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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湘西 文化寻根】刘年:老司城记

湘西头条 2019-12-21




老司城记


文/刘 年


(刘年:本名刘代福,湘西永顺人。著有诗集《为何生命苍凉如水》《行吟者》,散文集《独坐菩萨岩》等。曾获人民文学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红高粱诗歌奖等奖项。2014年在《诗刊》担任编辑期间成功推出著名女诗人余秀华。)



 ▲灵溪河把老司城包围,一路向东,连接至酉水。 张谨/摄



1



我有手机和手表,但显然,时间不在我的手上。


时间在20公里外的老司城里。




 ▲牛角声声,司刀铃铃,梯玛在祭祖。 张谨/摄



2



繁华,王权,英雄,美人,鸡蛋,史书,父亲,水车,一一败于时间。


只有老司城的岩匠们赢了。他们砌的石街、石桥、石墓还在。他们从石头里取出的石马、石狮和石菩萨都还在。他们从石头里取出的字,还在。“子孙永享”的石坊,虽然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但四个浮雕的汉字,丰腴端重,清晰可见。


永,永顺的永,永远顺从的永,永恒的永。


世界上,真有永恒的事物么?我现在都还在问自己。




 ▲老司城祖师殿是一个民族的精神高地,岁月悠悠,香火绵绵。 卢瑞生/摄



3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杜甫这组《永怀古迹》诗中的五溪,就是指的湘西一带。在老司城外,万马归朝的观景台上,看看云海日出,看山民在云雾中放牛砍柴的情景,你就知道老杜的用字之不可动摇。


秦统一后,对这片不毛之地,采取了“以夷治夷,各王其地”的做法。到唐末,这一带的土著首领是吴著冲,选都易守难攻的老司城,明显出于军事上的考量,唯一的水路灵溪河,水薄滩多,只有小船可以进出,陆路则崇山峻岭,更加难行。吴著冲老年方得一女,视为掌上明珠。女儿大后,吴著冲择良辰吉日,公开招婿。有个外地戏班主动来捧场助兴,这种大事,当然越热闹越好,吴著冲隆重接待。可以想象,当时吴氏父女看戏时的情景。最前面的贵宾区,大小酋长罗列,丫环奴婢如云,台上,锣鼓笙箫齐鸣,面前,瓜果糕点满目,他们兴致盎然地讨论着演员和剧情,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可能如痴如醉。他们不知道,他们治下的溪州,其实是一个更大的戏台。他们就是这个大戏台上的演员。他们也不知道,台上,举手投足英武风流、剑眉秀目顾盼生情的当家小生的彭士愁,是戏班的台柱子,更是另一出历史大戏的总导演。


看戏的笑做戏的,上台就有下台时。


做戏的笑看戏的,今人空自忧古人。




 ▲静静的灵溪河  卢瑞生/摄



4



我出生在羊峰城外的马洞,传说是土司王养马的地方。


小时,父亲带我去县城,要走60里山路。


一副箩筐,一头挑我,一头挑月猪儿。


到老司城刚好得一半,所以,每次都会在祖师殿休息。


当时,祖师殿还住着一位和尚,能要到一顿斋饭。


那时响水洞还有小水车,磨松泥,做敬菩萨的香。


最怕的是灵溪河岸那条古柏深深的石板路,父亲挑不起了会转肩,我的那一头,有时会伸出五六丈高悬崖,在绿茵茵的水面晃荡,我会害怕,会紧紧抓住竹箩筐的棕绳,但不会尖叫。我信任父亲。那个汗流浃背、强壮如牛的男人,是我心目中的王。


事实上,棕绳还是断了,不过是在老司城的街上,人猪都没摔伤。


父亲说,那是过祖师殿都敬了香的缘故。



5



彭士愁祖籍江西,其父在湘西的门户辰州担任刺史,想征服湘西,一直有心无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年轻的彭士愁不信邪,组织了一个戏班,溯沅水而上,深入湘西,边演边走。


一个世家公子,不惜花大量时间精力去学戏,证明了他能吃苦,能忍耐,而且还能一路获得不错的口碑和人缘,证明他有演戏的天赋,又不惜抛弃安逸的生活以身犯险,证明了他很有胆色。在丛林社会里,权力舞台上,能吃苦,能忍耐,又勇敢,又精通演戏的人,想不成功都很难。卖力地演了几天戏之后,彭士愁觉得时机成熟,在宴会上,向早已春心暗许的吴女,早已心花怒放的吴王,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竞争吴王女婿的意愿。


