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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光中∣儒墨争鸣:战国时代“博士生”与“农民工”之间的较量?

2016-10-07 强光中 文明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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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与孟子自以为他们的学说永远地解决了中国的问题,殊不知,他们的学说在后世却造成了更加广泛的对立,被道家学派称之为万世之乱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庄子·外物》)。意思是说,儒者不忍心看到一世的伤痛,却轻忽了万世的祸患。孟子所代表的儒者,他们以儒眼看天下,竭力排斥其他学说,试图将儒家的礼义之道全民化。他们在学术独断论中所体现出的狭隘性,给中国的思想界,中国文化和中国历史都造成了灾难性影响。这就是争”——争夺文化领域的最高话语权。

儒墨学说在本质上说,它们虽然原本一体,但却发展成为根本不同的两个学派,是贵族阶层与平民阶层代言者之间的冲突在中国文化领域的表现。通过对于墨家非儒立场的解读,我们可以看出,儒与墨分明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不同声音。墨子是平民化的知识分子,或者说是民间的知识分子,如同今天有知识的商人、工人、农民——很像是现代高级农民工一样。而孟子则是代表着贵族文化的知识分子,他的思想观点很容易受到主流社会意识形态的肯定。孟子与墨子更像是博士生或是博士生导师一般的高级文化人与知识型农民或高级农民工之间的一场对话,其较量的结果在他们之间的对话之前就似乎有了答案。因而,我们不得不说,孟子之流胜得可耻,墨子却败得悲壮。

汉代儒家文化的最终胜出,可以看作是中国式原教旨主义的胜利,而试图以柔性革命的手段来改造中国文化的墨家学说从此湮灭于历史的长河里。这究竟是儒学之幸?还是中国文化之幸?

 

战国时代,诸子百家的思想应运而生,儒家学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挑战面前,孟子坚定而忠诚地捍卫着儒家的基本教义,坚决反对道、墨等其他学派的思想。但是,孟子对其他学派的批判方式,并不是理性主义的学术争鸣,体现出独断论的理论特色,并且掺入了太多的情感元素。

孟子在辩论中往往投入了过多的本不该投入的感情色彩,有时甚至以谩骂的方式回击对手。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孟子·滕文公下》)。


这段话的意思是,圣王没有出现,诸侯横行恣肆,没做官的人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斥天下。世上的言论不是属于杨朱一派,就是属于墨翟一派。杨朱的学说一切为我,那是目无君主;墨翟的学说不分亲疏,一视同仁,那是目无父母。目无君主与父母,是禽兽的行为。公明仪说过:厨房里摆着肥肉,马棚里养着肥马,而百姓面黄肌瘦,野外还有饿死的人,这好比驱使着野兽来吃人啊!杨朱、墨翟的学说不破除,孔子的学说不光大,那是听任邪说去蒙骗人民,堵塞仁义。仁义的行为被堵塞了,就等于是率领野兽去吃人,必将出现人与人互相残食的惨象。我为此而深感忧惧,决心捍卫古代圣人的思想,批驳杨朱、墨翟的学说,驳斥荒诞的言论,使邪说不能兴起。邪说从心里产生出来,就会危害事业;在事业上起了作用,就会危害政治。即使圣人再度出现,也不会改变我这些话的。

在这里,孟子十分武断地拒斥儒家以外的其他学说,特别是道、墨两派的思想。其实,孟子的这段话是不经一驳的。战国时代的乱世局面,并不是道、墨学说盈天下的结果,相反,影响中国社会的主流文化一直都是自周公以来的礼乐文化,只能说礼乐文化走到了尽头,因而需要变革;不能说杨、墨学说导致了社会动乱,是邪说

孟子说杨朱学说是邪说,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了道、墨学派。很有讽刺意味的是,孟子在严词反对杨墨学说而自命圣人之徒时,他却从他们的邪说中吸取了不少的学术营养。在基本教义方面,有学者指出,孔子爱讲仁,孟子爱讲义,而孟子关于的很多思想受到了墨子学说的深刻影响。此外,关于爱的思想,关于爱民(民本)的思想,都在一定程度上与墨家学说有关,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类的句子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孟子虽然受到了墨家学说的深刻影响,但他却坚决反对墨家学说。孟子作为儒者,本性中有着强烈的排他性,凡是违背儒家教义的学说均被视为异端邪说。真理越辩越明,但孟子对于与不同道者的辩论往往缺乏应有的兴趣,他真正想做的只是用最刻薄的语言和诡辩的逻辑来反击对手。墨家学派的夷之通过徐辟求见孟子(夷之是否真有其人,是令人怀疑的,一个字就让人觉得含有歧视的意味)。孟子说:我本来愿意接见,现在我还病着,等病好了,我将去见他,夷子不必来。过了些日子,夷之又来求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接见他了。不过,说话不直截了当,道理就显现不出来,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听说夷子是墨家学者,墨家办理丧事是以薄葬作为原则的。夷子想用薄葬的思想来改变天下的习俗,岂不是认为不薄葬就不值得称道吗?然而夷子却厚葬自己的父母,那是用他自己所鄙薄的方式来对待双亲了。徐辟把孟子的话告诉了夷子。夷子说:按儒家的说法,古代的圣人爱护百姓就像爱护初生的婴儿,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我认为这是说,对人爱是不分差别等级的,只是施行起来是从自己父母开始的。徐辟又把这话转告给孟子。孟子回答说:


