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旦杏丨梵高《杏花》的真实身份
在梵高众多知名的画作中，有一幅以蓝天为背景的 Almond Blossoms 。Almond通常译为“杏仁”，所以这幅画也被翻译为“杏花”。
开花的杏树
文森特·梵高February 1890
Van Gogh Museum, Amsterdam (Vincent van Gogh Foundation)
但画中所绘并非我国江南春雨中的杏花，因为Almond的准确翻译其实是巴旦杏，其种仁就是大名鼎鼎的坚果——巴旦杏仁，又称美国大杏仁。
“美国大杏仁”巴旦木
巴旦杏在植物学上的中文正式名叫扁桃（Prunus communis），实际上与桃的关系更近。它与山桃一样，在春寒料峭的早春时节就能开花，是春天最早开花的果树之一。
扁桃
开花的杏树-局部
开花的杏树-局部
杏花与桃花、扁桃有哪些差别呢？可看到花瓣后的花萼，杏花的花萼红色，向后反折。而桃花、扁桃的花萼为绿色，梵高的画也清晰地描绘了这一特点。
杏花
巴旦杏原产于亚洲西部，其果仁味道甘美，是波斯国王享用的“每日坚果”，据《中国伊朗编》介绍，“波斯王每餐必有一定数量的甘甜杏仁”。大概在唐代，这种美味的坚果传入我国，唐代文献《酉阳杂俎》称其“核中仁甘甜，西域诸国并珍之”。
这种外来的植物在我国古籍中拥有多个音译名：与“巴旦杏”一样，八担杏、叭哒杏、八达杏等名称由中古波斯语vadam和新波斯语bādām译音而来，而巴榄、巴榄子、杷榄、芭榄，则为叙利亚语palam的音译。
南宋时，巴旦杏仁已是茶坊酒肆中常见的小食。当时这种果树在我国北方已有种植，但一直到清末，民间商贩仍以国外所产为美。18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将它带到美国加州地区，如今已成为全球巴旦杏仁的主要产区，在美国加州的中央谷地，40万公顷的土地上种着1.4亿棵扁桃树。[1]
今天国内市场上的巴旦杏仁多从美国进口，所以才被称为“美国大杏仁”。但这个名字毕竟与中国本土杏仁相混淆，导致本土杏仁在市场上受到冲击，直到2012年闹了一场与之相关的“正名”官司，包装袋上的“美国大杏仁”几个字方才更名为巴旦木或扁桃仁。
除了传入东亚和北美，巴旦杏也向西传到欧洲，例如法国南部的中央高原一带，所以我们才能在梵高的作品中看到它。
1888年3月，为追求宁静、阳光和色彩，梵高离开巴黎，前往法国东南部的城市阿尔勒。尽管刚刚下过雪，天气还有些冷，但是桃、李、巴旦杏等果树已开始冒出花骨朵儿，它们正以蓬勃的生命力提醒着画家，春天来了！
开花的杏树-局部
梵高被眼前大自然的景色所打动，他写信告诉弟弟提奥：“虽然天气多变，彤云密布的天空经常刮起大风，但是周遭的巴旦杏已经开花了。”趁着明媚的春光，梵高在一个月之内创作了十多幅开花的果树。这些作品明亮又纯净，让人强烈地感受到春天来临时的欢愉。其中一幅画的是一支巴旦杏花，插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金色的阳光洒在桌子上。
杏花
文森特·梵高March 1888
Van Gogh Museum, Amsterdam (Vincent van Gogh Foundation)
正是从这时起，梵高开启他绘画生涯中最高产、最绚烂的时期，他从早到晚拼命地工作，一直到2年多之后去世。他的绝大部分知名的画作，例如《向日葵》《丝柏树》《星夜》《鸢尾》《麦田与鸦群》，都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同样就在这期间，他的精神疾病也不时发作，严重的时候甚至割下自己的耳朵……
1890年1月底，梵高弟弟提奥的儿子出生，提奥和他的妻子决定以哥哥的名字来为这个新生儿命名。当时，梵高已在圣米雷的一家精神病院住了8个月之久。得知侄儿出生的消息，梵高喜出望外，他立即决定画一幅画作为礼物。画什么呢？彼时正值早春时节，麦田里刚冒出嫩绿的幼苗，淡紫色的远山逐渐焕发生机，圣米雷的巴旦杏正开始四处开花。他想起在阿尔勒的春天画过的那些开花的果树，那些在严寒中绽放的花朵，不正好象征着新生命的到来？
怀着激动的心情，梵高写信告诉母亲，他决定画一幅巴旦杏花挂在弟弟一家的卧室。与梵高的许多作品一样，通过厚涂颜料，他在这幅作品里倾注了真挚且强烈的情感。
“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每一个斜逸旁出的嫩芽、每一个粉红色的花蕾”，每一处细节都得到细心的呈现。“树枝遍布整个画面，包括每个角度——甚至是最年老、最谦卑、最弯曲和有病害的树枝也可以长出果园中最漂亮的花朵。”除了花朵和枝干，画中别无它物，背景被清澈的蓝天填满，“经过反复调配，他重新调出了超脱尘世的蓝色，在每一根饱经风霜的树干和勇敢的花朵周围涂色，用热烈的浓重的笔墨在每处参差不齐的空隙、每个丑陋的裂隙里都涂上他称为‘蔚蓝色’的颜料。”[2] 从观看的视角上而言，我们仿佛躺在草地上，仰望头顶的这株开花的树。因此，这些美丽的花枝如同漂浮在天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芒。
在写给提奥的信里，梵高自信地宣称这是他画过的最耐心，也是最满意的一幅画。1890年2月底完成这件作品后，梵高又一次被病魔击倒；而就在这一年的7月，37岁的梵高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半年后，体弱多病的弟弟提奥也离开了人世。
提奥的遗孀继承了梵高的全部画作，她卖过梵高的一些作品，但这幅《杏花》从未被出售。作为梵高留给小文森特的礼物，它一直被家人珍藏。一开始，提奥将它挂在客厅里钢琴的上方；提奥去世后，这幅作品被挂在小文森特的卧室，陪伴着他的成长。[3]小文森特后来将梵高的作品捐出，今天我们得以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里见到它的真容。
以上就是梵高这幅《杏花》背后的故事。当我们回过头去看这件作品时，相信我们能够感受到，那个孤独、潦倒、对家人深怀歉疚、被疾病百般折磨的梵高，曾经多么认真地爱着这个世界。
[1] 见：BBC纪录片《绿色星球》（2022年）第五集《休戚与共》。
[2] 〔美〕史蒂文·奈菲、格雷戈里·怀特·史密斯著，沈冰语等译：《梵高传》，译林出版社，2015年，第801-802页。
[3] 参见梵高博物馆官网——梵高《杏花》背后的故事：https://www.vangoghmuseum.nl/en/art-and-stories/stories/5-things-you-need-to-know-about-van-goghs-almond-bloss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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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江汉汤汤，企业职员 / 中国美术馆志愿者讲解员 / 自由撰稿人，个人公众号“古典植物园”，现居北京。
图片：蒋某人、CC0公有领域图片、梵高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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