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援”下的红色殖民地—柬埔寨

安田峰俊

翻译 老狼是也

[作者简历：1982年出生，立命馆大学毕业（东洋史学），广岛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曾作为交换留学生在深圳大学留学]

“日本桥”和“中国桥”并行

热带的似火骄阳炙烤着我的摩托车头盔，我乘坐的摩托车被卷入超载的卡车行列中，堵在环状线交叉口。我想去的是在城市东北洞里萨河（湄公河支流）上的“日本・柬埔寨友好大桥”，通常被叫做“日本桥”（全长约710米）。

到了大桥，路面尽是坑坑洼洼了，堵车更加严重。而左边有条并行新建的大桥，反向的车流畅行无阻愉快地奔驰着。好不容易过了桥，就是巨大的电子广告板和插着五星红旗的华丽纪念碑。

这就是柬埔寨首都金边，这个曾经陷于内战泥沼的苦难国度，近年却呈现出突飞猛进的复兴景象，以每年GDP增长7%以上而自豪的“东南亚最后的新大陆”而引人注目。上世纪90年代初，以明石康（原联合国副秘书长）为代表的UNTAC（联合国柬埔寨临时过渡机构）收拾了乱局，当时日本还有两人殉职，柬埔寨和日本也有过很深的关联。

在洞里萨河初次架设桥梁，是1994年的事情。当时的大桥被波尔布特派炸毁了，日本以无偿援助加以重建。一时还是地标似的拍婚照的热闹场所，也是两国友好复兴的象征，受人爱戴。

“暴援”达到了柬埔寨国家预算5%

 2015年10月，中国和柬埔寨签订了有偿贷款协议，就与“日本桥”并行地修建起“中国・柬埔寨友好大桥”。现在，往市内去走“中国桥”，往市外去是走日本桥”，各自分担车流的来往去向。

但与连个碑牌都没有的“日本桥”相比，中国的纪念碑巨大而醒目，不知道的人看似两座桥都是中国修建的了。“那是金边重要的干线，现在作为ODA事业（译注：Official DevelopmentAssistance的缩写，日本政府对发展中国家的无偿或低息贷款及技术提供等等的国家援助）项目在改修施工中，”日本国际合作机构（JICA）的当地事务所的人说：“好在还有中国桥，维修工程对于市民来说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但话语中也有几分苦涩。

决定中国桥的建设是2010年，正是那年中国成为超过日本的对柬埔寨的最大援助国家。以前，中国还是日本ODA的对象国家，仅过了10年就展开了对柬埔寨 的“暴援”，而且逐年增长，2014年达到了日本援助额的2.7倍。当然这对于柬埔寨的复兴是好事，但与日本大部分的无偿援助而言，中国的援助九成是有偿援助（也就是放贷），这使得柬埔寨国家预算的5%依赖于贷款（JICA干部语）。

据原JICA柬埔寨事务所长松田教男说，依靠这些援助在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中盈利的都是中国企业。“中国企业在工程方面出价便宜，但是往往忽视事前调查、资财的选用和安全、基础建设的耐久性。而这方面意识本来不足的柬埔寨当局也无视质量问题，采用了报价便宜的中国企业。建成不久却就要修复还得找中国企业，如此往复，结果反而贵了。”这就形成初期费用便宜，但要向中国企业不断支付维修费用的模式。

现在中国桥比日本桥跑起来顺畅，但建成一年，已经显出陈旧劣化的迹象，大概向中国不断支付维修费用将成为个永久课题吧。

 华侨关系网和大量的贿赂

“在柬埔寨的中国人暴发户多起来，态度骄横，人们虽不喜欢，但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在各个领域投资搞买卖，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大概就被中国人占了。”在金边日企饭店工作的21岁的女青年说。

在当地确实令人感觉到中国经济的存在，2015年柬埔寨来自中国的投资达二亿四千一百万美元，占各国总投资额的30.7%，俨然成为老大。而日本的投资额仅为三千九百万，才是中国的六分之一。日本贸易振兴机构（JETRO）当地的干部说：“根本谈不上一争胜负”，中国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市里中国投资的高层公寓在建，各种简体字的广告牌林立，看似就像中国的某个内地城市一样。“柬埔寨充满着机会，和20年前的中国一样。鼓励投资和两国贸易的优惠措施等，中国政府的支持力度大，当地的华侨也多，投资环境很方便中国人投资。”在当地主办华语新闻网站的刘鸿飞（31岁）自豪地说。事实上，在内乱结束后约25年，中国人大举进入柬埔寨已经达六十多万人。

