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湘西竹颂

　　一片片翠竹，犹如一匹匹绿布，覆盖一座座山，包裹一面面坡。这样的景象，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湘西，千秋万代，永不改变。

　　竹子所到之处，湘西又一道别样的风景，一道由竹子与山、与坡、与草、与木构成的风景。

　　相传开天辟地的时候，盘古挥斧劈山，为人类开造栖身之地。劈到湘西时，山峰高耸入云，山脉一望无际。他一斧一斧向前劈，力量一点一点在减少，最后气力不支，山没劈完就倒了下去，留下未完工的山峰山脉遍撒湘西，亿万斯年，岿然不动。

　　数不胜数的山，撑起连绵不绝的坡。连绵不绝的坡任由草树竹木往上爬。缓缓的坡，草树竹木悠闲踱步爬上去。陡陡的坡，草树竹木争先恐后爬上去。一级级梯土和一片片乱石，草树竹木轻轻松松爬上去。至于悬崖峭壁，草树竹木奋不顾身也能爬上去。就这样，一山一山，一坡一坡的草树竹木，如波如浪，高低起伏，涌向地角天边。

　　湘西的山，是由一面面坡站在不同的位置，倾斜着不同的度数，相互靠拢形成的。坡，可长可短，可直可弯，可陡可缓，或用岩石堆砌，或由泥土覆盖。看山，其实就是看坡。坡生得千奇百怪，山就长成千奇百怪；坡生成平平淡淡，山就长得平平淡淡；坡长满了草树竹木，山就看不到一寸肌肤。

　　物以类聚，草树竹木亦以群分。草与草，树与树，竹与竹，灌木与灌木，各自聚在一起在山坡上争抢地盘，把一面面坡瓜分成自家的根据地。然后，竞相生长，竞相茁壮，竞相茂盛。湘西，因之山清水秀，美不胜收。

　　草柔柔弱弱，自强不息。树高大壮硕，英武飒爽。灌木低矮丛生，根深蒂固。竹高高俏俏，婀娜多姿。草树竹木以不同的姿势立定在山坡上，绽放风彩，各领风骚。远观，密不透风，难以区分。近视，比肩接踵，你推我搡。

　　没有高大威猛的外表，没有一柱擎天的气势，湘西的竹子，手指般大小，一两人身高，密密麻麻长在横七竖八的山坡上，如同毛发一样难以计数，因此被称为毛竹。毛竹很少单独出现，凡有毛竹现身的地方，不是一群群，就是一片片，要么占据几面山坡，要么横跨几条山脉。不管从么方位，从什么角度察看，竹林深深，竹海茫茫，无一处缺口，无一丝缝隙。每一坡竹林，每一山竹海，任谁穷尽一生，亦难以数清其中到底有多少竹子。凭借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凡是毛竹生长的地方，再也没有其他草木的栖身之地。

　　一节一节竹管从下往上直线连接，底下的竹管大约有一两拃长，往上一节比一节短小，犹如按照一定的比例有序地收缩。缩到竹梢的时候，竹管只有锥尖那么大，指节那么长。剔去簇拥的枝条，一根活脱脱的钓竿呈现出来，修长、笔直、飘逸、柔韧。遇一处清流，见一泓碧水，手持这样的钓竿，从后往前用力一甩，细长的丝线往水面远远飞去，心亦随着丝线飞去，山水顿时空明起来，湘西从此又多了一位不问尘事的钓翁。

　　毛竹之所以把山坡遮挡得密不透风，是因为毛竹一节一节地伸出枝枝丫丫，枝枝丫丫上又一片一片地伸出叶子。枝条不过一庹半庹长短，叶子不过一指两指宽窄，如此一根毛竹，枝丫就算再多，叶子尽管再密，也难以遮住巴掌大的地盘，更看不到一点宏大的气势。如果千千万万、许许多多的毛竹聚集在一起，枝丫纠着枝丫，叶子缠着叶子，相连相牵朝着山坡的各个方向滚滚碾压，所经之处，岩石被吞得一干二净，泥土被压得服服帖帖。此时，谁还敢轻视瘦瘦单单的毛竹，谁还能阻挡得了毛竹的蔓延，谁还不惊叹毛竹的宏大。

　　蔓延的毛竹，是绿色的波涛在汹涌，是绿色的地毯在铺开，是夏天的色彩在涂抹，是生命的脉搏在跳动。竹竿是绿的，竹枝是绿的，竹叶是绿的，从头绿到脚的毛竹，不管岁月如何轮回，还是季节如何变换，不管风雨如何吹打，还是冰雪如何冻僵，从未换过那身绿装，从未褪掉一丝绿意。那绿，绿得晶莹，绿得鲜活，绿得青翠欲滴、漫山遍野。永不变色的毛竹，唯有常绿松杉及常青树木的颜色可与之相比。无以计数的毛竹，以一个色彩、一个长相、一个姿势、一个神态伫立在山坡上，相依相偎，相伴相随，亲如兄弟，情如姊妹，此景此情，人间独有。湘西的毛竹，在阅尽白云苍狗，看尽人世沧桑后，依然常绿常青。绿是毛竹的颜色，毛竹的外表，更是毛竹的气质，毛竹的形象，永远蓬勃，永远盎然！

　　毛竹一旦看准哪面山坡，哪面山坡从此就成为毛竹的家。毛竹一旦在山坡上安家落户，生生世世都不会再离开山坡。水把山坡冲得七零八落，越几度春秋山坡依然绿竹苍苍。火把山坡烧得寸草不生，过几个冬夏毛竹再次蓬蓬勃勃。就算用刀子把毛竹砍得一根不剩，一场春风，一场春雨，毛竹再次万绿齐发。这是因为毛竹有一团对生命永不放弃的根，根在，生命就永不消失。

　　无需肥沃的土壤，也无需精心的呵护，随便给一面山坡就够了，哪怕是一面十分贫瘠、十分荒凉的山坡，毛竹也能把根扎下，毛竹的根恐怕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牢固的根。它的根由许许多多小节串连，串连成一根根坚硬无比的竹鞭，曲曲弯弯向地底钻探、散开，并伸出无数的触须，遇土破土，遇石抓石，无以阻挡。因为有如此强大而牢固的根，面对任何山坡，毛竹都有信心挺胸抬头，笑傲风雨。也因为有如此强大而牢固的根，毛竹才得以冲不垮，烧不尽，砍不完。除非将其连根拔起，否则春天一来，毛竹又满山满坡迎风招展。

　　世上的竹千姿百态，高的可与参天大树比肩，矮的掩不过膝盖，大的两只掌手掐不拢，小的比筷子尖还细。湘西的毛竹，没有挺拔的身姿，没有健壮的身材，没有俊美的容貌，也没有荡气回肠的故事。那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样子，放在茫茫竹海中，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但是，湘西的毛竹在湘西人的心中却是无比的亲近亲切，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亲切。

　　一面面山坡，因为毛竹长年累月躲在竹林里，不断地散发郁郁葱葱而永不衰老。有了毛竹，崇山峻岭的湘西始终朝气蓬勃，生命的脉动格外强劲。有了毛竹，湘西人的房屋、篱笆、庄稼、家具等等，皆有深刻的竹印，从古至今伴随着湘西人，从未消失。有了毛竹，源源不断地走下山坡，走进市场，变成柴米油盐，帮助湘西人度过了许多艰难时刻，这种帮助，湘西人生生世世不会淡忘。

　　坡上有竹，湘西特有的毛竹，一直耀眼在湘西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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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作者｜龙清彰

编辑｜杨世芳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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