未出现，倒是一行熟悉又陌生的字体吸引了目光：“如此，藏族是一个具有悠久的科幻文学历史，并对世界上各种科幻作品产生过较大影响的民族；藏文是一个由信仰和好奇心，以及浪漫和热诚装点而成的科幻宝库。”
自己曾经生活多年的高原传统中居然有科幻元素？
我瞬间“血脉觉醒”。
世界科幻大会科幻迷展区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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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民族展位
这可是整个科幻大会唯一以民族为主题的科幻展位。
展位区域不大，摆满了传统装帧和现代设计的藏文书籍，两块”易拉宝“分立两侧，用藏汉英三语展示着“藏族科幻作品介绍”的长文，一块巨大的背景板贴墙而立，硕大的“藏族科幻作品”双语标题下面，贴着《2012》和《神的九十亿个名字》两部影视作品海报，海报之间，则悬挂着一副精致的时轮坛城唐卡。
年轻美丽的卓儿穿着一身简约的藏装，正忙着向行人介绍展台上摆放的各种藏文书本，来往之人绝大多数并不懂藏文，但卓儿拥有足够的耐心，她面带微笑，语调端庄，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聆听，面对不时递过来的书本，她欣然提名，签下一行漂亮的藏文。
“你写的是什么？”当我请她签字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藏族科幻，”她温和地回答，“就是我们这次参会宣传的主题”。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在做吗？”
“不，我们还有几个伙伴，是一个爱好者兴趣小组”。
我兴趣昂然，约好了时间详聊。
藏语科幻爱好者卓儿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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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藏族科幻
当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再次来到这里，云丹（笔名：高云）早已在此等候，他出生在甘孜藏族自治州炉霍县，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藏语言专业，现居成都从事藏汉翻译工作。云丹思维缜密，态度谦逊，我们围绕藏地科幻话题聊了很久：
旦知卓玛向观众介绍藏族科幻作品
白云苍狗（以下简称苍狗）：为何想到来参加世界科幻大会？
云丹回答（以下简称云丹）：我们几个都是藏族的科幻爱好者，今年早些时候，知道世界科幻大会将在成都召开，非常感兴趣，所以就申请来到幻迷展区摆台。
苍狗：你们是一个科幻的组织吗？
云丹：我们没有成立协会，只能算一个自发的兴趣小组，都是西南民大文学院毕业或在读学生，因为是科幻文学爱好者，平时会交流创作科幻诗歌，作品曾发表于藏文版的《章恰尔》杂志。
苍狗：为什么会对科幻作品的感兴趣呢？
云丹：因为科幻作品里面常常提到人类未来和宇宙的终极问题，而且科幻往往带来科技的发展，比如凡尔纳小说里面的诸多描述后来就成为了科技发展的一部分。
苍狗：你是如何理解藏地科幻作品？
云丹：就个人观点，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审视需要有一些新的视角，比如若我们用科幻的视角观察，会发现藏族传统文学中就有涉及科幻元素的作品。
行人拍摄藏语科幻作品
苍狗：能举出你认为比较代表性的传统科幻文学作品吗？
云丹：可以的，比如我认为距今一千多年前的藏族古书《赛米》一书，就属于较早的一部带有科幻元素的作品，它本身是一部人物传记，用诗歌体写作，但里面提及了探索宇宙的“科幻元素”，书中有云：世界是不可思议之无限多。它提及了地球之外的其他文明形态，包括人类的渺小性，我们眼里看到的并非世界本来的样子，很多世界在我们的视野和理解之外。藏族文化里不仅承认在地球以外的星球上存在着智慧生命，而且其中有些星球的文明程度相较与我们生活的地球是极其高度发达的。
苍狗：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解读，藏族传统文学里还有我们更为熟知的作品吗？
云丹：当然有，名扬世界的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里面也有科幻成分，它不仅是世界上仍在持续创作的“活史诗”，而且里面提及了很多科技感的东西，比如创作于十七世纪左右的《征服雪山水晶国》故事，就描写了可以坐15个人的木制飞行器，这种飞行器动力来自于内部铁制的发动机，士兵们可以借此飞行很远的距离执行侦察任务，而《户语故事》中则记载了木匠、铁匠等工匠组成的团队如何制作出飞机成功飞天的传说，其他的故事里还提及了类似轮船、电线、火箭的“现代”设备，当今的学者大都认为格萨尔史诗始创于大约11-13世纪，那么上述提及的“未来”物件不可能在那个年代真实存在，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却反映了藏族传统文学作品中超凡的想象力。
