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还原4岁孩子的画，我选择了左手作画｜Jeff Mack专访

Jeff Mack

在给家庭阅读项目写绘本导读时，我曾多次遇到Jeff的作品，不论是《Hippo and Rabbit》系列，《Frog and Fly》 《AH HA！》 还是《Good News，Bad News》，每一本的画面都充满戏剧张力、文字简单有趣，让人爱不释手。

Jeff生长在一个距纽约市至少5小时车程的小城市——纽约州锡拉丘兹市（Syracuse）。

小时候他爱画怪物，爱看漫画。长大后第一份工作是为电影、书籍和唱片画宣传海报，还在纽约为一家博物馆复制19世纪的经典油画。

Jeff画的油画

后来又做了5年壁画师（给餐厅或者别人的家里画壁画）和人造纹理师（比如在墙面上画出大理石、木头等材质的纹理）。这些工作经历让他不断练习绘画技巧。

Jeff给餐厅画的壁画

2000年他在纽约租了房子，尝试将一些作品卖给出版公司，但起初并太受欢迎。直到后来有几位编辑很喜欢他的绘画风格，邀请他为其他作者画插画，他的童书事业才真正起步。

他为美国著名绘本作家Eve Bunting画的《Hurry! Hurry!》成为2007年School Library Journal’s Best Books获奖作品之一。

《Hurry! Hurry!》内页

几年的坚持练习和创作之后，Jeff 终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绘本——《Hush Little Polar Bear》。从此，他创作了大量的绘本、章节书、桥梁书。

《Hush Little Polar Bear》内页

部分Jeff的作品

这次访谈，我们主要围绕他的成长经历和创作展开了讨论，看看一位优秀的绘本创作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INTERVIEW

独家访谈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 x Jeff Mack

采访 / Ella

翻译 / Ella & Nora

泡图书馆长大的男孩

写了一个发生在图书馆的故事

《Just A Story》介绍视频

Ella：能跟我们介绍一下新书《Just A Story》吗？

Jeff：这是一个关于和外婆一起逛图书馆的男孩的故事。外婆在图书馆看书时，男孩在地上发现了一本神秘的无名书，封面上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捡起那本书读了起来。

开始读书时，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一棵树挨着他长了出来；地上冒出了一扇暗门，海盗们从门里爬了上来；接着一只狮子吓退了海盗，一群大象骑着摩托车冲进了图书馆……随着故事推进，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龙、外星人和UFO也出现在了图书馆里。整个故事的重点是，那个男孩完全沉浸在故事的世界里，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这时候我们也许会好奇，男孩在读什么？我们所看到的是不是他栩栩如生的想象？

《Just A Story》内页

我尽量让这本书有趣。书中的文字很少，读起来不难，翻译起来应该也很简单。和我的很多书一样，故事大部分情节是通过画面来讲述的。

Ella：这个故事发生在图书馆，是否和你小时候读书的经历有关呢？

Jeff：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经常带我去图书馆，我就是那个男孩的原型。每周我都会借阅相同的书，反反复复地看。

我喜欢怪兽，所以会反复看《Dracula》（吸血鬼的故事）《Frankenstein》（《科学怪人》）、木乃伊的故事等。我也很喜欢苏斯博士的书，其中有本书叫《On Beyond Zebra》。

苏斯博士在书里自创了一张字母表，并且给每个字母配上一只自创的怪兽形象来代表它们。

每一只字母怪兽都要来抓字母Z。

我从这本书里受到了不少启发。我带着书去外婆家时就会试着创造自己的字母表和怪兽。外婆也会读故事给我听，比如我喜欢的两个苏斯博士的故事《The 500 Hats of Bartholomew Cubbins》和《Bartholomew and the Oobleck》。

父母也会带我去图书馆。我小时候有一只巨大的毛绒格子恐龙——它足足有两个小孩那么大，我甚至可以躺在上面睡觉。后来我们把它带去了图书馆参加毛绒玩具比赛，这只恐龙居然得了第一名。我特别兴奋，感觉自己一夜成名了。

