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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 | 特稿】安尼施·卡普尔:坠入虚空

杨帆 红砖美术馆
2024-09-07

《下沉》红砖美术馆展出现场

安尼施·卡普尔

2015


“《下沉》的漩涡是一种离心力,一个离心物体,它是个几何物体。《下沉》创造了一种几乎完美的形。它是通过自然的几何实现这一点的。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在这里藏着一个用水制成的几何物体。水是一种很有趣的物质,因为它是一种最平常的物质,而在一些情况下,它可以做出惊人的事情。它有一种力量。”


——安尼施·卡普尔

一汪黑色的漩涡在红砖美术馆下沉空间的洞穴中不断搅动和咆哮,动摇着我们对脚下土地坚实性的认知,唤起一种无尽虚空的焦虑。内部的永恒运动持续生成着它的形式本身,观者的凝视在无尽的运动中聚焦和迷失,在不断的吸引和抗拒中被向下拉拽至隐秘的深渊。


作品视频

《下沉》红砖美术馆展出现场

安尼施·卡普尔

2015


安尼施·卡普尔的《下沉》在“仪礼·兆与易”中首次亮相中国,红砖美术馆为这件作品完全改造了圆形下沉厅的地面:在历时一周的施工期间向下凿出一个巨大的空间,最终呈现的作品与空间的圆形结构相互呼应,安尼施·卡普尔坦言红砖美术馆呈现了《下沉》的最佳状态。


虚空与黑洞


自1980年代起,卡普尔一直被“虚空(Void)”的概念所吸引,包括一种坠入的恐惧和焦虑。他曾说:”虚空是一种状态,我发现我一直在重返一种没有故事的叙事,这种叙事允许心理学、恐惧、死亡和爱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呈现。虚空是一种潜在的空间。”


近乎虚无为思考无限提供了更多空间,在现代艺术中,相关的艺术表现包括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的《黑色方块(Black Squre)》,黑色超越图像的平面性而暗示了一个多元意义的空间。


黑色方块

卡西米尔·马列维奇

1912


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的作品《虚空(Le Vide)》及《坠入虚空(Falling into the Void)》则是当代艺术中对于虚空概念的尖锐探索。1960年代的法国正处在存在主义的思想浪潮中,萨特(Jean-Paul Sartre)在《存在与虚无》中写下“花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他内部的虚空本身”。克莱因1958年的展览“虚空”吸引了包括加缪在内的众多法国知识分子到场,加缪当场在一张纸条上写下“Avec le vide, les pleins pouvoirs(With the void, a free hand)”。


虚空

伊夫·克莱因

1958


坠入虚空

伊夫·克莱因

1960


对于卡普尔来说,感受虚空所包含的主体被吞噬的恐惧感,使观者直接与崇高的体验联系在一起。一次在印度象岛的旅行使他有了类似最直接的体验,他在那里的孔洞中发现一种特殊的黑暗,掺杂着神秘、未知和恐惧。福斯特(E.M. Forster)曾用洞穴作为殖民印度黑暗内部的隐喻。卡普尔则指出,“孔洞不是一个空旷的黑暗空间,而是一片充满黑暗的空间。” 他一直试图复制这种孔洞特殊的黑暗。2014年起,他开始使用的已知最少反射物质之一Vantablack,认为这种材料最接近于凝视黑洞的体验,尽管他对该材料的独家许可受到了批评。


云门

安尼施·卡普尔

2006

图片来自网络


印度,植根体内的文化记忆


卡普尔于1954年出生于印度孟买,他的父亲是一名效力于印度海军的物理学家,母亲是一名犹太人。从成长于孟买犹太区的童年,到18岁前往伦敦学习艺术,他始终是一名外来者,并“已经习惯了一名外来者的身份”。


1979年,25岁的他回到印度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旅行。虽然这场旅行难以被界定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却成为了他标志性艺术创作的起点。他被清真寺的开放圆顶建筑和几何图案的所深深吸引。他发现印度当地的矿物颜料散发出一种“内部能量”,成为今后他创作的主要媒介之一。对于卡普尔来说,颜料的可能性是迷人的:它存在于物质性和幻觉之间。


1000名

安尼施·卡普尔

1979 - 80

图片来自网络


卡普尔创造了一系列具有简单几何形状和单一原色的抽象雕塑,使裹挟原始力量的谜团及后现代的疑虑以诗意和隐喻的方式呈现。他的首个系列作品《1000名(1000 names)》,名称源自拥有1000个名字的印度教神毗湿奴,象征神圣可以拥有多种形式。


