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终于停止在电脑前忙碌时,距离他下班回家已经快四个小时了。此时的北京,因为新发地疫情,暂时又加严了管控力度。周霆又审视了两遍自己剪辑好的MV视频,以及搭配上的清唱歌声。虽然嘴角轻微上扬,但能看得出,他还是有些不满意。为了参加“彩虹的夏天”,周霆特意邀请了两位朋友来为他的原创歌曲《萌》拍摄MV。一首看起来舒适明媚的歌曲背后,是一个小团队将尽一周的心血。「上传吧!」周霆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吸了一口气,点击了「彩虹的夏天」的参与按钮。在周霆决定暂时撤掉视频链接的时候,出生于河北邯郸、今年刚刚25岁的Chandler正走出位于上海市宜山路的工业园区。此时已是深夜。
夜里十点多的上海,在Chandler背后的这一整片新兴工业园区,汇集着诸多互联网公司的巨头和新秀。在互联网做商业分析的Chandler,除了每周三公司规定的「不加班日」外,通常都会忙碌到这个时间,「我们公司对面的字节跳动还在加班,灯火通明的。」
Chandler决定走回位于闵行韩国街的住处。这一路上差不多要三十分钟,他从地铁口等客的摩的中穿过去,掏出耳机戴好。在这半小时内,他会伴着夜风听听歌。歌曲,是伴随他已经快十年的爱好。
Chandler之前想做专业歌手,打算考作曲班。高考之后,在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刻,他考虑到「以后的压力都要来自别人对自己的认可上,这个太难了」。如果自己喜欢音乐,那就不要当作必须去做的一件事,而是过普通的生活,把喜欢作为兴趣留给自己。
从十八岁至今,Chandler和男友已经在一起快七年,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男友一直在加拿大读书。一个人在上海生活之余,Chandler最喜欢的事情除了唱歌,还有撸猫。前一阵子的周末,Chandler听说前同事家里有一只大的金渐层,便兴致勃勃地约了另一位同样爱猫的同事前去撸猫。没想到,猫咪不愿意理人。三人商量用吉他逗一逗这只胆小的「金渐层」。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来说拍摄起来。此时Chandler忽然想起, 也许可以把其中一个短视频参加这一次的「彩虹的夏天」。实际上,「彩虹的夏天」是继5月17日「国际反恐同日」的「对恐同者说」之后,GS杂志、北京目的地酒吧以及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共同打造的、面向同志群体的骄傲月活动。短视频浪潮涌起的时代里,个体的表达变得容易而且令人感动。唱歌显然是最受欢迎且门槛最低的形式之一。随着疫情的起伏,在无法举办线下活动的情况下,希望在疫情态势稳定后,可以邀请参与「彩虹的夏天」活动的选手来目的地表演。「彩虹的夏天」受到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中国办公室的关注,是其长期致力于LGBT社群成员的倡导和关爱。「我们希望这次活动能够展示出LGBT群体阳光健康形象,同性恋绝对不等同于艾滋病,」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驻华代表桑爱玲说:「但是LGBT群体的确是HIV的易感人群,因此我们希望同志朋友都能关注自身健康,做好艾滋病的预防与检测,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自己爱的人。」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将为参加活动的小伙伴提供安全套等其他防护用品。如同周霆、Chandler一样,截至目前已有近五十个人加入。有一位十八岁的年轻人在「彩虹的夏天」选手微信群中说,「希望有生之年看到可以自由做同志的那一天。我想要争取为群体发声,虽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实现。」「有生之年」这么大的话,让周霆忍不住鼻子一酸。
