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9岁女儿买了个老人机
营业厅里，女儿悠悠终于挑好了自己心仪的号码。但当她把号码指给营业员时，营业员小哥却看向了我，一脸疑惑地问：“这号码里有这么多4，真的可以吗？”
我看向女儿。
她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小哥依然看向我，等待着我这个“家长”的回答。我笑道：“挺好的，醒目好记。”
我又瞥了眼身旁的女儿，或许是来自成年人的质疑也让她动摇了，她的表情里有了犹豫，我急忙打趣道，“4就是咱们简谱里的fa嘛，你看fa就是发呀，别人一念你的号码，就像祝贺你发财一样。”
女儿这才笑了，抻长脖子看向小哥忙碌进出的背影。不一会号码搞定，副卡开好，单据交回我手里，SIM卡就位。
开机声音提示一切正常。
这个明黄色、设计复古、早已退出主流江湖的“老人机”终于活了过来，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年仅9岁的女儿手中。
从此一小携一老，要相伴闯江湖啦！
我为什么会想到给女儿买个“老人机”，要从一年前说起。
上小学的女儿眼看着周围的小伙伴陆续都拥有了各式各样的电话手表，开始回来磨着我和夫人，也想买一个电话手表。
“爸爸，给我买个电话手表吧？ ”
—— “爸爸每天都陪你出去玩，手表对你没什么用，不买。”
“爸爸，你看我的朋友们都有电话手表了啊！”
——“那你去问问他们有几个有switch呀？”
“爸爸，我生日快到了……”
——“生日礼物对吗？但电话手表不行！“
……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大概发生过二三十次，女儿努力从各个角度试图让我和夫人给她买一个电话手表，但我却”铁石心肠“地没有答应。
不是我冥顽不灵，而实在是电话手表搁我家的情景并没有太多必要。我家的价值观是：需要的东西，再贵也可以考虑；但并不真正需要的东西，再便宜也不随便买。
这是我和夫人原本就各自秉持的观念，也是我们生活奋斗在北京这个大城市中一贯的价值观。我特别希望能从小就把这个观念也传递给女儿。
于是，在女儿又缠着我要电话手表时，我跟她一条条分析开了：“悠悠，你为啥想要个电话手表呢？”
女儿想了想说：“这样我就可以玩养小狗小兔子游戏。”
我：“啊？？？”
“不是不是，”女儿赶紧改口，“我在外边玩的时候，你可以知道我在哪儿玩，会比较放心。”
我：“那你每次在外边玩，爸爸离你有多远？”
女儿想了想，沮丧道：“我一抬起头也能看到你。”
我循循善诱道：“对啊，你现在还小，为了安全，只要爸爸有时间就会亲自陪陪你。再说要真的有坏人，我不在你身边，光有手表有啥用？”
看着女儿沮丧的表情，我补充道：“再说电话手表很快就淘汰了，不如等你大些了咱们直接买手机。”
女儿还不死心，嘟囔说：“别人家小朋友都有了嘛，而且可以跟其他同学加好友。”
我笑道：“说到别人家的小朋友，爸爸问你，别人家有几个小朋友玩switch的？另外老师会允许你们带电话手表去学校吗？”
女儿被噎了一下，但还要继续挣扎：“你买个便宜的就好嘛。”
我心想，终于到了传递咱家价值观的时候，于是严肃道：“不是便宜不便宜的问题，一两千的东西咱们该买也就买了，你看你的单簧管，随便哪个笛头加卡子，就一千多了，因为要改善音色，爸爸二话不说该换就换。但是一样东西，如果花得并不值，或者我们原本并不需要，只是因为别人有我们才必须要有的，爸爸认为就没必要买。不要被所谓的流行和小圈子所绑架嘛~”
女儿辩不过我，悻悻地跑到一边看书去了。
