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辑有约】饶灏：“肖赛”归来再追风
“肖赛”归来再追风
——访谈湘西籍青年钢琴演奏家饶灏
访谈嘉宾：
湘西籍青年钢琴演奏家饶灏
饶灏：2004年出生于湘西州吉首市，4岁半学习钢琴，8岁师从星海音乐学院副教授李穗荣博士，现为星海音乐学院大一新生，是星海音乐学院“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计划”培养对象之一。饶灏演出的足迹包括中国、德国、丹麦、波兰和美国多个城市，曾分别与中央音乐学院交响乐团、深圳交响乐团、宁波交响乐团、星海音乐学院交响乐团、波兰华沙爱乐乐团、奥地利萨尔茨堡室内乐团合作协奏曲。
饶灏近年获得了珠江·恺撒堡、施坦威及北京星海杯三大国内重要赛事的专业组全国总决赛的第一名。在国际大赛舞台上，饶灏连续在美国E-Piano国际钢琴比赛青年组获得第二名，在美国吉娜·巴考尔、丹麦奥胡斯、珠海莫扎特国际钢琴比赛获得第三名，在北京肖邦、俄罗斯克莱涅夫、德国埃特林根等国际比赛中屡获大奖。2021年10月在波兰华沙举行的第十八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简称“肖赛”）中，饶灏作为年龄最小的参赛选手勇闯决赛，获决赛荣誉奖。
主持人：
田应明：团结报社社长、总编辑
访谈时间：2022年9月9日下午3点
访谈地点：团结报社3楼演播室
访谈现场
田应明：今天的《总编辑有约》迎来了我们吉首的青年钢琴演奏家饶灏。饶灏刚满18岁，现在是星海音乐学院的大一学生。他年纪虽然很小，但获得的成就却是非常让人震惊的。饶灏同学在2019年至2021年连续三年入围专为世界顶尖音乐天才少年而设的加拿大晨兴音乐桥全球选拔，获得全额奖学金远赴美国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参加音乐夏令营及多场 “音乐桥未来艺术家”演奏会。13岁的时候，他在广州大剧院施坦威音乐厅举办了个人独奏会，演奏了肖邦全套27首练习曲，取得成功。
2021年10月，在波兰华沙举行的第十八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中，饶灏作为年龄最小的参赛选手闯进决赛，最终获得决赛荣誉奖。这个比赛从1927年开始，每五年举办一次，被誉为“钢琴界的奥运会”。第十八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有500名选手获得参赛资格，经过层层筛选后，只有87名选手进入正赛，最终仅有12名来自不同国家的选手进入决赛。饶灏是唯一一名进入决赛的中国选手，这非常了不起。
饶灏，你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这次回家在家里能待多久？
饶灏：我不久前从美国回来的。回国后，在广州隔离了14天，隔离期过去后就马上回吉首了。这次回家差不多可以待10天左右，时间不是很长，因为我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上次回家是今年过年的时候了，太久没回来，特想家里人。
田应明： 有“粉丝”想了解你学琴的一些经历，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钢琴时的情景吗？
饶灏：我接触音乐是在我4岁的时候。那时，我在看一些动画片，觉得里面的音乐很好听，也懵懂地知道，可以用音乐来表达人的喜怒哀乐。我快上小学了，妈妈希望我学一门乐器，训练我的学习专注力。一开始我选的是萨克斯，但是当时我人太小，萨克斯吹不动，老师建议我学钢琴，我就这样开始了钢琴学习。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某一种乐器，只是单纯喜欢音乐而已。
田应明：学习钢琴，除了自己要有悟性、能吃苦外，还需要家人的支持和陪伴。在这一点上，你的妈妈做得非常好。为了让你更好地学习钢琴，妈妈陪着你四处求学，付出了很多。在你记忆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给我们分享一下吧。
饶灏：在我记忆中，我的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围绕着学习钢琴展开的，妈妈陪我一起学习、一起求学的事情很多。小学时，妈妈陪我到北京、武汉、长沙、广州等地求学；上初中后，妈妈跟着我在广州陪读。妈妈和我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她为了我成长付出了很多。在学习钢琴的过程中，妈妈领着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让我对社会的认知更深刻，让我的阅历也更丰富，这些对我人生观的塑造是非常有意义的。
妈妈牺牲自己的时间全身心地陪伴着我，并以身作则地陪我一起学习钢琴。我小时候上钢琴课，妈妈一节课都没有落下，她不仅陪着我上课还跟着学。在我成长过程中，妈妈是作为我的伙伴、我的拍档出现在我的学习生活中。
