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陪伴才能增长孩子的情绪智慧？｜Cori Doerrfeld专访

如果你的孩子或朋友正沮丧、伤心或悲痛，你会怎么做？

作家与插画家Cori Doerrfeld也遇到了这个问题。2015年，她的两个朋友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被难以名状的伤痛所淹没。

Cori Doerrfeld

Cori非常希望做些什么来帮助她们，但其中一个朋友却说：“我多希望大家只是安静地听我说话！” 

这句话让Cori回忆起自己高中时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八岁时，他的亲生哥哥在车祸中丧生，周围所有的成年人都试图让他振作起来，这反而让他不知所措。这位朋友曾和Cori说，那时唯一真正对他有帮助的，是自己宠物兔子的陪伴。

这群宠物兔子们不会逼问他，也不尝试提出解决伤痛的办法，它们只是静静地坐在这个八岁男孩的身边，允许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伤感的情绪。

《The Rabbit Listened》中英文版本封面

于是，《The Rabbit Listened》这本绘本在2018年诞生了。它讲述了一个名叫Taylor的孩子在因为积木倒塌后伤心不已后，从一只兔子静静的聆听中获得了治愈的力量。

出版当年，《The Rabbit Listened》荣获《纽约时报》最值得关注的童书和编辑选择奖、《出版人周刊》年度童书、《时代周刊》十佳青少儿读物等奖项，并于2019年获得金风筝儿童绘本奖（Golden Kite Award for Picture Book Text）。目前这本书已被翻译超过18种语言。

《The Rabbit Listened》内页

在本期采访中，Cori不仅分享了她创作《The Rabbit Listened》的幕后故事，还聊了聊她的创作经历，比如为什么《玩具总动员》的上映让她放弃了成为动画师的梦想，她是如何从一名幼儿园教师到成为一名全职童书作家的，以及她对大大小小创作者们的建议。

INTERVIEW

独家访谈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 x Cori Doerrfeld

采访 / Gina

翻译 / Ciel

从小画角色

塑造了我的风格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你做自我介绍时的语气和声音，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部动画电影里，我特别喜欢。我也听说，你很想做华特迪士尼公司的动画片制作人。能说说这方面的事情吗？

Cori：我从小就很喜欢各种动画作品。我喜欢华纳兄弟的兔八哥，华特迪士尼的米老鼠，同时也是日本吉卜力工作室的的狂热粉丝。我花了很多时间画我心爱的动画角色。小时候看电视，我甚至会在喜欢的动画角色出现的时候，按下暂停键，对照着把角色画下来，不停练习如何抓取它们不同的情绪以及动作。通过绘画，你是能给予角色生命的，所以你得认真观察和学习一个人开心时的样子、奔跑时的样子等等。小时候我反复做着这些事。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这些绘画练习对你现在的风格影响大吗？你的书中角色总是有非常多不同的表情和情绪的表现。

Cori：是的。画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因为喜欢，但这些练习实际上让我的绘画变得十分擅长于表达情绪和不同的动作。如今我画的角色也依然保持了这些特色。我甚至觉得，如果让一部电影停格，我书中的画面就和停格后的电影画面一样。我捕捉到这些角色生命中的一瞬，也一直尽力将画面变得接近现实，仿佛TA们就是生活中的真实角色，读者能体会到TA们的心情。即便不读文字，你也能仅凭看画面，就理解TA们的想法和感受。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我读的时候也有相同的感觉。不过，你提到你真的很想成为动画制作人，为什么现在却做了一名插画师呢？

Cori：其实比较偶然。那年，我正准备去大学学习动画制作，《玩具总动员》刚好上映了。这部电影没有以纸笔绘画为基础，而是在电脑上完成制作的。《玩具总动员》很优秀，我也很爱皮克斯的电影，但当时，它们一度让人们转而对电脑制作趋之若鹜，停止了手画动画。我也被影响了。我爱传统的铅笔绘画，所以那时很迷茫，有段时间里不知道做什么好。我曾在幼儿园做老师，和很多小朋友一起工作，反反复复给他们读了很多书。