《格萨尔王—征服雪山水晶国》中的插画，四川民族出版社，1982年8月第一版
苍狗：除了文学作品，藏族传统文化还有其他科幻元素吗？
云丹：当然有，比如藏传佛教五明学里面的天文历算部分，就跟我们现在科幻作品中常常提及的探索宇宙天体非常有关，你看我后面的时轮坛城唐卡，就是在探索一种时间和空间的结构。
苍狗：你的话，让我想起了藏族历法中常用的《天空星曜之轨道图》。
云丹：对，这些都就充分体现了藏人祖先对宇宙空间的探索和理解，这些主题至今仍然是科幻作品的主要创作对象。除此之外，我认为还可以从宗教哲学里去找，比如佛教常常提及的两个概念——缘起和空性，也跟科学幻想有关，他们实际上和西方的希腊哲学、东方的道家哲学相似，都在探索空间、物质、时间的本质与关系。只是可惜这些概念在传统中更多用于思辨和修行路径，未能用于推动科技的发展。
天空星曜之轨道图
苍狗：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是否可以对一些熟悉的概念也做出新的理解？
云丹：是的，比如现在广为人知的“香巴拉传说”，从《时轮根本经》、《时轮摄略经》、《无垢光广释》等传到藏地开始，藏族贤者和作家们就构建起异世界“香巴拉”。在我们的展台上，有六世班禅洛桑贝丹益希于公元1775年撰写《香巴拉指南》一书，其实也可以从科幻视角做出新的理解，现在的香巴拉一词，大多是从宗教角度，解释为一种对极乐世界的想象，但从文学角度而言，我们也可以解读为对另一个空间，另一种维度，另一种文明形态的呈现，这种文明在我们所处的空间往往是看不见的，所以不为绝大多数人所感知所承认，而唯有少数人能有机会亲历目睹，就像我们现在某些人声称遇见外星文明类似。而在巴登也协（1738-1780）的《论香巴拉》、隆多：阿旺罗桑（1719-1794）的《时轮史》、麦彭降央南迎嘉措（1846-1912）的《金刚日光》等诸多经典作品中，不仅描绘了香巴拉的地理位置，还指出在未来香巴拉世界的军队会降临到地球统治人类，同时记录了具体的时间。
藏地元素科幻作品
苍狗：我们或许需要加入新的思维和视角看待传统，那么藏族当代文学里有科幻作品吗？
云丹：有的，比如《次仁顿珠小说集》有一个名为《月球末日》的故事，里面讲述了在未来世界，一个小朋友问爷爷，为什么天空中没有月亮？爷爷则解释道在很久以前，随着工业化发展，人类不仅破坏了地球环境，也因为不受控制的自私和贪欲，最终把目光瞄向了月球，为了获得矿藏，他们不顾子孙后代，选择炸毁了月球，而这样的科幻故事，也有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和警示意义。除此之外，还有我所著的《高云诗集》中的《平》《家》等科幻诗，以及还有其他作者发表在《贡嘎山》、《西藏文学》、《章恰尔》等刊物的零星作品，但整体而言数量比较少。
藏族科幻作品展区
苍狗：我们似乎更容易从国内外科幻文学中看到藏地元素？
云丹：相较我们自己，海外的许多科幻作家常常借用藏地元素完成创作，比如阿瑟·查尔斯·克拉克（Arthur Charles Clarke，1917-2008）的《神的九十一亿个名字》，就融合了基督教、伊斯兰教和藏传佛教的思想去传递自己的科学幻想，甚至主人公就是一个科学家和一个喇嘛。还有金·斯坦利·罗宾森（Kim Stanley Robinson1952- ）的《米与盐的年代》，使用了藏传佛教里很重要的“中阴”与死亡概念来讲述时空穿越的故事。在中国国内，除了许多带着奇幻、魔幻元素作品讲述藏地之外，也有科幻作家采用了藏地元素，比如分形橙子的《赞神的宫殿》，借鉴的就是藏文化里面的赞神信仰，而最近几年炙手可热的作家刘慈欣，在一部短篇《山》里也塑造了一位藏族人物。
至于影视作品，最著名的恐怕就是那部讲述末日预言的《2012》了。
著名科幻作家韩松到访藏族科幻展区
苍狗：你如何看待藏地科幻的现状呢？
云丹：其实藏人是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民族，传统文化里有非常多的科幻基因，但我们几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做更多的发掘、整理和阐述，老一辈可能不太理解科幻意味着什么，年轻人们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科幻作品。许多人也不知道如何从科幻角度去重新发现并运用传统文化，因此科幻作品受众非常小，藏地的科幻氛围比起汉地和海外，非常薄弱。
苍狗：你认为怎样才能推动藏地科幻的发展呢？
云丹：首先我们需要发掘出传统文化中更多的藏地科幻元素，让更多年轻一代喜欢科幻、建立科幻思维，其次我们需要大量的作家，参与到科幻作品的创作、翻译和传播当中，再次是从政府到民间给予科幻创作和科幻文化传播更多的支持，以多种形式培育藏地的科幻文化氛围
“藏族是一个渴望邀游星际的民族，藏族文化也是一个寻求宇宙终极目的的文化。”
采访结束时，云丹说道。
感谢藏语科幻爱好者
2023年世界科幻大会藏族科幻爱好者合影
从左至右：旦知卓玛、云丹（笔名：高云）、罗吾泽让、志玛拉姆（笔名：卓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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