虽然辩赢了女儿，但我并未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反而翻来覆去地纠结起来：一块电话手表，不过小几百块，我这样不答应是不是对孩子有点严苛了呢？
但想来想去，我又觉得并没有做错：
首先，就我家情况来说，电话手表的绝大部分主要功能，确实都用不上；
其次，我观察了女儿的几个朋友，发现手表的部分功能还会对小孩子产生一定诱惑和干扰，一会开个宝箱，一会鼓捣个美丽的头像；
再有还有强行增加孩子的社交需求之嫌，比如管他熟不熟，反正大家都有手表，就碰一碰加个好友——可是不同品牌的手表都彼此封闭网络的，如果想加好友，必须要买同品牌的——卖手表的倒是创造网络效应增加销量了，但对孩子来说，这些社交究竟是刚需还是被创造出来的需求呢？
看我的态度一直非常坚决，孩子总算消停下来，有一段时间，几乎不提电话手表这茬了。然而就在这时，我的态度却因为一件小事转变了。
四月中旬北京疫情稍微缓解的时候，闺女和小伙伴一起约了去欢乐谷玩。已经习惯闺女在眼前玩的我，到了这么大的游乐场里，眼睛有点儿不够用了。
女儿的闺蜜拉着她到处跑，两个女娃还非要自己排队漂流项目，让我们大人不用跟着。
“到时候我用电话手表联系你！”女儿的闺蜜大声和她妈妈说。
在那一瞬，我不禁想，要是女儿也有电话手表，就也能打给我了。
可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下一刻我还是像其他负责的老父亲一样，勤勤恳恳地守在闺女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
比起我的不错眼珠，同行的朋友不用盯着孩子就潇洒很多了，他们老神在在的样子，令我有点羡慕，我不禁想：
女儿已经是小学生了，按理如果能在安全的地方让她自主行动，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再说我真的有必要老盯那么紧吗？
以后我还要这么看护她多久呢？
两个小家伙牵着手自己折腾了几个项目后，直奔路边的冰激凌摊。
女儿遥遥向我招手，我立刻赶了过去。
“爸爸，帮我付钱。”
我打开支付码让对方扫，却看到女儿的闺蜜已经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话手表，自己把钱付了。
“哇，你这里还有钱呀？”我笑着问。
“嗯，我的零花钱。”小姑娘游刃有余地答道。
其实女儿也有我们定期发给她的零花钱。但尴尬的是我们给孩子的是现金，偏偏现金既不方便携带，又不方便支付。
所以零花钱反而成了一个摆设的“账目”。每次女儿需要买东西时，还是得依赖于我和她妈，只有在家商量要网购啥，才会从零花钱里扣除。
从游乐场回来，我不由自主地点开网页，开始浏览儿童电话手表评测。
看着看着，又觉得有点不对——
这功能也太多了吧？这社交加好友，不就是网络效应吗？三五个娃买了，形成了小氛围，周围一大片孩子都跟着想要，没手表的就显另类了。另外屏也小了点吧，女儿的眼睛看着多费劲啊……
从游乐场回来第二天，我主动叫过来女儿，跟她坦率地谈了我的想法：“昨天我注意到你小伙伴的电话手表确实派上了用场……”
女儿大喜：“我要有电话手表了？？？”
我打断了她：“等等，我还没有决定买什么，所以想先和你讨论一下，到底咱们需要用到哪些功能？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女儿想了想，天真道：“爸爸，我特别想要那种走路攒步数换胡萝卜喂宠物的功能，我一个同学把手表拴他们家狗的身上……”
我不得不再次打断了她：“你不是有switch吗？能先别提游戏吗，咱整点实际的。”
女儿这次认真琢磨了一下：“要能扫码买东西！”
“没错，这是刚需。还有呢?”