他们和当地华侨联手，建立起与柬埔寨当局的渠道。曾经留学美国的柬埔寨政府官员K先生（41岁）在谈到日中两国企业之不同时说：“日本企业工作严谨，但决策迟疑，难于融通。而中国企业办事迅速，好商量。对拥有批准权的政府部长送上几台轿车，行政手续在摆上桌面前就顺利批下来了。比如政府机关大楼的建设，报价的一半都花在贿赂上，中国企业胜出是当然的了。”

迅速的现代化和经济发展，也使得政治和行政腐败横行，这样的新兴市场，中国的企业如鱼得水。“日本企业谨小慎微，又没有关系后门，当然不行啦！”和日系企业打过交道的中国当地某纺织企业的中国公司干部（31岁）不无得意地说：“比如柬埔寨法律规定企业的营业额的10%是附加价值税，但我们有当地华侨的关系网，向税务局的官员每月送去400美元，再怎么盈利，税金也是零。中国企业都是这么干的，这是最好的节税法。”

当然以日资不动产企业参与合作的金边SEZ（特别经济区）为首，和贿赂无缘的经济开发环境也是有的。而且，由首相直属的柬埔寨开发评议会推进的大规模投资项目也比较正常，日本电产这样部分的日本大型企业就是通过这样的渠道进行着投资。

但是，反过来说对于一个GDP增长超过7%的市场来说，这也意味着多数日本企业能够投资的范围就受到局限。这样一个曾经在日本帮助下从内乱走向复兴的柬埔寨，现在已成为只有中国企业胜出的局面了。

和金边政权的蜜月

近年中国政府比以往更加积极推进着向海外投资（所谓“走出去”），而且从地缘政治观点出发加强着对各国政治经济发挥影响。其中的柬埔寨应该是中国最获成功的国家。

在柬埔寨执政达30年以上的洪森首相的亲中倾向是有名的。他在2014年11月与中国达成协议，每年从中国国策推进的丝绸之路基金中获取5～7亿美元的援助。

“以大规模基础建设名义从中国获得的巨额借款的洪森，这些资金都流入了洪森的家族企业中去了。这是稍微和政府有些关系的人，谁都知道的”，上面出现的K先生说：“中国曾经对波尔布特屠杀几百万人的内政也视若无睹，是不干涉内政的‘传统友好国家’，现在和欧美、日本也不同，对于腐败和人权问题不加指责，照样给予贷款。对于想一味捞钱的政治家来说，正是投其所好。”

两国之间的蜜月关系在外交上也反映出来。去年6月，中国有关南海岛屿的领海权问题在海牙的国际仲裁裁判中败诉，柬埔寨在判决下来之前就率先表示支持中国。也许中国为了对其“忠诚”表示赞赏吧，7月李克强总理就又向柬埔寨作出了6亿美元的无偿援助的承诺。于是柬埔寨在当月末的ASEAN外长会议上倒向中国，在共同声明中力主取消对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指责。

日本政府外围团体在柬埔寨事务所的干部不无担心地说：“中国在柬埔寨的渠道和资金投入是无可相提并论的。和南海问题一样，今后日中两国在尖阁列岛（钓鱼岛）问题上发生冲突的话，柬埔寨很可能也会支持中国。”

以当地年长的人为中心，对于过去UNTAC的活动和日本长期以来的援助（到2014年为止总额约达43亿美元）还存有念念不忘的感谢之情。日本的援助对医疗领域、上水道的敷设和人才培育等，都与民众生活密切相关，这该是人气尚存的理由。

但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与民众的信赖关系，面对着甚至利用当地的政治腐败、使用金钱笼络的中国外交面前，获得的却是“人道败北”的苦果。

从东南亚小国的变化中，可以看到红色邻国令人担忧的阴影。

（译自日本月刊“SAPIO”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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