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属于超级英雄类型片的缔造者,DC和漫威有着显著的区别。
漫威系的超级英雄,大多是举着超能力的旗帜,可本质上却在凡人堆里贴地飞行。它想让观众在偶像解构后的狂欢中,找寻那孩童们肆意玩闹的初心。
而DC系的一众神祇,或苦大仇深,或阴郁悲观,在宏大的命题或者人类的困顿中不断思索自身的存在意义,并且用救赎和献身演绎着一个又一个哲学悖论。前段时间,由奈飞和华纳联合出品,改编自DC原著漫画的剧集《睡魔》,便再一次让我们见识到,这一风格暗黑的奇幻设定。在谈剧集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说说《睡魔》的缔造者——尼尔·盖曼。其实,DC系的一众奇幻漫画,虽然角色众多,形象各异,但大多数都是如超人、蝙蝠侠这类,靠着超能力或“钞能力”而加持的英雄。即使如海王、神奇女侠,也曾吸收了过往一些奇幻传说的元素,但依旧跳脱不出这一大体类型。但尼尔·盖曼在九十年代初期为DC创作的一系列漫画,却使得老旧的DC焕然一新。盖曼大量汲取《圣经》、古希腊罗马神话和北欧神话中的典故和宗教命题,使其作品中的角色不再止步于超级英雄和反派之间的拳脚对决,而是用古老的哲学命题、伦理悖论作为切入点,并用奇诡而宏大的场景,标识出其独特的哥特式美学。从1991年开始,盖曼凭借一系列奇幻作品,在世界文坛上连番斩获大奖。处女作《睡魔:仲夏夜之梦》拿到了世界奇幻奖;2002年的扛鼎之作《美国众神》获得雨果奖、星云奖。此后,2003年的《卡洛琳》、2004年的《绿字的研究》、2016年《睡魔:前奏曲》也都纷纷擒获雨果奖。在不少评论家看来,尼尔·盖曼所创作的一系列漫画,已经不单单是流行文化的爆款,他在文学和思想性上同样有着不可忽视的成就。因此,2018年时,盖曼也被提名为诺贝尔新学院奖的候选人。在他的这一系列作品中,《美国众神》《好兆头》都曾以剧集的方式进行了改编,并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度,反倒是他最为重视的《睡魔》系列,在三十年间迟迟不曾影视化。这一方面在于,盖曼对于《睡魔》的重视,他不肯轻易将之交付到他人手中;另一方面,《睡魔》也被一众漫画迷称为“不可能改编”之作,其宏大而瑰丽的场景,非常考验制作团队的资金实力和技术。直到此次,奈飞和华纳豪掷1.7亿美元,才终于将《睡魔》的第一季制作杀青。而它也是DC漫画改编之作中,制作成本最高的剧集。《睡魔》的原著漫画虽然线索繁多,但此次剧集却采用了简化的方式,以“睡魔”孟菲斯为主线,讲述了他的两桩遭遇。在剧中,所谓的“睡魔”其实隶属于“无限家族”,这一家族的成员囊括着人世间的根本命题,如命运、死亡、梦、毁灭、欲望、绝望和疯狂。每一种元素便是一位神祇,七位神祇间又都是同胞的兄弟姐妹,掌管各自王国。睡魔便下辖着人世间一切的梦境、梦想和梦幻。剧集伊始,孟菲斯本要前往人间,将自己制作失败的一位梦魇——科林斯抓捕回梦境,并将其销毁。不料,孟菲斯却中了一位人类魔法师的咒语圈套,被当做死神圈禁于伦敦的一处古堡。同时,孟菲斯身上的三大宝物——头盔、沙袋和红宝石也都被魔法师偷走。直到一百年后,孟菲斯才逃出生天,重新寻回三样宝物,修建坍塌的梦境。而剧集的后四集则讲述了另一桩故事,孟菲斯探查到人世间出现了“漩涡”,即一位可以在梦里随意穿梭到他人梦境的超能力者,如若不对这位“漩涡”加以阻止,整个人类世界将陷入危机。不难看出,《睡魔》并不是限定剧,一旦数据反馈不错,奈飞和华纳将会沿着第一季的剧情,不断深挖下去。片尾欲望之神撂下狠话,以及地狱领主路西法似有阴谋,都暗示着下一季将会有更加复杂的“神仙打架”戏码。当然,相比于其他爆火的奇幻影视剧,如《冰与火之歌》、《指环王》等,《睡魔》的戏剧冲突并不强,这或许也是为何该剧的豆瓣评分只有7.9,并没有被当做神剧看待的原因。