在万物的枢纽

安尼施·卡普尔

1988

图片来自网络


1987年的作品《在万物的枢纽(At the Hub of Things)》也体现了印度文化对卡普尔的影响,一个空心的“半球”呈现出浓烈的蓝色调,它的凹陷打开观众的视线并将其引至黑暗的深处,被视为象征印度蓝皮肤女神卡利(Kālī)。卡利的力量来自于“恐怖的黑暗和对永恒的恐惧”,这种感觉在凝视雕塑的空洞体验中得到了体现。


在印度教中,蓝色具有精神性和超验的象征意义,而红色则代表身体、血液、出生和死亡。《我的红色家园(My Red Homeland)》(2003)是卡普尔直接指涉家乡印度的作品,一个旋转的刀片在巨大的红蜡圆盘上旋转。红色和流离失所、暴力及创伤的经验联系在一起,作为一种非语言的成分直接触及了观众内心的未知领域。


我的红色家园

安尼施·卡普尔

2003

图片来自网络


向角落射击

安尼施·卡普尔

2012

图片来自网络


文化身份,界定即是局限


批评家倾向于将卡普尔理解为追随晚期现代主义,特别是抽象表现主义的雕塑家,他也曾被与数位单色绘画大师相比较,从卡西米尔·马列维奇、巴尼特·纽曼、埃尔斯沃斯·凯利(Ellsworth Kelly)到伊夫·克莱因。卡普尔曾明确指出艺术家巴内特·纽曼是“现代主义的先锋”。根据卡普尔的说法,纽曼“画布中间的空间似乎向更远的空间开放。这种深度抽象的语言似乎是一种内心世界的语言。我相信这是艺术的来源和艺术必须谈论的内容。” 


在泰特现代美术馆“战后美国和欧洲的新抽象形式”部分,卡普尔与纽曼的作品就以对话的形式面对面展出。尽管这种分类似乎忽略了卡普尔具有神话灵性的东方文化源头。正如艺术史家帕塔·米特(Partha Mitter)所批评的,现代主义经典中固有的等级制度将东方视为文化边缘。


上升

安尼施·卡普尔

2007

图片来自网络


Onement III (局部)

巴尼特·纽曼

1949

图片来自网络


1990年,在柏林墙倒塌一年后的欧洲,多元文化主义观念的渗透正在使展览政治发生变化,卡普尔代表英国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而他的身份仍是一名印度公民。双年展的作品表明卡普尔从早期的纯色雕塑转向包含多种意义的二元性和复杂文化参照的作品,同时卡普尔开始与“新英国雕塑运动”的集体身份拉开距离。


虚空地带

安尼施·卡普尔

1989

图片来自网络


无题

安尼施·卡普尔

1990

图片来自网络


其中,作品《虚空地带(Void Field)》的现象学特质备受关注,16块诺桑比亚砂岩上面的孔洞用黑色的颜料粉填充,散发出“地球酸甜的潮湿”般的气味。评论家视图从“耶路撒冷(卡普尔曾在以色列生活)”到神秘主义等多种角度解读这件作品,同时,砂岩也象征着殖民地的过去,印度前现代主义时期的雕塑和英国殖民时期的建筑都曾广泛使用这种材料。作品所展开的阐释空间使评论家不断讨论他在东西方之间的立场。


对此,卡普尔回应道:“我是印度人,但是跟国籍有关的一切都是局限的。我不认为我是印度艺术家,我也不是英国艺术家。我是一个在英国工作的艺术家。需要在尽可能广泛的基础上看待我的作品。” 1991年,卡普尔的另一件砂岩作品《无题(Untitled)》(1990)赢得了特纳奖。


材料、主体、空间


1990年代,卡普尔开始采用大理石、不锈钢等更为平滑的材料,以及颇具戏剧性的镜面材料,并频繁受到公共项目委托。在其中,卡普尔更加注重作品在空间中介于建筑与艺术之间的模糊状态,通过作用于我们对空间、物质和形式的感知,完成观念与感性的日常体验的矛盾结合。


当我怀孕时

安尼施·卡普尔

1992

图片来自网络


在《当我怀孕时(When I am Pregnant)》(1992)中,一个类似腹部的形状从墙壁上凸起,装置作为一个主体和建筑的一部分在空间中流动,既是单色画、雕塑和装置,也是墙。