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孟子·滕文公上》)。


这段话的意思是,夷子真认为爱自己兄弟的儿子就像爱邻人的婴儿一样吗?他只抓住了这一点:婴儿在地上爬,就要掉进井里了,这不是婴儿的过错,所以谁都会去救。(他以为这就是爱不分差别等级)。再说天生万物,使它们只有一个本源,(人只有父母一个本源)。然而夷子(主张爱不分差别等级),却有了两个本源。大概上古曾有个不安葬父母的人,父母死了,就抬走抛弃在山沟里。后来的一天路过那里,看见狐狸在啃他父母的尸体,苍蝇、蚊虫叮吮着尸体。那人额头上不禁冒出汗来,斜着眼不敢正视。那汗,不是流给人看的,而是内心的悔恨表露在脸上,于是他就回家拿来筐和锹把尸体掩埋了。掩埋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掩埋他们亡故的父母,也就必然有(讲究方式的)道理了。

孟子不仅拒绝接见诚心前来求见的墨家弟子,而且歪曲墨家学说的基本思想。墨家主张薄葬,但并不是主张裸葬,孟子将薄葬偷换成抛尸般的裸葬,并取得辩论的胜利,这是他与对手交锋中所采取的一贯做法。

显然,不主张思辨和思想兼容的孟子在学术争鸣中已经失去了理智。《孟子·文公上》中甚至记载了孟子侮辱墨家子弟的语言。儒者陈良的弟子陈相见到墨家弟子许行后在为高兴,就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来所学的东西,改向许行学习。孟子见到陈相后说: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明去改变蛮夷的,没听说过被蛮夷改变的。陈良出生于楚国,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的中原地区来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超过他的,他真称得上是杰出人物了。你们兄弟拜他为师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逝世,(弟子们服丧)三年后,收拾行李将要各自回去,走进子贡住处行礼告别,相对痛哭,泣不成声,这才回去。子贡又回到墓地,在祭场上搭了间房子,独居三年,然后才回家。后来的某一天,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孔子,要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老师的人品就像经江汉之水洗涤过,盛夏的太阳曝晒过一般,洁白明亮得无人可以比得上的了!现在,那个话语难听得像鸟叫似的南方蛮子,攻击先王之道,你却背叛自己的老师去向他学习,这跟曾子相差太远了。我听说过(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出来迁到高树上,没听说从高树迁下来飞进幽暗山谷的。《诗经·鲁颂》上说:征讨戎狄,惩罚荆舒。周公尚且要征讨楚国人,你却还向楚国人学习,也真是不善改变的了。

从这段文字里面,孟子首先从中原文化历来都是居高临下地改变蛮夷文化这个角度来说服陈相;其次是以儒家教义来批评陈相,孟子引述孔子与子贡等的师徒关系来批评陈相背叛老师的行为是不符合儒家教义的;第三,从说话者的语调等形象来贬损对方——“那个话语难听得像鸟叫似的南方蛮子,这基本上可以看成是对墨者的人身侮辱了。

如此看来,孟子在与对手交锋过程中,气量实在太狭小了。仅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真的很难配得上亚圣的称号。

儒者为了改变其贫贱的命运,不得不依附于政治,依附于权贵的施舍。由于其本身缺乏独立性,他们更像是文化人与政客结合起来的双面人。如果说孔子、孟子是圣人,那么,道家的老子、庄子,墨家的墨子为什么不能被称为圣人呢?人们只能认为,所谓圣人的定义标准只能来自皇权统治者,而并非来自全民的认同。

孔子与孟子自以为他们的学说永远地解决了中国的问题,殊不知,他们的学说在后世却造成了更加广泛的对立,亦即万世之乱。这一点,道家学派看得十分真切: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庄子·外物》)。儒者不忍心看到一世的伤痛,却轻忽了万世的祸患。孟子所代表的儒者,他们以儒眼看天下,竭力排斥其他学说,试图将儒家的礼义之道全民化。他们在学术独断论中所体现出的狭隘性,给中国的思想界,中国文化和中国历史都造成了灾难性影响。这就是争”——争夺文化领域的最高话语权。

儒墨学说在本质上说,是根本不同的两个学派,是贵族阶层与平民阶层代言者之间的冲突在中国文化领域的表现。通过对于墨家非儒立场的解读,我们可以看出,儒与墨分明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不同声音。墨子是平民化的知识分子,或者说是民间的知识分子,如同今天有知识的农民或是高级农民工一样。而孟子则是代表着贵族文化的知识分子,他的思想观点很容易受到主流社会意识形态的肯定。孟子与墨子更像是博士生或是博士生导师一般的高级文化人与知识型农民或高级农民工之间的一场对话,其较量的结果在他们之间的对话之前就似乎有了答案。因而,我们不得不说,孟子之流胜得可耻,墨子却败得悲壮。

汉代儒家文化的最终胜出,可以看作是中国式原教旨主义的胜利,而试图以柔性革命的手段来改造中国文化的墨家学说从此湮灭于历史的长河里。这究竟是儒学之幸?还是中国文化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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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即将出版发行。所创建的“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因思想深刻、特色鲜明而长期受到学界重视。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23.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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