剧中,睡魔孟菲斯真正的对手,其实是家族内部的欲望之神,以及家族外的地狱领主,这些同样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神祇,才能在量级上和孟菲斯匹敌。不过这两位角色在剧中的戏份并不多,和孟菲斯有着明显对抗关系的角色,分别是第一集的人类魔法师、第五集的红宝石改造者、以及第十集的食目梦魇。这些反派角色虽然靠着一时的阴谋诡计占据上风,但论魔法实力,没有一个是孟菲斯的对手。不少观众由于习惯了奇幻剧得有一以贯之的正邪对抗,和旗鼓相对的两军对垒,于是便深感《睡魔》“看得不过瘾”。然而如若抛开成见,用一种单元剧的方式重新审视《睡魔》,你将会发现它的妙处。简而言之,《睡魔》中的孟菲斯只不过是串起全剧的关键人物,他并非需要担负每一集里叙事冲突的主角。比如在第五集中,孟菲斯到了剧情高潮处才出现,之前的戏份则都由大卫·休里斯饰演的红宝石改造者——约翰,以及其他几位配角所完成。约翰因为自幼生活在母亲的谎言中,所以极其渴望人性的真诚。于是,他将红宝石改造成令人们袒露真心的法器,而这个试验场便是一家餐厅。不管是女服务员、一对夫妻顾客,还是两位初次相识的年轻男女,他们仿佛都被笼罩在一层虚假的和睦中。女服务员不再笑脸相迎,以往惯用的“帅哥”称呼让她窘迫不安;看似合拍的夫妻,其实早就心生嫌隙,妻子嫌弃丈夫身材走形,而丈夫不满妻子处处管制。于是,如同电影《完美陌生人》一般,每个人的人设开始垮塌,内心最本能的欲望成为了唯一的驱动力。服务员和女顾客谈起了同性之爱,女强人妻子和年轻应聘者当场上演鱼水之欢,向来不善言辞的男厨师竟暴露了同性取向。由此开始,电视中的新闻播报变得愈加诡异,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真实”所带来的混乱和暴力中。就像孟菲斯所说的那样,约翰所期望的真相,是剥夺了梦想后的赤裸裸的欲望。而没有谎言遮盖的欲望,便是一场血淋淋的零和博弈,每个人都将在欲望满足后陷入虚无。这也是为什么红宝石最初乃是“希望”的法器,因为希望可以引人奋进和追逐,梦想的全部价值从不在于结果,而是在于过程。而在同样精彩的第六集中,剧情一改第五集的暗黑荒诞,换之以温馨治愈。这一集的前半部分讲述了孟菲斯的姐姐“死神”,带领着弟弟走出困顿和阴霾的故事。有趣的是,此次的死神既不像是《死神来了》中,用各种花招残杀人类的游戏者,也不像是《第七封印》里阴郁莫测的哲人,而是一个始终面带笑容,伸手迎接生命的女孩。在那段死神和睡魔的散步聊天中,你能看到伍迪·艾伦式的智性交锋,但更多却是基于人本主义的生命反思。借用虚构的死神,反思人类应该如何对待宿命和使命,这不能不说是《睡魔》所独具的黑色禅味。而在后半部分中,一段始于1389年的打赌,让一位中世纪男人拥有了长生不老之身,他只需要每隔一百年赴约,向孟菲斯说出生活的感受,以及是否想死的决定即可。显然,这一来自于歌德著作《浮士德》的奇幻设定,本来是为了探讨主角浮士德对于生命意义和人类社会的反思,但在尼尔·盖曼的笔下,更平添了一则温暖的友情之歌。向来高傲冷酷的孟菲斯,在每一百年的赴约谈天中,逐渐和那位长生的人类成为了朋友。当时隔一百多年后,我们看到孟菲斯终于找到老友的踪迹,两人相视一笑,重聚攀谈时,着实令人唏嘘不已。诸如此类的灵性笔触,在《睡魔》中还有很多,尼尔·盖曼用他那英伦式的雅致和幽默,将不少原本血腥残酷的画面调弄地异常有趣。而对于人性本身,《睡魔》也总能找到恰当好处的切口,让我们看到神祇们对于人类终极命题的巧妙见解。因此,《睡魔》并不只是一部带有超现实色彩的浪漫之作,它和《浮士德》类似,现实主义的观照,照样不曾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