创造力的本质是解决问题

Ella：当你创作绘本的时候，你是先画画还是先写故事？

Jeff：我创作时，脑海中通常会先出现图画，再有文字。作书前，我会在纸上画一些格子来代表书中的页面，然后很简单地用火柴人代表每个场景中发生了什么。我脑海中已经有许多关于故事的想法，这样做只是为了记下故事发展流程。画完这些简笔画，我再从头开始为每张画加文字。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先画画再加字，但肯定也有反过来的时候，不过我总是自然而然地先想到画面。

Jeff 创作手稿

Ella：图画其实也是视觉语言。一些家长经常问我，为什么他们的孩子看书时不读文字只看图画？但其实图画里也隐藏着很重要的信息。

Jeff：的确，这也是我喜爱绘本的原因。绘本尤其能体现文字和图片的相辅相成——你不可能只关注其一而忽略另一个，因为故事是由文字和图画的组合创造出来的。一本好的绘本，文字和图片是缺一不可的。

Ella：你特别擅长用图画，辅以简单易懂的文字来讲好一个故事。你是如何培养自己用图画讲故事的能力的？

Jeff：自打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在画画。

Jeff9岁画的美杜莎

小学二年级时，我喜欢看漫画，也很喜欢创作漫画。我当时的老师喜欢在班上举办短故事创作比赛。万圣节的比赛上，我问老师能不能用画漫画代替写故事，她同意了。看到我的漫画后，老师很喜欢，把我的作品一页一页地贴在墙上，让同学们观赏。同学们看了就来问我能不能为他们的短故事配图，我便开始给同学和自己创作漫画小书。

现在，我和当年做的事其实差不多：都是给二年级的小孩写故事、画画！所以，从二年级开始，我就以缓慢但稳定的节奏反复尝试着相同的工作，并从一次次失败中吸取教训。如果我对一本书的某个部分感到不满，就试着在下一本书中改进。作书是个慢慢调整细节的过程。

Jeff配图

Ella：你的创造力是源自大量的阅读还是观察生活以及和他人互动呢？

Jeff：各方面都有吧，但一定始于阅读。创造力的本质是用令人耳目一新、并且适合你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我记得第一次尝试自己阅读的时候，我坐在父母车的后座上，读着苏斯博士的《Fox and Socks》。苏斯博士在书里教我们把单词拆分成几个小部分，以便记住整个词的读音（即自然拼读法）。我觉得他就是在给读者传授一种创造力，让他们解决单词发音的问题，自己阅读。那次成功教会自己阅读之后，我就被激励着开始读更长、更复杂的书，后来我也一步步学会了写作。

《Fox and Socks》内页

画画也是如此。我的画画启蒙是《跟Ed Emberley学画画》系列。Ed Emberley会教你一步步画出复杂的场景，就像画一张地图：先画一条线，再加一个形状，之后画些曲线。这样化繁为简的过程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同时也是创造力的体现。如果我不敢画下去了，我就可以按照Ed Emberley的方法，一步一步来。写书也是这样的，我会先写出一版，把其中不满意的地方一部分一部分地修改，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成稿。我解决问题时的创造力确实大部分源自于阅读。

另一部分的创造力来源于生活，来源于我与别人的交流、对他人的倾听以及对大自然的观察。在创作中卡壳时，对我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手头的工作放一会儿，到外面走走。从我家走5分钟就能到河边，我会在那里停一会儿，因为自然万物让我可以暂时放下自己的作品。回到家后，再带着焕然一新的眼光看待我的作品，就能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小时候，我画不好总觉得很沮丧，然后把草稿揉成一团扔掉或撕掉。现在，我有点后悔，因为当时觉得不怎么样的画，现在看来也没那么糟糕。有时候我去学校做活动，遇到学生对自己的画不满意，我会强烈建议他们放下画，出去走走，让自己冷静会儿，等放松下来再回来继续画。回来后，他们很可能发现自己的作品没有那么糟，可以对自己的作品有更清晰、更客观的认识。