对于周霆来说,一首只有1分40秒的原创歌曲,更多的是为了圆自己曾经的音乐梦。于是,他请了两位之前有过接触和交流的男生当MV的演员。由于歌是自己写的,从决定拍摄到实际行动前,周霆已经设想过很多次画面,每一幕拍摄的主题、如何衔接,也在内心进行了很多次模拟。这首歌是周霆坐在一个草地上写的。为了纪念,他决定这一次也是在草地上进行拍摄,地点选在了郊区的森林公园。在《萌》这首歌中,有一句歌词是「在热闹人群中,骄傲地手牵手」。周霆指导两个男生在公园路中牵起手,自己倒退着拍。因为是倒退拍摄,从身后走过来、跑过来或者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人们,纷纷躲闪着他。实际上周霆拍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最后只剪出了一分钟长度的片子。剪了整整两天,周霆有点唏嘘,「不是专业的演员,也不是专业的摄影师,出来的效果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短视频时代来了以后,人人都可以参与,说自己想说的话,唱自己想唱的歌。「彩虹的夏天」看重的不是这个人歌唱得多好,而是愿意表达自己。这也是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一直努力倡导的:勇于表达自己,自尊自爱,爱护他人,创造美好生活。 晚上九点多,周霆正忙着剪辑视频和录制歌曲,李俊伟和男友则刚收拾玩碗筷,李俊伟无意中刷到了「彩虹的夏天」的通告。「我想参加GS举办的这个活动。」李俊伟对男友说。「宝贝,你希望让全网的同志耳朵毁灭似的爆炸吗?」李俊伟的男友一边开玩笑,一边说,「好的,宝贝。我支持你!」十六岁就开始工作的李俊伟来自江苏,今年刚刚二十岁。本来在征求男友意见之前,他还在思考和犹豫,问完之后,已经冲动像似离了弦的箭一样,收也收不回来了。李俊伟是特别内向害羞的人,平时和别人偶然的肢体接触都会脸红。为了培养一个爱好,一年多之前,他报名参加了声乐培训。如同周霆一样,对于李俊伟来说,参加「彩虹的夏天」更多的是在为过去的自己做一个总结。李俊伟选择的歌曲是《易燃易爆炸》,这是他第一次学声乐选的歌曲,虽然唱的不是很好听,但这首歌对李俊伟来说,是音乐的启蒙歌曲。学完后,他才了解到这首歌的原唱者陈粒,也是同性恋者。这让他坚定了选择这首歌去参加活动的决心。拍摄的时候,李俊伟有些纠结。他考虑是先录歌再录视频,还是直接视频原声录。李俊伟的男友说,「你唱的太好,万一被别人撩走,所以直接录视频唱吧!」就算是在男友面前,李俊伟也不好意思录制。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录了几次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第一次录的版本。而在视频中,还是能够看到他的认真和紧张。镜头前的各自不同,或许是每个人独特的魅力。从事工程造价工作的李俊伟在疫情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宅家工作。李俊伟说,他在北京唯一的亲人就是男友了。因为男友要出门上班,所以每天晚上会做好当天的晚餐和第二天的午餐,免得李俊伟吃不好饭。通常情况下,李俊伟喜欢吃的是「肉丝炒一切」,比如肉丝炒芹菜、肉丝炒土豆、肉丝炒茄子……男友早就发现了李俊伟的口味,顿顿菜里都有肉丝。在李俊伟的演唱视频发出后,李俊伟在微信上大方地点了「在看」,「我不担心父母他们看到。」虽然没有跟父母明白出柜,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外漂泊工作,父母也多少知道了儿子的性取向。虽然一家人并不会过多地谈这方面的事情,或许父母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活得自在些,所以就「糊涂」些,也少些束缚和阻拦。而周霆MV作品中的那位男演员没有这样「幸运」。当他点完「赞」之后,家族群里很多人问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恋。他只好说,自己是帮朋友拍个视频。视频号推荐机制给同志群体带来了尴尬的境地。推荐机制的设置,必须很多人点赞,才能让更多人看到。同时这也是一个基于社交网络的点赞分享。这就意味着很多人就算出柜,未必希望所有的朋友圈里的人都能看。所以对很多群体来说,这个机制不算是友好的。同时由于一般的歌曲长度在四分钟左右,因为受到微信视频的限制,通常会剪辑一个一分钟版,在微博上则发布完整版。「保持演唱者的原生态,这是我们坚持的。」GS杂志社长Luke说。在「彩虹的夏天」的筹备阶段,同步推出了「彩虹金曲都有哪些」的征集,这是一次把LGBT群体聚集起来的预热。