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能试写一本小书。我画了一些班里小朋友的画，然后编了一个小故事。那是我的第一本书，在一张白纸上的几幅小画。没有等着让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只是尽力做到最好。出版的书好像都有这么多页和这么多字，我就依样画葫芦，把我写的字放到一起，用电脑打印机打印出来。我们扫描了画，最后合起来就做成了一本平装书。我还在Comic大会上以3美元的价格出售它们。这些只是为了好玩罢了。

如何陪伴

才真的有用？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你能说说关于《The Rabbits Listened》这本书的故事吗？

Cori：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悲伤的时候，都知道失去是一种什么感受。我有朋友刚经历了很痛苦的丧失。因为朋友，我第一次意识到，就算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是种悲哀，但我们常常不知道说什么有用，或者怎样去真的陪伴TA们。

所以我写这本书的愿望，是希望能帮到一些人，TA们不知怎么陪伴悲伤的、正在经历丧失的朋友。我追溯到了幼时认识的一个人，那时他的亲哥哥刚去世。为了让他好受，许多人都会给他讲很多，就像书里的小动物们，成年人往往会想让别人变得好受。

但真正帮到他的其实是宠物兔子。那个人有几只宠物兔，悲伤的那会儿，他会和它们坐在一起。兔子们太安静、平静了。他说这是为数不多，真正帮助他渡过那些情绪的事物之一。所以前不久，当朋友遭遇类似的经历时，我想起了安静的小兔子。

那天，我正在外遛狗散步，而我的朋友、小时候的故事和那些兔子一齐涌来，成为我写书的灵感。我突然就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我跑回家，飞快地在纸上写。这样的事情在生命里头一次发生。但我知道自己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书里的小动物们，小兔子，一切其实都是从我的心情里产生的：要是有人很伤心，TA也许在看了书后能对TA的朋友说，我需要你成为那只兔子；或者，如果你知道有人正在伤心，你可以告诉TA的朋友看看这本书，再好好想想，哪只动物才是最有帮助的。比起说话，你能像那只兔子一样，只是安静陪伴在TA身边吗？

我经常做书里的小鸡。很多人都喜欢说话，特别是当有人对你说，TA今天过得不好时，大家也许都倾向于立即说：噢，我难过的时候会怎么怎么样……这也许可以帮到你……

我实在为我朋友的难过而感到难过。所以，这本书也许能让人们得到更好的关于陪伴的建议。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书里的小主人公是个孩子，但似乎我们不知道TA是男孩还是女孩？

Cori：我刻意让小主人公看起来没有性别，因为我希望读者们都能尽量与TA产生共情，联系到自身。所以我取了个在英语里男女皆可的名字，以及我没有用到任何代词。孩子似乎会自然而然选择TA们想要的。在学校里，我经常感到很神奇，因为孩子就是会说：这是女孩，或者这是男孩。TA们不会争论，而是直接接受别人所认为的。谢谢你察觉到书里这个特点，我的确是刻意的。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书里的这个小孩，TA一点点用小块搭起了一座塔，结果一群鸟飞来瞬间击碎了这座塔，小孩因此十分伤心。看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觉得，也许这也会很好地帮助孩子们理解什么叫做“失去”，以及知道如何去应对这种感受。

Cori：这些积木块更是某种象征。我相信大家都能想象出建造一座乐高塔的过程，以及当它被推倒时，我们会有的感受。有点像生活，我们在生活中也许制定了一个计划，希望能做成什么，然而有时候变化发生了，计划无法完成，这时我们会很沮丧。

小孩的感受也许更为深刻，变化突如其来，我们无法掌控它。这会使我们产生很多情绪，诸如愤怒，或者想藏起来，抑或是像蛇一样去报复。所以这本书在最开始也是想表现出这些情绪，如何面对突然的变化与失去。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最后书里出现了这只小兔子，它决定静静地倾听这个孩子说的任何话。我认为这本书的内容应该帮助了人们重新看待“失去”这件事，以及什么才是倾听。你有收到过什么出乎意料的，来自读者的读后感受吗？

Cori：我说自己希望这本书成为人们的工具，但其实我无法真的知道人们是否会把自己与这本书联系起来，或者理解到多少。所以，当我知道许多人对此感同身受，甚至把自身经历放置在这个故事里时，这是超出我预想的。