吴著冲,土家语是打猎的头人,枪法、箭法都相当了得。


一生猎过太多的虎豹,于是想当然地用和动物打交道的经验,来和人打交道。



 ▲老司城出土的文物 


6



废墟,是繁华的本质,是生命的本质,也是时间的本质。


能够获得清醒和平常心,是我反复来老司城的一个重要原因。


来得多了,会更懂得珍惜,会安静下来,会相信报应。


会觉得权杖,未必有船上的竹篙安全、管用。




7



“我的爹啊,你的眼睛都哭肿了。


早晓得这一天嘛,生我时,为什么不把我往塘里沉了哩?


早晓得这一天嘛,生我时,为什么不把我往岩坎脚下甩了哩?


沉在塘里,还能起个水泡哩。


甩在岩坎下,还能长蓬猪草哩。”


——这是古老的湘西哭嫁歌,父亲越爱的女儿、越爱父亲的女儿,哭得越厉害。曾经送过我二姐去塔卧的姐夫家,她不会哭嫁,凄凄楚楚地抽泣,就让我父亲的眼泪掉下来了。


据说吴著冲六十岁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聪明漂亮,可以想象,她的哭嫁歌,如何让人肝肠寸断,她和她的父亲可能都没有想到,她很快就要哭第二场了。每一个女孩子的父亲,都将是失败者,一生注定会败于另一个男人之手,失败的代价,就是将生命中最爱的女子,拱手相让。而吴著冲,无疑是最惨的一个失败者之一。


彭士愁新婚不久,里应外合,杀了岳父吴著冲。


乘胜追击,于公元908年平服了五溪诸蛮,接管湘西。


时年,23岁。




 ▲考古专家龙京沙在讲解老司城的地暖结构 张谨/摄



8



去广东闯荡,一败涂地,回到老家,两手空空。


找不到事做,经常骑着单车来老司城。


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有时洗个澡,有时就在石头上坐一坐。


那年,头发很长,烟抽得很猛。


那年,觉得整个世界都瞧不起自己。


那年,我也23岁。



9



租过一条船,去了老司城下游哈妮宫。


哈妮宫,相传是吴著冲手下大将科洞毛人的女儿哈妮的住所。这里是猛洞河漂流的起点,景点游人多,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老司城到哈妮宫这一段人迹罕至的水路。


水绿如染,水平如镜。


两岸古木参天的森林,当年父亲挑着我走的小路,已经被草封死。响水洞还在,水车也没了。母亲说有一年,响水洞连出了一个星期的虾米,当地人用虾笆接着卖,发了一笔小财,没多久,他们村子里就失了火。母亲还说,五十多年前,有猎人在这里,用一个月的时间,打了二十多只老虎,我的母亲记忆力非常好,肚子里没有学问,但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故事。现在老虎早没了,但还有鸳鸯。我看到了八对野鸳鸯。它们惊飞后,飞在天上都是成对的。那天,买了一只鸳鸯,雄的,羽毛红翠相间,和画里画的,和鞋垫里拉的,完全一样。当地人下的套,雌的死了,雄的还活着,想卖个好价钱,有个人想买着炒菜吃。我出于怜悯,想买回去养着。


这世间还真有爱情,至少动物世界里还有。


备窝,添食,续水都没有办法,雄鸳鸯一夜就死得硬邦邦。


舍不得丢,炒着吃了。


和鸭子一个味,但骨头要多一些。



 ▲残存的墓地守护神  张谨/摄



10



铜比纸重,比纸有力,所以,人们才用铜做箭头,做子弹。


所以,他们才把字,刻在铜上。


看那一笔一画,虽然不深,但带着金属的坚硬和冷光。


51岁的时候,彭士愁率众与楚王马希范血战经年,起因有争议,胜负也有争议,唯一没有争议的是那根铜柱。铜柱高4米,重2500公斤;为八面柱体,中空,用铁钱填实。铜柱上镌刻着双方盟约。盟约确定,楚对溪州属地免征赋税,不抽兵差;楚军民不能随意进入溪州;溪州各部落酋长如有罪过,只能由彭士愁惩罚,楚不能干涉。从此,在中原大地经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和宋、元、明、清等九个朝代变更的社会剧烈动荡时,彭氏统治则平稳承袭28代,818年。