少年时期的饶灏参加比赛时的情景。饶灏 提供
我记得八岁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到厦门鼓浪屿参加一个比赛，我进入了决赛，当时觉得自己发挥还不错，所以对获奖也很期待，但这却是我经历的第一次挫折。那次比赛，颁奖会在晚会上举行，晚会前有一个彩排，所有获奖选手都会提前通知。我和妈妈一边练琴一边等通知电话。我每练一会琴，就跑去看彩排，期待获奖的电话打给妈妈。但到彩排结束，我们都没等来电话，妈妈虽然知道我没有获奖，却一直没跟我说这个事情。当我意识到自己没获奖时，心情很沮丧，突然就非常伤心地哭起来。妈妈安慰我说，不获奖也没关系，不去彩排，我们就比人家多了两个小时可以练琴，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因为比赛失利而感到伤心失落。再往后，我几乎每年都要参加很多比赛，对待名次，看得很平淡，这样心情放轻松了，自己在比赛中发挥也就更好了，我也非常享受我在台上轻松演奏的状态。
田应明：你认为家里人特别是你妈妈让你去学钢琴，是想让你培养一种兴趣爱好，还是从一开始就有目标，让你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
饶灏：妈妈经常跟我说一句话：“开始之前要慎重考虑，开始之后就要义无反顾。”我选择学习钢琴，当时并没有想一定要走专业钢琴演奏这条路，家人也没有让我一定要成为钢琴家。从以前到现在，妈妈都很尊重我的想法，并鼓励我为自己的想法去努力，她总是跟我说：“你可以自己选择你想走的路，你也可以选择你之后想要成为的人，但一定要为之努力。”妈妈和家里人从来不给我压力。
田应明：一路走来，除了有父母、亲人的陪伴，老师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也是特别重要的。
饶灏：是的，老师对我的学习成长太重要了。现在我跟着我的恩师李穗荣博士学习钢琴快10年了。我从读初中开始，每有国际比赛，都是李老师带着我去，她就像妈妈一样，不仅安排我的学习，还照顾我生活。出去比赛时，她会把各种事情都安排好，我只需要安心去比赛就好了。去年10月，到波兰参加“肖赛”，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在比赛过程中，老师一直陪着我、指导我。老师经常教育我说：“自己不留遗憾就好。”在比赛中，她没有要求我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从头到尾不给我压力，只是在后面默默地支持。
在“肖赛”最后一轮，我弹奏完毕，李老师跟我说：“像是在做美梦一样。”其实在我进初中的那一刻起，李老师就在预想我参加“肖赛”时的情景，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在我们的计划中，是2025年我再去参加“肖赛”，所以当我提前5年站到“肖赛”台上时，李老师觉得她提前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因为她的老师当年为她安排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曲目，让她参加“肖赛”，但她最终没能参加。所以李老师说，让自己的学生参加“肖赛”，也是她老师的一个心愿。当我到舞台上演奏时，李老师当时就打电话告诉她的老师，她的学生在“肖赛”决赛的舞台上弹奏了当年安排给她的曲目。
在对我的指导上，李老师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她对每一个音都要细细地抠，特别严格，达不到效果，就会让我反复练习。有时候，小小一段，我就需要从早上一直练习到晚上。我很敬佩老师，她几乎把青春年华全部奉献给了钢琴教学事业，她是一个了不起的老师。
田应明：你曾说李穗荣老师不仅仅是你的老师，更是你的家人。你是怎样联系到李老师，并在她门下学琴的？
饶灏：我有一位跟我家关系很好的老师，他在一次钢琴教师研讨会上认识了李老师，他就跟李老师说：“我老家有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小孩，但条件有限，想找更好的老师来带他。”李老师答应有机会让我去试课，但那段时间李老师太忙了，我们一直没见上面。过了大半年，李老师约我到广州去，在她那，我弹了几首曲子，我觉得弹得并不好，但李老师还是收了我，当场给我布置了作业。
田应明：你参加“肖赛”也很突然吧？
饶灏：是的。2019年，我参加了在北京举办的肖邦钢琴比赛，也叫“小肖”，那时的成绩也不错。评委老师就建议，让我参加第十八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我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将报名视频寄到了“肖赛”组委会。2020年1月底，我放寒假回到吉首，突然接到了参加“肖赛”进入预赛的通知。当时暴发了新冠肺炎疫情，我暂时也回不了广州，心里特别慌，因为参赛曲目没有选好，曲目练习也需要时间。但由于疫情原因，“肖赛”赛期一推再推，这也让我有了更多准备时间。
