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北大学者的信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阅读培文 Author Roo
年轻的学人:
很高兴有这个机会,给你写信。这不是一位“过来人”的经验,这只是一个曾与你一样,经历了求学、一直在读书的人,讲讲自己的故事。也许你正面临着升学的压力,也许你刚好不确定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也许你有着明确的目标却被身边的人质疑……希望我的这段人生故事,能让你看到一种可能,给你带去些许前行的力量。
说起来,我的人生开始得很是艰辛:九岁丧父,十二岁丧母,不久外祖父又病故。这迫使年幼的我必须自力谋生,并承担起抚养家人的责任。靠着勤工俭学,我终于勉勉强强读完了大学。这样的生活经历,使我真正懂得了自力更生的意义——只有最终取得成功,才会有出路。但如果仅仅简单地把成功与人生的意义画上等号,又过于狭隘了。贫穷的是生活环境,我们的内心世界并非环境所支配。
对一切好奇的事物都问“为什么”
冬日的清晨,当我沿着校园跑道走圈时,看到每走一圈,头顶的月亮位置已发生偏移,就会产生许多遐想……面对浩瀚无际的宇宙星空,人类对大自然奥秘的认知,迄今还是很渺小、很脆弱的。
学生时代的我,所期待、所欣赏的,是那些能从一大堆杂乱无章的表面现象中,洞察其本质的工作;是那些能从彼此似乎没有任何联系的事物之间,发现其内在关联的工作。这样的我,喜爱数学,似乎是一种必然。高度的抽象性和严密的逻辑性,使数学成为众多学科的基础。应用的广泛性和描述的精确性,又使数学成为各门科学和技术的语言、工具。庞大系统内部的统一与和谐,更使数学成为人类文化宝库中一件精美宏伟的创造物。
深邃的洞察,是在观察与思索反复多次之后的感悟,是建立在分析与综合基础之上的超越。从求学到治学,近六十年间,数学依旧使我兴奋无比。我始终认为,保持一颗孩童般的好奇心和坚韧不拔的探索精神,是每一位学人的基本素质。
进入数学这一门,就有一种“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一个一个课题带领着你,一门一门新学科让你不断地学习。一个难题被攻克,一批难题会产生,需要去判断、选择、规划下一个目标。特别当你运用新发现的理论,解决一个实际的工程问题时,更会对数学的魔力赞叹不已。下一个发现是什么,你总是有所期待。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虽然我的专业是数学,但我能断言,每个学科都有它的魅力。被好奇心激发出的诱惑,是不可抵御的——她高举的火炬、跳动的烈焰,优雅而壮美,指引你前行。当你抓住一个问题时,未知世界的神秘必将继续鼓动你去探索。需要什么知识,你就学习什么知识。灵感来临,非常偶然,但多个偶然的积累,又形成了必然。当问题解决、感到自身成长的喜悦时,如身边有能分享这份喜悦的朋友,又是何其幸运。
生命是孤独的,无涯学海有朋作伴
我的朋友不多,仅一两人。其中一位朋友的研究领域是古生物学,研究对象是化石。他常说,在没有被发现之前,化石往往沉闷地躺在地层里。只有当人们剥离开岩石,发现并面对它时,我们才会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化石能带给我们追溯生命起源的希望,并引领研究者以兼具理性与想象力的目光,去遥望时间的纵深。我们属于现在,我们也被束缚于现在。
人类作为一个既长久又短暂的生命体,不过是地球曾经拥有过的生命中的沧海之一粟。有一位做这样思考的朋友,使我更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意义”这一永恒的主题。
另一位法学友人则风趣幽默。他言之凿凿地讲,在所有的职业中,社会科学尤其是法学的学者,其实是最难当的。
法学学者的智商不能太低,否则“苦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但太过聪明又往往机敏圆滑,把社会和人际看得太透,便心思浮躁、急功近利,修不成正果。是以学法学者不可太聪明,又因不太聪明而需要执着。但执着的人常常偏窄,容易变得冥顽不化,以至于学问没做成,反留下一堆谁也不愿搭理的抱怨,即使学问做成了,有用没用尚待争议,人却迂腐而乖戾,走起路来要么望着天,要么盯着地,笑起来也像哭。于是,这种学者还需要有情商。但于人、于社会真情投入太多,或者因为极度失望而死于抑郁,或者因为过度激愤而罹患心病,学问自然也就做不成了。聪明而不能太聪明,执着又不能过执着,理想而还能很理想,这样说来,做法学学者,真的有点难呢。
我自问天赋不高,经常以“笨鸟先飞”勉励自己。别人一蹴而就的事,我常常花好几倍的工夫来做。在坚持不懈地进行探索和研究时,能有可以交流、谈心的朋友,想法能得到共鸣,自然感到激动不已。
爱抽象的概念,也爱实际的生活
聪明、幸运、灵感只是临时的朋友,它们会给予人一时一事的帮助,而勤奋才是永远的、忠实的朋友,伴你走完求学、治学的人生。人生不止学术,学术思想的最终源头,只能是人的实际生活,以及对此种生活的根本意义的思索。
学术活动的直接依据——以哲学为例——是原始文本。没有任何人(包括阅读者本人)、任何现成的权威框架,能垄断对文本的解读。文本有它的生命,并不完全由我们摆布;它又永远要求我们今以“现时生命”的投入,打开理解的大门。
奇妙的是,对文本的解释可能不同,且几乎总是不同,但我们却总可以期待那真正出色的解释,得到今天或未来人们的某种认同。不要忽视那些古老的和遥远的,也不要把它们完全改造成现代的和合用的,而是要在感受它们的古远苍凉时,嗅到新鲜的、只在原始森林中才有的空气。
人能走自己设计的理想道路当然好,但很多情况下的选择,是不由自主的。需要随遇而安,调整适应。发疯了三十五年之后,临去世一年前的荷尔德林,在图宾根内卡河畔写下这样一句诗:“大自然(亦可以理解为,原始的文本与生命放光之处)是那更高的来临。”
谢谢年轻的你,看到这里。愿你在真诚的追求和风云际会中焕然一新,发出能改变时代思潮的声音。
顺颂时祺
一百三十七位北大学人*
二零二一年 冬
* 这封信由《影响人生的书单》一书中137位北大教授的“治学感言”整理而来,融合多位教授的经历,并非某一位教授的人生故事。
转自 | 阅读培文
编辑 | 石晓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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