所以，我也让自己牢记这一点：当遇到创作瓶颈，放松一会儿再回来，这样我就能对自己的作品有更加正面的看法。

Ella：你的建议很好。我们总是过于追求完美的成果，而对“完美无瑕”的想象会让们退缩不前，生怕自己达不到那个标准。但其实我们应该专注于当下，一步一步来。我们可以画很多张草稿，每次改进一点，到最后的成稿可能会出乎意料地好。每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

Jeff：我大学里获得的最有用的建议，是我的艺术老师对我说：“Jeff，扔掉你的橡皮！你应该相信自己能在纸上留下恰到好处的痕迹，而不是一直擦来擦去，试图画出一条完美的线条。哪里画得不对，只有画完了才知道。专注在绘画的当下，别想着一边画一边改。” 所以，我们应该专注当下，享受画画过程。画的时候不要想着把每个细节改到完美。尽管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但这真的是很实用的建议。

Ella：我从小也很喜欢画画，有时候在本子上随便乱涂鸦，下笔很自然，画的还不错。反倒是想要认真画时，对着一张质量很好的纸，变得拘谨起来，画几笔就想要擦擦改改。

Jeff：没错，可能你需要一台iPad，这样就不用担心把好的纸画坏了。哈哈，开玩笑的。我懂你的意思。化解自己内心的压力还蛮难的，我觉得可以试试快速地画很多幅画，然后从中选一幅满意的。这样就不会把所有压力都放在一幅画上。

画得像4岁小孩的画

需要很多技术含量

Ella：刚刚提到iPad，画画时你会用到不同的绘画工具吗？

Jeff：会的。创作最初的十几本书时，我是在水彩画纸上用丙烯颜料作画的，像画油画一样采用叠画法。使用丙烯是因为我想让画干得快点。

后来，我突发奇想，想让我的下一本书看起来像是4岁小孩画的，这本书叫《The Things I Can Do》。我希望小孩看到这本书会激动地想要自己创作一本书。所以，我不能画得太仔细、太精致。我必须像4岁孩子那样灵活运用手边的材料。

我是个右撇子，但为了还原4岁孩子的画，我选择了左手作画。制作拼贴时，我也用左手剪纸，这样就不会剪得很工整。有时我甚至闭着眼睛在纸上乱涂乱画。我试着把手边能用的材料都用起来：剪下报纸和杂志页，在书里涂上番茄酱，甚至书里还黏着泡泡糖——结果扫描时书粘在了扫描机里，我只好用小刀把泡泡糖刮下来。制作这本书真的很有意思。

《The Things I Can Do》内页

实际上我用了不少设备，只为了使这本书看上去像是一个4岁孩子徒手画成的。我把图片拼贴、扫描进电脑，然后用Photoshop精修。拼贴画在扫描时容易散架，所以我要不断修补、调整，文字则被放在另一个图层……所以，制作这本书很有技术含量，也很有趣。我用到了很多平时不会使用的工具。

做完这本书后，我意识到作书有很多方法。我有很多灵感，可以写出各种类型的故事，但每个故事所需的工具和绘画方法都是不同的。所以，每次创作，我都会找些新方法来呈现故事。我的另一个原创系列《Clueless McGee》是关于一个五年级的孩子的，书的内容是这个孩子手写的信，信里还配了插画。和《The Things I Can Do》有点像，我用的绘画技巧稍微高一点，但不会像《Just a Story》这本书那样细节丰富、画面精美。

《Cueless McGee》内页

创作并不只是为了自己

Ella：你写了那么多书，有从读者那里收到过反馈吗？

Jeff：当然。我去过很多学校，和孩子们互动，告诉他们我怎么做各种各样的书。有时候我会给他们开工作坊、和他们一起制作绘本或漫画。因此，我从孩子那里得到过很多反馈。孩子们总是会问我很多关于书的问题，甚至比我更在意书中的细节——有时我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几年前写的内容。