“要能打电话！”
“确实也是刚需，那你觉得需要搞定位功能吗？让我们随时都知道你在哪儿。”
女儿迟疑了：“可能有点用吧，但我总感觉怪怪的，那样就捉迷藏就不好玩了？”
“但没有定位功能，爸爸不知道你在哪儿该怎么办呀？”
这次轮到女儿不屑了：“那爸爸你不会打电话给我吗？我也可以给你打电话呀！”
我：“我们总结一下，咱们需要的主要功能，是要能付钱，能打电话，其他功能反而可有可无，而且尽量简洁皮实耐用……爸爸给你买这样一个设备可以吗？”
女儿沉思了一会儿，可能思绪又飘到了走路攒胡萝卜喂宠物上，最后说：“行吧，有总比没有好，反正你也不会给我买手表……”
此后，便是我按照父女共同总结的需求一通寻找。
谁能想到，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想找一款尽可能”简洁“的设备反而并不容易。
在查阅了大量电话手表、儿童手机、功能机的设备资料后，我发现最符合需求的竟然是好几款功能机，也就是俗称的“老人机”：
它们都具备起码的通话、支付、播放音频等功能；
没有其他乱七八糟扩展功能，特别是不诱导社交；
续航能力还不赖；
此外还有收音机、手电筒这样方便的小工具……
唯一不足的是，老人机中有几款因为内置抖音还没法删掉，被我筛掉了。
初筛做完后，我叫来了女儿，由她来做最后的挑选。
女儿充分行使她的选择权，对各种机型指指点点：这个不好看，那个我不喜欢。
突然，她双眼一亮，小手一挥：“我要这个！”
我定睛一看，闺女相中的是诺记一款黄色的香蕉机。
虽然手机并非孩子心目中最初的首选。但下单后，孩子当场开启复读机模式：
“爸爸，你看看我的手机到哪儿了？”
“我的手机今天能到吗？”
“快递员叔叔开始派送了吗？”
……
当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年不干脆给她买个电话手表拉倒的时候，快递小哥拯救了我——手机总算到了。
为了让闺女感受到自主，我们一起去营业厅办了号码，才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办好副卡后，我决定趁热打铁，当场给她充了零花钱，说：“走，趁着周围商店还没打烊，用新手机买点小东西吧！”
家门口的小超市，女儿其实并不陌生，她经常和我们一起来这里买东西。
但当她手握着自己的新手机再次踏入小店，却兴奋得像踏上了新大陆。
她在超市里转了好几圈，拿起这个看一看放下，又拿起那个……好一会儿，才捧着一罐饼干问：“爸爸我买这个可以吗？”
或许在过去，我们还把她当成保护对象，对她说了太多的“不”，才导致她现在如此小心翼翼。于是我回答：“零花钱已到账，请自行支配……”
女儿几乎是蹦着到款台前面扫码结账。
随着清脆的“滴”，已支付五元六角——
超市阿姨打趣说：“哟小姑娘，你这个手机还挺有意思啊，这种功能机现在都带支付了吗？”
女儿听不懂什么叫“功能机”，还挺得意：“当然带，我零花钱都在里面。”
抱着饼干罐子出了超市，旁边又飘来麻辣烫的香气。我停下脚步问她：“你妈妈爱吃这个，但现在有点晚了，你说我们要不要买点回去？”
女儿一下来劲了：“那打个电话问问妈妈不就行了？！”
于是，女儿新手机的第一番通话，就带着麻辣烫味开始了……搞笑的是，她还没用惯手机，而是学着用电话手表的孩子的样子，扯着嗓子对着屏幕喊：“妈妈，你吃麻辣烫吗？！！”
此后，小家伙彻底离开了我的帮助，开始自学成才：
——问了别的小朋友的电话号码，加了联系人；
——自己给手机设了闹铃，改了壁纸；
——自学了用九宫格拼音输入法发短；
——还选了喜欢的手机壳和挂绳。
好几次我还惊讶地看到她在和姥姥打电话聊天、和同学讨论疫情……
买电话手表还是手机，多年后回看，只会是漫长成长道路上微小的一瞬间。
但我想，它像成长过程中的许多其他瞬间一样，有其特定的意义：
保护与放手；斗争和妥协；留恋与告别……
我不禁想起《目送》里的那段著名的话：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过了一阵，我问她：“别人用的都是电话手表，只有你是用手机，你会觉得别扭吗？”
女儿诚实地回答：“其实我还是有点想要电话手表，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我的手机比他们电话手表还好……”
我说：“过不了多久你就长大了，那时就可以买你喜欢的智能机啦！”
正当我写这篇文章，为这次购机的结果沾沾自喜时，女儿突然跑来跟我显摆：“爸爸！爸爸！我玩贪吃蛇又破纪录了！！”
啊！！！失算了！！
老人机里居然也有祖传小游戏，这谁能顶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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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曲安
题图来源丨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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