铜柱现在还在王村博物馆。


以前放在外面的时候,被当地人割了一块,指望炼出金来。


后来发现,只是青铜。



11



十年前,凌晨三点。


踩单车出门,刚好遇到一个朋友下夜班。


问我去哪里,我说去高峰坡看日出,他认为我癫了。


到高峰坡,在万马归朝,看朝阳。等你到了,才慢慢出来,慢慢升高,光并不强烈,像一盏灯笼,悬于众山之上,然后,你会发现,自己渐渐地明亮渐渐地发出光芒,渐渐地辉煌耀眼,你就觉得,这云海日出,就是为你设的,这天下,也就是你的。


直到一位放牛的村民路过为止。



 ▲战争停息,子孙永享和平岁月。 张谨/摄



12



“子孙永享”,是一座4米高的石坊。


顶有镂空的葫芦火焰装饰,取其福禄红火之意。


这是明朝廷为表彰26代土司彭翼南抗倭功绩,批准建立的。《明史》载,嘉靖三十四年,彭翼南统兵三千人,彭明辅领土兵两千人,跋涉两千余里赶到抗倭战场,南北夹击,斩首1900余级,焚溺死者甚众。这一年,彭翼南年仅19岁。嘉靖三十五年,彭翼南再次奉命东征,全歼倭寇。战后,朝廷嘉奖彭翼南“盖东南战功第一”,赐三品服,授昭毅将军。这时候,是彭氏土司最辉煌的时候。彭翼南32岁早逝,吏部尚书徐阶亲写墓志铭,称其“敏而勤,富而义,贵而礼,严而和,入而孝,出而忠”。“楚省城垣,因山增筑,形式不圆而方,古所称方城是也。城中风气朴茂。被服饮食,皆适丰约之中。余遍游市肆,诸凡荡心丧志,奇技淫巧之事绝少。即此可占民俗之淳。……楚中错处市廛者甚多,经济贸易,与市民无异。通衢诸绸帛店,俱系宗室,间有三吴人携负至彼开铺者,亦必借王府名色。各衙门取用绸帛,俱有值月,伺候并不爽误,宗室与市民一体。”这是明朝包汝楫《南中纪闻》中的老司城。“忆昔彭氏割据,名曰土司。凭山作障,即水为池;石堆臼马,岩隐青狮。焕雀屏于玳瑁,饰鸳瓦于琉璃。云烘紫殿,雾锁丹墀。袅袅陈宫之景,遥遥楚馆之思。况以观音阁敞,关圣宫成,殿列祖师之号,观擎玉极之名。燠台日暖,凉洞风清。钟鼓兮鞺韃,石鼓兮铿锵。肃苍官于左右,森青士兮纵横。 巍巍乎五溪之巨镇,郁郁乎万里之边城!”——这是清朝文字里的老司城,人们称之为楚南雄镇。最近的考古也证实,文学中的老司城,并没有太多夸张。城里,发现新街、左街、河街、鱼肚街、马蝗口、九屯街、东门街旧址七条,最长的街道长达779米,最宽的街道5.4米。现在还有完整的城墙,300多米长,七八米高,都是石灰加糯米然后混合桐油砌成,像水泥墙一样牢固。


人们总是相信青铜和石头,是有道理的,它们能证明人事兴衰、沧海桑田。


但是,再坚硬的事物,都不能保证什么。



 ▲祖师殿内佛、道、巫傩,多种文化共存,文明在强势中融合。 张谨/摄



13



做戏的人儿,眼前富贵,眼前荣华,哪里有真?


看戏的人儿,这些聚散,这些生死,何曾有假?



