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没了什么都要能活下去
一位51岁的老员工,在北京某设计院干了多年宣传工作,日前被以“绩效不好”为由开除了。她只要再熬四年就能退休安度晚年了,但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当晚9点,她从楼上一跃而下,三小时后被发现时已没了呼吸。
失业很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原本在集团旗下做杂志编辑,一向为人和善,转岗后也兢兢业业,承受各方压力,只求保住这份工作,却还是没能躲过这场风暴,回家还要面对同样被裁员的丈夫和儿子。对她来说,原本的人生碎了一地,路走到了尽头。
为什么她会走上不归路?我想那不仅仅是因为失业没有保障的问题,更为根本的原因在于,长久以来她只会这一种活法。
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一辈子循规蹈矩地活着,小心翼翼地做人,也没什么野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然而当有一天形势大变,他们赫然发现连安稳度日也不可得时,仓促之间想不出来自己的生活还能怎么继续,就此陷入绝境。
在上海陆家嘴的国金中心,你常能看到一个精英范的女白领在大厅里踱来踱去,满口金融术语。这乍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但问题是,四年来的几乎每个工作日,她都会坐地铁来这里打卡,独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知情者说,她原本是楼里某金融公司主管,“非常有能力、有素养的一个人”,被裁员后仍然每天准时来“上班”,“从不说怨气话,都是行业术语,很有专业性,只是内心走不过来”。
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的事迹在网上已经成了一个传奇性的悲剧。然而,这些并不只是个人的悲剧,也折射出我们这个社会的某些症结:一方面,人们总是被规训要全身心放在某一事业上;但另一面,在出现变动时,这样的人却极有可能更为脆弱。
这一问题的根源,想来出自最基本的亲子关系:父母不鼓励子女的独立,助长了他们的依赖,代际之间的纽带也因此更为强固。很少人察觉的是,这其中隐含的一个前提是,父母也永远不会抛弃子女,但在组织关系中可没有这一说,它可以既要求你效忠,在必要时却转头扔下你不管。
十多年前,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时看到有的下属扑在工作上,我会找他们来单独谈谈:“在工作之余,你还有什么业余爱好?”如果没有,我建议你培养一个,跑步、摄影、芭蕾,什么都行,但至少有一个,否则,你早晚会憎恨这份工作。
我当然知道,现在的许多行业,往往都得全身心投入才能做好,忙起来能把你所有精力都吸干,以至于下班后都没力气再顾及生活;但正是此时才尤其需要警惕:单一依附于任何外部事物,都隐藏着巨大风险,只有当你的生活有多个支点时,才不容易因为其中一根支柱崩塌而倒下。
看起来违背直觉的是,这样生活更为多样的人,工作状态也许反倒更好。因为他有一个心理缓冲地带,更能以平常心来看待变动,而不至于出于恐惧紧紧抓住那份工作,那种持续的紧绷感其实相当让人疲惫。就算是机器,一味上紧发条也并不能让它处于最佳状态。
习惯了单一依赖外部的人,看起来按部就班,但当环境发生变动时就能看出来,这种安稳、平静乃是一种假象。不独立的人其实是不稳定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惊恐,因为一个人越是倚赖外在的东西来肯定,个人的价值感就越是会陷入脆弱的不确定之中,当失去那唯一支柱时,他们很容易导向自我否定。
只要仔细观察下我们这个社会就不难发现,它向来鼓励、褒扬那种单一的取向,把专一视为美德,而灵活变动倒像是不可靠。这让许多人习惯于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在一个加速变动的时代,他们仍死死抱住原有的观念,难以做出应有的调整。吊诡的结果是,正是这种僵硬,到头来可能让自己更容易被淘汰。
对任何人来说,当然是极不好受的。有时,这种心理转变以一种巨大的幻灭出现:从完全相信到什么都不信。然而,这并不总是意味着能带来新生,就像那些经历了下岗潮的老一代,在一辈子的信念破灭之后,大多数人也许都无法适应新生活,反倒更强烈地渴慕体制内的“铁饭碗”。
也就是说,在中国社会,很多人为了获得“安稳”、避免风险,宁可放弃开放性和自我提升的机会。张秋子在《堂吉诃德的眼镜》中恰如其分地指出这其实本身就是个难以察觉的悲剧:
你用一辈子犯了一个错,最后知道错了,却没有时间改了。所以,只能嘴硬,只能死不认错——这倒不一定是个糟糕的人,但一定是个有限的人。这就是石黑所谓的“蹉跎”(waste),我们被包裹在时代的浓雾中,其实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天堂电影院》剧照
在一个风险社会中,个体迟早要学会这一课。不久前,有一位读者和我说,她24岁了,两度考研失败,索性去了一家小公司工资仅够生活,但至少生活步入了正轨,
可是感到隐隐的不安,我不是不能脱下长衫,还是想要读书,并不只是为了好找工作。离开了家,以前父母的那座大山渐渐远去,他们也终于明白我并不像他们期待的那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心里有一种火焰,在工作的细缝中溜进来,然后痛苦,那不是绝望,而是细碎的痛苦,像小虫子一样。
这一年,我重新认识了“勇气”
中年失业之后:换一种活法
年轻人为何选择躺平
在上班和上学之间,年轻人为何选择了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