从更大的视野来看,全球的LGBT群体在同一时间却有着不同的遭遇: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南美发生了跨性别者被害;在坦桑尼亚、乌干达,同性恋者被捕;在韩国同志酒吧发生新冠肺炎疫情传播,出现了对同志群体的污名或者指责。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也希望通过这次活动再次呼吁停止对LGBT群体的歧视,并制定法律保护他们的人权。截至2019年12月,70多个国家仍将同性性行为定为犯罪。根据《世界人权宣言》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各国政府在道义和法律上有义务废除这些法律,并颁布保护人民不受歧视的法律。 「同志群体不用为自己的性取向而感到羞耻,你们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用歌声唱出骄傲的自己,只有自我尊重,别人才会尊重你。」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驻华代表桑爱玲说。当Chandler看到自己的视频发出后,不仅点了「在看」,还将自己的视频分享到微博上。而在他的微博粉丝里,包括了自己的父母。在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Chandler偶然遇到父母谈起谈恋爱的事情。他和父母说,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和某某某(男友的名字)在一起?父母很惊讶,「你是男生,为什么要和男生在一起?」Chandler之前已经有意识地让父母看过一些关于同性恋的电影和报道。所以在父母听完儿子的话以后,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一面紧张担心、一面积极学习和了解更多的知识。在父母咨询过心理科的医生,包括北医三院。经过医生确认,「同性恋不是病」之后,Chandler的一家人开始重新规划人生和生活。十六岁还在读高中的大洲,则在自己的演唱视频发出的那天,跟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说,「你们去微博搜索一下「彩虹的夏天」看看。」虽然大洲在视频没有露脸,但朋友们一看就认出来了,很开心地夸赞他。大洲既惊讶又高兴。大洲选择参加活动的歌,是他刚刚写完不久的作品,而且是他的第一首包揽词曲编的原创。这首歌虽然写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到后半段遇到了瓶颈,有点写不下去,就暂时搁置了。原因是在这段时间里,大洲认识了一位学长。大洲是从理科班转出来学文的,而学长转到了大洲原来的班级。有次考完试,大洲和原班的朋友出去看电影,学长也一起去了,而且坐在大洲的旁边。两个男生就这样吃同一桶爆米花,偶尔聊天,兴致投合。大洲的心里有了一种特别久违的痒意。看着那个空掉的爆米花桶,大洲心想,「有没有可能再进一步?」每天中午试探着和学长一起吃饭,谈了很多关于未来和人生的思考。持续了大概四五天的结果是,大洲知道了学长是直男。虽说已经有准备,但大洲还是很伤心,灵感却开始迸发。强烈而寂寞的节奏,像泪水一样汹涌。大洲把这样的情绪写进歌曲的中段,把全曲推向高潮。刚刚高考完的大洲每天都在玩音乐,「我很喜欢唱歌和创作,也有很多发表作品了。」过些日子,他会到北京读大学,开始新一阶段的生命,「希望自己在那个地方遇见我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伴侣。」7月,上海的天气变的闷热。这天,Chandler的晚饭是一份鸡排、娃娃菜和粥。而第二天就是周三「不加班日」。他打算跟两个关系不错、知道他的性取向的同事,去喝点小酒,聊聊最近的工作。由于疫情影响,游戏行业的销售额在上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Chandler常和男友在每天固定的视频里聊起工作的变化。如同Chandler在视频里唱的那句歌词「怕你离我而去,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换一个行业,换一个新的工作环境,换一个恋情。在Chandler看来,他会更怕原地踏步,不往前走,不去改善,不去解决。或许是这样的怕与不怕,让「彩虹的夏天」吸引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