有读者写信告诉我离婚的事情，或者失去挚爱之人，也有父母说这本书帮助TA们更好地听孩子说话。作为父母，我们常常会想让孩子安静，不要再沮丧，所以TA们写信感谢我，说这本书提醒了他们，也许孩子只是想表达情绪，他们也许只需要听着，找出沮丧的原因。这么多人真的采纳了这本书，这让我感到十分荣幸，也有些诚惶诚恐。

情绪智慧

和知识一样重要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虽然你在一开始有让它成为工具书的念头，但我也想让听众们知道，这本书读上去就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它会让你与角色共情，并使你察觉生活中相似的经历。

Cori：是吧？对我来说，帮助朋友其实很难。我只是写了这个故事，其实我自己更想表达的是，我真的很希望有什么能帮到我的朋友。当你看到你爱的人受伤，你也许只想找到什么能让他们觉得好一些，或者告诉别人如何帮助他们。

我说到工具的想法，是因为有时候，我们真的难以找到那个陪伴在伤心的人身边的办法，大家都不知所措。就算是成年人，很多时候也不明白怎么做。所以，我用这个故事告诉读者：“你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这么做就能帮助你的朋友啊。”谢谢你说到自己对这本书的理解，证明了这本书不仅是工具，更是个完整的故事。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这几年，有越来越多与情绪、心理健康有关的书，以及别的教孩子如何应对情绪的书。你觉得这类型的书，包括你的这本教人们倾听的书，为什么对于孩子来说很重要？

Cori：社会教孩子数学、科学，但其实情绪智慧和别的知识一样是很重要的。我相信，早一点开始给孩子介绍关于倾听、感受自己的情绪这些观念，能帮助他们更好地掌握应对情绪的能力，也会让TA们在成长中发展得更好。我认为我们需要尽早地和孩子谈论这些东西。

再小的孩子也有感受，也有情绪，但大人有时真的很忙。我们也许就会把孩子置于一旁，而没有认可TA们的情绪也是重要、值得关注的。所以如果你能停一下，观察TA们的情绪，让TA们去讨论、思考自己的感受，去意识到自己有情绪，这将会十分有益，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现在这个社会使我感受到，许多人忘记了其他人也有感受这回事。我们像是陷入了某种困境，太过于集中在自己身上，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得到？独立的个体固然重要，但我认为更要紧的，是帮助孩子记得，所有人的经历都是相似、可以分享的，我们都可以在倾听别人的时候获益。这些是存在的，值得关注的，重要的。

人们的痛苦与快乐需要被认同。所以，如果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能获得有关情绪感受的智慧，能与父母讨论相关的书，他们长大后会更善于处理这些事情。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你的这本书和别的书比如《Goodbye Friend, Hello Friend》都是与感受、与人的联结相关的。你是否有刻意要创作这一类型的想法？

Cori：我好像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好故事都是和联结相关的。在我看来，人生的终极议题就是你如何与别人产生联结，再怎么样回头来和自己对话。我对关系很感兴趣，也喜欢探索问题，而很多书的创作源头就是某个问题。

《The Rabbit Listened》的源头是：你该如何面对一个陷入悲伤的朋友？《Goddbye Friend, Hello Friend》是：说了再见之后你会做什么？如何开启下一个“你好”呢？这些大部分都来自于我的个人经历，我问自己会怎么做，为什么这个情况很困难。这些提问最终导向了故事，因为我觉得与别人交流一个想法的最好方式，就是故事，特别是对孩子而言。但对成人来说也是这样，因为人可能天生就喜欢故事，并会把自己与它们联系起来，比如从前口口相传的故事传统……

联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人生不就是与他人产生联系，去理解这些联系的过程吗？

三明治童书研究所：你的书最初都来自一个提问，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方式，也让我回忆起从前的采访，许多作者也在通过故事解决他们的问题。

Cori：当然。有时我会有一个想法或者问题，而在我脑子里某个故事呈现出来的时候，这感觉真的很像在回答一个问题。你要怎么样才能适当地表述这个想法？你要怎么样把一个观点变成对他人有意义的完整的书？就算是现在，我做的时候也时常会觉得奇妙。

有时你把问题或想法呈现在纸上，但它表现得不好。我其实写了很多没有发表的故事，我把这些故事拿给别人看，TA们不喜欢。但每写完一个，我都感到自己学到了点什么。你可能在写完一个之后就写得更好了，或者你更清楚自己想写什么，自己喜欢什么。这种过程确实像在回答或者解决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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