Jeff在学校做活动

有一次，我去到德州东边的一所很小的学校。那所学校里，所有孩子们都要读《Clueless McGee》系列的书，因此他们知道这些书中的每一个角色和每一个细节。

他们向我抛出了非常具体的问题，比如：这个角色姓什么？那个角色是怎么开始在学校工作的？Clueless McGee去哪里上学？……我自己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也没把它们写进书里，我自己也忘了很多细节。但这些问题让我很感动，因为当你写下的故事出版后，你并不知道人们会作何反应，而后来你发现读者们会认真关注书中的细节……那是种很美好的感觉。

Ella：你在创作书时会预测读者的反应吗？

Jeff：会的。我觉得做书必须猜测读者的反应。虽然人们衡量“有趣”的标准各不相同，我觉得起码要让每个读者看出来我在开玩笑，即便他们可能不觉得好笑。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一定会预测读者的反应。尽管我从作书中获得不少快乐，我并不只为自己创作。我的主要目的是和读者分享我写的书，让他们体会阅读的乐趣，所以我必须把他们放在心里。我会一直问自己：孩子们会怎么读这本书？他们会如何找到和这本书的联结？如何与这本书共鸣？我真实地呈现了孩子们的反应了吗？

Ella：如果你有机会采访一位当代绘本作家或插画师，你希望采访谁？

Jeff：我觉得Bob Shea做的一些东西很酷，我希望有机会可以当面看到一些他的作品。

Bob Shea 教你做Story Safari

有时候暑假我会在大学里教绘本创作，绘本作家、插画师Calef Brown也在那里教课。因为一直忙着上课，我都没有机会和他交流过。我也听过他的课。如果有时间，我希望能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我太喜欢他写的诗了！他画的插画也很有趣！

Calef Brown的作品内页

这两位是我非常想采访的绘本创作者。我最最喜欢的是William Sky，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再采访到他了。

Ella：有点遗憾，不过他的作品给了我们和他对话的机会。就像每次我读你的书时，总感觉自己在和你的一部分对话。

Jeff：确实是这样的。即使作者用某个角色的口吻讲故事，这个角色也是他想象出来的，所以一本书可以体现作者一部分的特点。另外，我创作时，一开始总是不确定故事的核心是什么，但写到最后我会发现，我的故事往往会围绕我最近的所思所想展开——或许是我生活中尚未解决的问题，又或许是我的一些无意识思考。所以，写书的过程也是我发现并解决自身问题的过程。读者通过阅读故事，可以了解作者看重的事情。

Ella：我觉得这对于创作者来说是一件幸事，因为当你反思自己时，你自己也会从中获益。

Jeff：我也这么认为。创作中会有经历不少自我的探索。比如，我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害怕某个事物，但如果我把它写进故事里，并用我自己的方式克服它，那或许我就不再会害怕了。

Ella：你能给在学习创作的孩子们一些建议吗？

Jeff：我觉得了解自己喜欢什么，创作出自己满意的作品非常重要。人们倾向拿自己的作品和别人的比较。一旦开始这么做，就会忘记自己看重什么。所以，创作者最好避免互相比较。

我知道这很难，因为每个人都想单纯地作为读者，欣赏优秀的作品，庆祝其他人获得的成就。但是，不能因为别人的作品忘记自己创作的初心。所以，我认为在刚开始的阶段，最好多尝试不同的创作方法，从中找到你觉得最有趣、最满意的方法。这是个值得多加练习的好习惯。你们当然可以在别人的作品中取其精华，并借用他们的一些小技巧来提升自己。但我认为最好的方法还是专注于自身，发挥出自己的最好水平。

Ella：这真的是很实用的建议。我认为它不仅适用于创作，也适用于日常生活。我们不必与其他人比较或竞争，而应该专注于自己的目标，活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

Jeff：我同意这个观点。现在人们越来越容易和人比较了，我们被互联网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任何时候你都能上网看到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艺术家们的作品，而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每件作品都令人印象深刻。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你会觉得难以保持自我。我们要从自己和别人身上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就好像你画的鳄鱼一定会和别人画的鳄鱼不一样。无论如何借鉴其他人的作品，你的个人风格都会藏在作品里，就像是你的指纹和DNA一样。你会赋予作品自己的人格特点。你的作品越能真实、鲜明地体现你的风格，它为外界提供的价值就越高，因为世界需要更多与众不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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