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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赴一场花事 念一程相遇

石健 湘西头条 2023-11-06


1992年的深秋,我刚进吉首民族师范学校读一年级。某个午后,我坐在开始泛黄的操场草坪上,身着粉色运动衣,脚穿白球鞋,留着齐耳短发,微笑着看向前方。这16岁的一刻光景,被隔壁班的小小摄影师留在了他的镜头里。我的身后,是一群人到中年、衣着简朴的乡村民办教师班学员,还有简陋的红火砖砌的教师宿舍。


时光飞逝,年龄渐长,我愈发喜爱这张照片,不仅仅是稍纵即逝的青春时刻被永恒定格,更有其间洋溢的那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轻松喜悦与飞扬意气。每每读到这张照片,我都会被自己后来的人生际遇所惊骇到。人生不可以重来,我也不做“如果”之类的臆想,如若还有梦想与企盼,全可从那专注读书、努力奋进、快乐美好的三年中师光阴里寻觅到前进的动力和精神的支撑。人已中年,身心疲惫时,我当如是行,颇见效果。



今日值农历三月初三,传统上巳节,为赶赴一场花事,我重回母校——当年的吉首民族师范学校,现今的吉首大学师范学院。自从1995年毕业离开母校后,除2009年10月与同学于此聚会外,其他均因工作关系偶尔停留。


每年春季,母校潕溪书院外紫藤花开,一面一壁地绽放,泻如紫瀑,正是白居易诗中“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的盛景。


朋友约我同赴这场花事,方才重返母校,方能驻足流连。在等待朋友的时间里,我站在焕然一新的操场上,蓦地想起了很多往事和往事里的很多人:不苟言笑却胆敢跑到寝室提拎学生(其中当然也包括女生)起床去上早操的班主任老师彭秀海;无比帅气但又皮肤黝黑到如挖炭人一般的琴法老师严德志;美丽知性和蔼可亲的校团委书记石群勇老师;微胖且顶着一头自然卷,怎么看也不像体育教师的熊鹰老师;食堂里打菜时要抖很多下菜勺的总不耐烦的大妈;可爱纯朴的如今已经成为湘西州教育系统精英骨干的男女同学们……



那时候,学校的宿舍教室都很陈旧,墙面总有水泥脱落露出红火砖的地方,那些斑驳提醒着这座学校的历史和厚重,告诫我们物质层面与精神追求之间的可逆性。学生们洗澡尤其不方便,要提着桶、抱着盆下到小山坡下。路远不说,同是红火砖砌的澡堂漏风厉害,而且一次只能洗七八个人,热水供应时间也短得很。我总是还在排队筹谋如何速战速决时,就听到里头的女生在喊“没水了!没水了!身上泡泡都没清干净……”于是庆幸自己没洗成,一身汗臭,打道回府。


班上的同学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家庭条件都不好。有阵子,吉首街头流行弹力健美裤,有极个别女生买了穿着上体育课,看着觉得格外健美格外舒适。我也想拥有一件,可哥哥正在上大学,父母还要赡养乡下的奶奶和残疾的伯伯,便不敢开口向家里要钱。为跟上这25元一件的穿着潮流,我开始攒钱。一周仅一餐肉的伙食标准被我降到更低。一个学期下来,我终是硬气地凑够了钱,美梦成真。


我们那个年级共有四个班,一班四十来人,每班总有很多同学再怎么省也吃不到月底,有的同学到了冬天还穿着单薄的秋衣,他们最盼望的就是在家务农或是进城打工的父母突然出现在校园里……但是,这些贫苦与艰难都是后来回忆时的感觉,当时,我们都太小,镇日厮混在一起,心无旁骛地读书学艺,学音乐,学美术,竟然还有舞蹈课,少年不知愁滋味,日子照常快乐地过。


毕竟,少时光阴的底色总是绚丽斑斓的。农历二月时,校园操场两旁的樱花一树树绽放,摇曳着春日的阳光与青春的时光;农历三月时,潕溪书院外的紫藤叶茂花繁,如梦似幻;春夏之交时的农历五六月,教室外的槐树将一串串洁白清雅的槐花送进窗台,闻着花香、抚着花瓣,可读一段《红楼梦》,或是伏在书桌上入梦——专属于少女的梦幻;农历八月,金桂灿烂,满园飘香,氤氲着秋日的安宁与沉静……那灿烂的粉和高贵的紫,那单纯的白和近乎火红的金,共同构成中师生活的底色。