14



“一片石铭恩德厚,千秋歌颂山河新”。


德政碑立于司城衙署遗址左侧。青石碑高2.7米,宽1.2米,腹背刻字,上有石帽盖顶,旁嵌石柱,下有莲花石座。此碑是清康熙五十二年(公元1713年),永顺土官为宣慰使土司彭泓海而建。碑头篆书“甘棠遗爱”四字,以歌其功颂其德。


可我母亲说的完全相反。那时在马洞,天黑了,就在火坑边听老一辈人讲老司城的故事,他们都说土司王是无道的,土司王有女子结婚三天的初夜权。有叫田二根(音)的剃头匠,答应乡里,刺杀土司王,那天给土司王剃头的时候,手有点颤抖。土司王精明,推出去审问,果然招了。土司王派人沿河追杀田氏家族。灵溪有一群姓田的放排汉,被查问。姓田的人机灵,当时正在拖排靠岸,就说自己姓拖,蒙混过关。我跟母亲说,你这故事像假的。她急了,都说田无二姓,你去问,那边姓拖的人,都认田家的祖先。还有,我们村的那几户姓彭的,都是怕土司王找麻烦,半路改姓的,他们的辈分和正统的彭家完全不同。


问她是哪一任土司要杀姓田的,她又答不上来。


问她田二根的“根”字怎么写,也答不上来。


她七十三了,没上过几天学。



 ▲衙署区发掘现场   李林宏/摄 



15



有一次下大雨,全身都湿了。


在一座木屋的屋檐下,蜷缩着身子,听了半天的雨。


“ 少年听雨如念诗,有点押韵,有点抒情/仄仄平平仄仄平//中年听雨如念经/不生不灭,不减不增,不垢不净//晚年听雨在床上/一点一滴,一点一滴,滴入血管无声息”,这首《仿蒋捷听雨》就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四周的每一座山巅,都有土司王的烽火台。木屋对面山谷的苞谷地,是土司王的监狱。


开满青葙子和红蓼的河湾,是杀人的刑场。



16



为偏安一隅,彭氏土司苦心经营。对内,恩威并施,对外,谨小慎微。


“三藩之乱”时,彭氏土司觉得吴三桂势大,又是汉人,接受了吴的封号,发现大势不对,又降清攻吴,终怕秋后算账,将司治迁至离航运要道酉水更远的颗砂。


那里叫新司城,于是这里就有了老司城之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当初南唐后主李煜,对于北宋,忍气吞声,一让再让,纳贡称臣,以求自保,宋太祖一句这样的千古名言,道破了所谓的封建政治秉承的其实是一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享有一定自治权的土司,总不会有俯首帖耳的流官让朝廷放心,随着清政府的强大,改土归流已势在必行。《清实录》记载了雍正对土司制度的不满:“尺地莫非王土,率土莫非王臣。番苗种类固多,皆系朕之赤子,或有强悍不平,各土司只宜赴该管上司陈告,岂得任意戕杀,以背朕好生保 赤之念。”他提出:“是以朕命各省督抚等,悉心筹划,可否令其改土归流,各遵王化?……尚有土地人民之可利,因之开拓疆宇,增益版图,而为此举也。今幸承平日久,国家声教远敷,而任事大臣,又能宣布朕意,剿抚兼施,所在土司,俱已望风归向,并未重烦兵力,而愿为内属者,数省皆然。至此,土司所属之夷民,即 我内地之编民,土司所辖之头目,即我内地之黎献。民胞物与,一视同仁……”桑植土司向国栋被叛乱者唐宗圣所害,逃到永顺避难,朝廷反站在叛乱者一边,将向土司发配。唇亡齿寒,溪州第35任土司彭肇槐深感压力,再加上朝廷又陈重兵于老司城后背的羊峰城,其意明矣。于是上书雍正,请求改土归流。


1728年雍正准奏,革其土司之职,授参将,赏银万两,安插江西祖籍。


于是,彭氏土司的统治,至此终结。



 ▲出土的青花瓷 张谨/摄



17



去得多了,你会喜欢上灵溪的水。


正如其名,或滩,或潭,或湾,或瀑布,或泉,灵动多变。大小刚好合适。再大一点,水会凶险,再小一点,就托不起船。水质也好,有次,实在渴,就直接捧起喝了。水里,螃蟹多,鱼虾也多,渔夫用电一晚能打五六斤。曾经和同学,用鞭炮炸鱼都炸了一餐菜。有段时间鱼越来越少,还好现在禁渔了。动物界,也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虫子,但它们和人类不同,它们强者的贪婪是有限度的,吃饱了就不吃了,很少去存。而且,它们诚实,就如水的清澈。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八百多年了,坚固的城池成了废墟,那么柔软的水,还在流。