“肖赛”要经过六轮比赛，报名参赛后是视频预选轮，然后是现场预选轮，现场预选在波兰进行，通过现场预选才能进入正赛阶段。参加正赛的有87名选手。正赛有四轮，前三轮每轮都会淘汰选手，第四轮是决赛轮，只有12人进入，我是唯一一个代表中国参赛的决赛选手。
“肖赛”中，组委会给进入决赛但没入围前6名的选手颁发了荣誉奖，我也获得了这个荣誉奖。大家对这个结果都比较满意，不过我自己还是有点失落，觉得已经走到了最后，离获奖只差一步。但是，我也觉得，没有获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让我今后的学习充满更多动力。在回国隔离的14天里，我每天都在看我在“肖赛”的每一轮演出，我反复去听、去找问题，发现了很多不足的地方。如果我总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我觉得我的钢琴演奏之路将会走得更好。
田应明：你认为，学习钢琴应该要有什么样的心态？
饶灏：其实走音乐这条路是很艰辛的。中国的钢琴琴童数量非常庞大，有统计说差不多有6000万人。学习钢琴，很多人都急于求成，学习过程中，总在想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很多人学着学着就放弃了。
职业音乐路其实也非常难走，越往前走你的责任就会越大，担负的压力也会越大。就像我要到外国参加比赛，我代表的不是我个人或我的学校，还代表的是我们国家。我参加“肖赛”时，华沙爱乐音乐厅上方插有30多面国旗，如果某一个国家的选手全部被淘汰，那该国的国旗也将被卷起来。当我了解这个规定后，突然觉得自己担负的责任并不是之前想的这么简单。在正赛第三轮后，代表中国队出战的只剩下我一个，看到我国的五星红旗仍然飘扬着，我的那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田应明：你在“肖赛”上的表现，赢得了业界的认可。波兰乐评家在《肖邦快讯》上说，你的演奏“纯洁天然，犹如娓娓道来的故事，带有光芒如银铃般的音色，悲喜交集的戏剧性，都交代得很清楚。”波兰钢琴家、音乐学家、“肖赛”特邀乐评人Anna S. Debowska写道：“年轻的饶灏证明了不需要生长在维斯图拉河畔也能演绎好肖邦。来自中国的十七岁天才少年，具有非凡天赋的钢琴家饶灏，他的演奏集合轻柔、优雅、抒情，同时也有热情的能量和感人的浪漫气质……”
饶灏：在对我的新闻报道中，有的是很正面的，但也有质疑我的。他们质疑我作为一个没有国外学习经历的中国人，为什么能把钢琴弹得这么好。我对国外的人说，我是中国人，还是中国的少数民族土家族人，我向他们讲什么是土家族、讲我们湘西的美丽风景，邀请他们到湘西游玩。
国外的乐评，总体看，对中国还是有偏见的，说我们中国人“弹钢琴只会弹得又快又响又猛，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即便是弹奏的技术特别好，但演奏中也没有音乐。”他们对我们中国人有一个统称，叫做Chinese finger，中国手指。每次有记者采访我，问我对音乐的看法时，我总会以中国戏曲为例，介绍中国音乐、中国文化。我说，其实世界上不光有肖邦，所有的音乐也都可以用中国传统音乐形式来表现，中国戏曲以及中国地方音乐也都非常美妙，西方世界需要去了解中国音乐、中国文化。
田应明：你这个年纪就获得了那么多的大奖，你是怎么样看待这些荣誉的，你又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饶灏：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弹钢琴给全世界的人听；长大后，我又在思考，我的演奏到底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在参加“肖赛”时，我经历了一些令人动容的故事。有一位波兰老奶奶，她对我说，她丈夫在我比赛当天去世，然后她的身体不好，需要马上动手术。因为刚刚遭遇丧夫的不幸，她当时心态很消极，想要放弃治疗，但听了我演奏的协奏曲后，她精神逐渐振作起来，不久同意了医院给自己做手术的建议。在手术过程中，她要求播放我演奏的协奏曲。现在老奶奶恢复了健康，也一直在关注我、支持我。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想要的音乐力量吧。这也是我一直寻找的音乐价值：让自己的音乐能感染人们，通过音乐让人们看到世界的美好，给大家带来正能量。
田应明：艺术是人类灵魂的一种外在表现，艺术让人们对生活充满期待和热爱，这是艺术的功能。你的这种担当意识，对我们从事其他工作的人也是一种启发。我们少数民族地区的民族音乐，如我们土家族的传统民歌，还有苗歌，能不能与钢琴结合起来表现呢？