马尔叙亚斯

安尼施·卡普尔

2002

图片来自网络


2002年,卡普尔受邀在泰特美术馆涡轮大厅设计了150米长、十层高的作品《马尔叙亚斯(Marsyas)》,作为著名的联合丽华系列项目的一部分。三个由单层PVC膜连接在一起的钢结构产生的几何形状决定了雕塑的整体形式,从垂直到水平的转变再回到垂直。这件作品被视为这个著名展览空间最成功也最受喜爱的装置作品。


天镜

安尼施·卡普尔

2001

图片来自网络


云门

安尼施·卡普尔

2004

图片来自网络


位于诺丁汉剧院的公共雕塑《天镜(Sky Mirror)》(2001)是一块高度抛光的不锈钢凸面,它的表面反映了不断变化的环境并将世界颠倒。更大版本的《天镜》在其后落座于纽约洛克菲勒中心和肯辛顿花园。2004年芝加哥千禧公园的户外雕塑《云门(Cloud Gate)》灵感来自液态水银,虽由168块不锈钢板接焊而成,但其表面非常光滑,游客可以在其上看到被反射和扭曲的城市轮廓,但完全观察不到接缝。类似镜面的材料似乎意味着卡普尔更明显地希望观者能够反思自己与周围的环境,他本人将作品称为“非物体”,因为它的反射表面使雕塑在其周围消失。


阿塞洛米塔尔轨道塔

安尼施·卡普尔

2004

图片来自网络


2010年,为庆祝伦敦举办2012年奥运会,卡普尔与工程师塞西尔·巴尔蒙德(Cecil Balmond)一起,在伦敦奥林匹克公园内设计了114.5米高的阿塞洛米塔尔轨道塔(ArcelorMittal S.A.),它是英国最大的公共艺术作品。


被破坏的《肮脏的角落》

图片来自网络


走向公共空间的艺术作品更加直接的面对公众舆论,及潜藏在其中亟待释放的焦虑。2014年,在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的作品《世界的起源》已被奉为经典的法国,卡普尔在凡尔赛宫的作品《肮脏的角落(The Dirty Corner)》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这件被卡普尔公开承认具有性指涉的作品试图挖掘这座宫殿背后关于政治和权力的历史,被公众称为“皇后的阴道”。愤怒的观众多次用涂鸦破坏作品,其中包括反犹太的激烈言辞,而是否去除涂鸦的话题本身也成了媒体报道的热点。


在回应这次事件时,卡普尔表示:“这件作品再次证明了艺术是我们最深切的渴望和恐惧的焦点。尽管我最感兴趣的是矛盾本身,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你认为你看到的。”


文/杨帆


安尼施·卡普尔


《下沉》

安尼施·卡普尔

2015

©安尼施·卡普尔

摄影:埃拉·比尔科夫斯娃视窗工作室

图片由艺术家和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和哈瓦那)提供


安尼施·卡普尔于1954年在孟买出生。他在七十年代移居伦敦,并且在那里工作和生活至今。他的作品曾在全球众多重要的博物馆和机构展出,其中包括:巴塞尔美术馆、伦敦泰特美术馆、伦敦海沃德美术馆、马德里索非亚皇后美术馆、波尔多当代艺术博物馆、慕尼黑美术馆、维也纳应用艺术博物馆、柏林古根海姆德国博物馆、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和悉尼当代艺术博物馆。近期他在以下机构举办了个展:葡萄牙波尔图塞拉维斯博物馆(2018)、法国圣艾蒂安现代与当代艺术博物馆(2017)、布宜诺斯艾利斯纪念公园(2017)、罗马当代艺术博物馆(2016)、墨西哥城当代艺术大学博物馆(2016)、法国里昂拉图雷特修道院(2015)、法国凡尔赛宫(2015)、莫斯科犹太博物馆和宽容中心(2015)、伊斯坦布尔萨科萨班克博物馆(2013)和柏林马丁-格罗皮乌斯-巴乌博物馆(2013)。


卡普尔还参加过许多机构举办的群展,例如伦敦蛇形美术馆、第九届卡塞尔文献展、斯德哥尔摩现代博物馆、巴黎蓬皮杜中心和卢浮宫。他的作品进入了众多公共和私人收藏,例如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和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


卡普尔于1990年获得威尼斯双年展评审团特别奖,于1991年获得特纳奖。1999年,卡普尔获选成为皇家院士,2011年荣获艺术与文学勋章以及高级帝国勋章。2012年,他获得帕德玛·布山奖,并于2013年凭借其在艺术领域的贡献被授予爵位。


正在展出

仪礼·兆与易

2018.11.3 - 20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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