三十多年了,强壮如牛的父亲,我心目中的王,早就不在人世了,这柔软的水还在流。


经常带儿子来这里游泳。我能撑船,能潜水一分半钟,还敢捉螃蟹。


渐渐地,我又成了他心目中的王。



 ▲老司城残留的城墙,周边的排泄系统至今完整保留着。 刘海/摄



18



永远顺从,是弱者在封建权力斗争中唯一可能保全自己的策略。


有些人认为彭肇槐其实没有必要主动放弃土司统治的,这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强者的残酷,只要彭肇槐没顺到雍正皇帝的改土归流的大政方针,不仅溪州大地会生灵涂炭,彭氏家族也会遭灭顶之灾。


有证据证明彭肇槐还上奏过清廷,说老母年已七十,想留下守墓,恳请留一个弟弟为其养老送终。雍正朱笔亲批:“万万不可,恐生事端”。


不得已,彭肇槐三年后再来老司城,接母弟回江西。渡过灵溪河,回望老司城的时候,他突然滚下马来,双膝下跪,一言不发,却泪流满面。“雁声警岁晚,雅集歗儒林。一夕餐英醉,风流自古今。老僧行脚健,胜境喜追寻。却已空凡骨,何庸再洗心。药笼窄田地,筚路启山林。流水自清浊,迷途悟昨今”。彭肇槐离开老司城后,微服简装,在永顺盘桓流连,这是他在不二门观音岩写的一首诗。那里有一股泉水,名叫洗心池,“却已空凡骨,何庸再洗心”一句,是表明了自己看透放下的心迹,这很明显。


题为《心雁声》则很奇怪,有人解为是“心生厌”的倒装和谐音。


也有人解为“心生怨”,埋怨的怨。



 ▲灵溪河的水,养育着两岸的百姓。 张谨/摄



19



滩上的鸳鸯走了,码头的杂货老板走了,驮烟草的骡子客走了,放排的水手走了,欠了房租的妓女走了,街角排八字算命的瞎子走了,开碾房的老把式走了,驼背的锁匠走了,赶场炸油宵儿的大嫂走了,守庙的老和尚走了,为什么,你还不走?老司城的摆渡人,还枯坐在枫香树下,像那座荒芜的寂寞的城,等待着自己的王。



20



现在,老司城已经向联合国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并获得成功。


这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它不会因过度开发而面目全非。


它将作为一个有效的证据,证明很多年前,有个叫彭士愁的男人,把历史当成戏台,演出了大悲大喜的一幕;一个叫彭翼南的男人,带着一群不要命的湘西子弟,荡平倭寇,衣锦还乡;一个叫彭肇槐的男人,心灰意冷,凄惶而去。当然,也会证明,曾经有个叫刘传正的汉子,挑着担子,在这里歇过气,吃过斋饭。箩筐的一头,是只刚哼哼叽叽的月猪儿,另一头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在这个高科技高速公路高铁高回报率的时代,需要这座古老的城池做证据。


要不然,还真有点怀疑,怀疑这变换的短暂的人生,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或者,是一个逼真的戏台。



 ▲桃花深处有人家 欧阳芳胜/摄



21



盗墓换米的庄稼人走了,


穿长衫的教师爷走了,


玩猴儿把戏的河南人走了,


断腿的军爷走了,


修城墙的塔卧岩匠走了,


歇脚讨中饭的羊峰人走了,


住棚子的鸭客走了,


拉袜垫的搏击坪姑娘走了,


骑单车来等人的城里姑娘走了


为什么,你还要来?


老司城的过渡人,


枯坐在乱石之上,


像被罢黜的王,


守着自己的荒芜的寂寞的城,


不肯向世俗和时间投降。



 ▲采访花絮 张谨/摄



 ▲“神秘湘西文化寻根”采访队员在老司城合影




 ▲2018年7月6日《团结报》特别报道。点左下方“原文链接”可看全文。 





来源|团结报

作者|文/刘 年 图/张 谨 向飞卿 张灵峰 梁云炳 等

编辑|孔黎明

监制|龙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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