饶灏：完全可以的。现在，音乐界也提倡创新，少数民族音乐跟现代音乐有机融合，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好音乐来。我认识很多作曲家前辈，像谭盾老师、叶小纲老师，他们对少数民族音乐非常感兴趣。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我们湘西有特色的代表音乐，通过与西方的古典音乐的融合创新，介绍到世界各地去。
田应明：这是一个令人期待的事情。今年你参加了高考，还在国内外举办了巡演、个人专场，这些事情对你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饶灏：对于我个人而言，最重要的事，也是家人和老师反复提醒我的，就是要保持初心。“肖赛”回来到现在快一年时间了，在国内外演出也有近二十场。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常反省，自己现在的状态怎么样，自己现在所做的与自己当初设立的目标有没有偏差。我即将开启我的大学生活，眼下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握好自己的前进方向，平衡好学生和职业钢琴家的角色关系。
饶灏在长沙举办个人专场后与亲友合影。饶灏 提供
田应明：前段时间，国内网上热议一个词，叫“小镇做题家”，你听过吗？你怎么看这个词？
饶灏：听过，但没特别地去关注。我觉得，每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他接受教育的模式也不同。像在我们湘西这样偏远的地区，教育条件并不很好，通过多做题，掌握考试技能，然后考上理想的大学，也是非常好的，不应该被人歧视。我也是出生成长在吉首这样的小地方，通过刻苦练习，熟练掌握钢琴演奏知识，也能代表国家参加国际赛事，同样也应该被尊重、被认可。而相比一些大城市的同龄人，他们可能拥有更加优越的学习条件，他们能请到更好的老师，上更好的大学，但我觉得并不比他们差。我们每个人成长环境、资源条件不一样，能坚持往前走的人才会走得更远。
爸妈一直教育我，个人思想决定人生高度。没有那些优越的先天条件，我们可以去抓住机会、去创造条件。我爱钢琴，我也爱看书，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大多我都看过，我十岁多时就把莎士比亚全集读了一遍。家里也经常带着我出去旅游，看一个地方的名胜古迹，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人文。读书旅游，既塑造人格，又拓展视野、解放思想，让我愿意去了解并接纳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观念。
饶灏父母经常带饶灏姐弟游览祖国大好河山。饶灏 提供
田应明：我们作为家乡人，希望你能行稳致远。你现在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什么样的规划目标？
饶灏：因为现在经常会有演出，没有太多自己的时间，短期计划就是尽可能地安排时间让自己能进一步学习提高；中长期计划是大学毕业后能到法国去读研究生；长期的目标是平衡好自己工作与生活的关系。
田应明：听说你有一个计划，想在家乡做一些公益活动？
饶灏：从小我跟我妈妈四处跑着拜师求学，很是艰辛，因为我们这里缺这方面的优质资源。现在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把好的音乐带到湘西来，我可以召集我的好朋友、我的师哥师姐、学弟学妹到湘西来演出，把好的音乐带给大家。同时，我妈妈也想在吉首开办一个艺术培训中心，把带我学习钢琴的好的经验方法教给正在学习钢琴的小朋友们。
田应明：自古英才出少年，今天，我们通过这样一次对话，了解了饶灏同学参加“肖赛”前后的故事，也深刻体会到了饶灏同学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坚持。感谢饶灏同学接受我们的采访，祝愿饶灏同学学业和事业越走越实、越走越远！
《团结报》2022年9月28日第4-5版。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观看。
总策划：田应明
执行策划：岳跃强 周胜军 刘驷刚
谭必文 石秋云
文字统筹：周名猛
摄影：刘炜
视频摄制：谢杰 胡迎赢 林云
视频编辑：龚琳翔 周名猛
视觉设计：廖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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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团结报
编辑｜杨世芳
监制｜陈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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