其实,最初来到这里时,我心里有种懵懂的不情愿、一种不是特别清晰分明的抵触。初中毕业统考七门课,总分700分,我考了660多分,在吉首大学子弟学校整个初中部都排得上好名次。再说了,我的英语口语和书面成绩都很好,在初中英语老师的鼓励下,我总想着上了高中然后去读一所外语学院……但那时太小,生活不由得我做主,所以,我是有点被迫或是糊涂地来到这里的。


妈妈说,这里毕业的学生将来都可以成为小学教师,早早出来解决工作数现钱,而且和孩子们打交道,工作性质很单纯,然后一年还有两个假期,没有什么不好。可少时,我的理想并不是当老师,很想从事一些更自由的职业,因此对现实里所发生的,我有些丧气。


但开学报到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井底之蛙。周围全是天才,有小钢琴家、小歌唱家、小画家、小书法家、小作家、小运动员……一个个成绩还非常优异。反观自己,除了喜欢读课外书,也别无所长了。其实,读书顶多算个爱好,不算特长。令小小的我感触尤深的是,有一些同学甚至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时刻面临断粮的危险,也总能把一己之兴趣爱好和责任担当发挥到极致、做到最好。



有总分考到六百七八十分的同学,只因家庭经济困难,家长们出于几近一致的想法,才来到这里读了中师。但那时,读中专的学生确实都是在初中学校里名列前茅的最优秀者,那是一个时代的趋势。


来自保靖比耳的女同学张金萍,平日也没怎么见打开课本,但数学物理什么的也总能考将近满分,她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女版爱因斯坦。后来,她的人生际遇并不好,我始终在遥远的沉默中牵挂着她,我也相信聪慧的人在生活的困境面前总有办法、总能自强。


来自花垣的男同学付平,基本上没认真上课,连写个情书也都是请我帮忙,但他当时就热爱音乐创作,甚至能给曲子配器。他编排的节目在学校里屡获大奖。毕业后一年,他辞了工作,闭关备考,考取了湖南师范大学音乐系的作曲专业,现在省城开音乐工作室,业务和作品一样火。


睡在我上铺的女同学周清吉来自古丈,长得很漂亮,尤其一头黑发黑到发亮。三年里,因读书太勤,她的图书馆借阅卡不知换了多少张。她讲起《红楼梦》和其他世界名著头头是道,至今记得她在说书的间隙会发出细碎的银铃般的笑声。在读闲书方面,她把我抛出几条街……


这个群体的聪慧劲头、精英做派,即完美主义者的践行能力与理想主义者的境界追求的完美结合,是往后人生里,我再没遇见过的。



我所在的班级是吉首民族师范学校180班。我们全体同学在班主任彭秀海老师的带领下,在三年里创造了无数傲人、在校园里几成传奇的成绩。


我是真心敬佩周围的同学和老师,所以也想让自己优秀起来,当然也开始喜欢这里的一切。三年中师生活,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脱离了应试教育制度的束缚管控,之后影响我一生的写作习惯与读书爱好,就是在这里得到强化的;对艺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依赖,是从这里开始的;中师同学和老师们艰苦卓绝的奋斗故事,至今激励着我;即使人到中年、混迹新闻界,但能讲知心话,时刻挂念我、我也始终挂念着的还是十六岁时在这里认识的同学。


常常,我会忘记高隆凤和谭辉是读师范时才认识的同学,只是恍惚地觉得这两个姑娘和我前世就认识,否则,我们怎么会情缘深厚到怎么吵也吵不散、怎么赶也赶不走?否则,她俩怎么会见我开心就笑得开怀、见我痛苦倒先放肆地痛哭了?


后来,我如愿以偿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但人生里的这段时光最纯美、最平静、最珍贵、最快乐,我最是留恋。以至于,在后来的时代里,每每听到有人蔑视中专或是中专生的言论时,我都要极力地争辩和维护。


这段时光让我发现,当我真正敬佩比自己优秀的人时,自己也可以变得更好一些。这一点,于我的人生至关重要。


我们在1995年6月依依不舍地分别。多年来,一说到可以和中师同学见面相聚,我们都会激情地奔赴,不为别的,只为见上一面或是聊一小会儿。二十四年过去,无情的时光和人世的沧桑都无法消磨我们42个人的情谊。42人,已然一体,如此说来,都不为过。


农历三月初三,传统上巳节,繁盛的紫藤花下,蜜蜂嘤嗡,花枝摇曳,光影斑驳,往事清晰如昨。


来世可待,往事可追。感恩这场短暂而又绵长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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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湘西网

作者|石健

编辑|刘娜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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