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误解了私有财产权

风灵

提起私有财产权，人们往往把公有制——即财产归某个集体所有或全民所有——之外的财产所有权制度都归为私有产权制度，并认为，这会导致有钱人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不平等的财产权是压迫和剥削的根源，是万恶之源。

这其实是对私有财产权最大的误解。近一两百年以来，许多错误的学说都以此理论，更是谬误流传，贻害无穷。

私有财产权，即普通的私人或者说平民拥有的财产受法律保护，是自由市场经济发展之后才逐渐形成的制度。在此之前，是“等级财产权”或“权力财产权”，而不是私有产权。这两者不能混淆。

在等级财产权下，最重要的财产——土地的产权基础是军事征服。得胜的国王们把土地赐予他们的功臣，这些贵族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子。他们再把土地分给自己的附庸，或出租给佃农来耕种。普通的老百姓甚至没有完整的人身自由，他们不能随意离开土地，不能自由择业。身份由出生的家庭所固定，农民的儿子就是农民，贵族的儿子就是贵族，平民要想改变身份极为困难。在这种严格等级制的社会中，普通人不过是靠富人餐桌上掉落的面包渣为生的苦力，只拥有少量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财产积累。剥削和压迫当然是存在的，但剥削和压迫的根源不是财产，而是等级特权，是特权背后的暴力。财产的获取与分配是基于等级，而财产的不平等是身份不平等的产物。

在当时，一个人如果不能靠继承或赏赐得到土地，他几乎就没有什么财产，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产者。工业革命之前，在欧洲的英国和荷兰，无产业无工作生活无着的贫困人口不断增加，仅英国就高达100万甚至200万。就凭这样的社会状况，我们也很难将之描述为“私有制社会”，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或只有很少一点财产。

事实上，传统的财产权制度和生产制度也确实对不断增长的贫困人口束手无策。这些多余的人是濒于饿死的贫民。他们对维持现存的社会秩序是一种威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人能想出另一种秩序，另一种状态，来养活所有这些可怜的家伙。不可能赋予他们完全的公民权利，更不可能让他们参与处理国家事务。统治者们所知的唯一权宜之计就是诉诸武力，让他们保持安静。

最终，是这些人自发组织起来从事生产。他们没有土地，就用低廉的原材料生产一些低廉的产品，比如棉布，在国内或国外销售，以维持生计。他们不仅仅是进行大规模生产，而且是以大规模生产满足大众的需要。从前的等级特权制度里，手工业商品几乎只是为了专门满足富人们的需要而生产。

专业分工和大规模生产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由此而积累了资本，并将原来的赤贫者转化为第一批中产阶级。如米塞斯所说，随着经济的发展，“前资本主义时期标志性的三大贱民阶层消失了——奴隶、农奴以及被教会和学术界的作者们和16至19世纪的英国法律所认定的穷人。”与此同时，婴儿死亡率下降，人均寿命延长，人口成倍增加，而普通人开始享受到从前甚至连贵族和富人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生活设施。

自由市场经济带来了普遍的繁荣，每个人都有了机会成为有产者，也确实有很多人白手起家，靠自己的劳动和创造积累了丰厚财富。只有经历了这样的社会转变后，才谈得上私有财产权。也就是说，财产不是靠等级特权获取和维持，而是每个人凭自己的本事，凭自己与他人的合作换来的。

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没有显赫出身，没有强大武力的平民掌握了主要的社会财富。经济主权从地主转移到了全民手上。为了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他们要求修改法律，要求选出代表参与国家事务，政治变革随之而来，“代议制政府取代了专制政府，自由贸易取代了贸易保护，国际和平的趋势取代了侵略，废除了农奴制和奴隶制，”很短的时间内，世界面貌为之一新，政治权利从享有特权的少数人手中转移到了民众手中，他们成为了行使主权的选民。

由此可见，自由市场经济或者说资本主义经济兴起之前和之后，社会上盛行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财产所有制。

前市场经济社会的财富由等级身份所决定，平民没有完整的人身自由，更谈不上受到充分保护的财产权。大多数平民没有财产，处于受压迫受剥削的悲惨境地。此时的财产权是等级特权的产物，是不平等社会的产物。

市场经济的发展不但创造了财富，更解放了受等级制度约束而一贫如洗的普通人，他们拥有了财产，获得了人身自由，并争取到了政治主权，建立了保护私有财产也就是每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的财产的制度。私有财产权是经济自由和政治平等的产物。

显然，私有财产权并不是压迫剥削的工具，恰恰相反，它摧毁了以压迫剥削为特征的等级社会。现在，马斯克是世界首富，身家2513亿美元，妥妥的富可敌国。如果私有财产意味着压迫剥削，那我们都要受马斯克的压迫剥削，但事实上，我们得到的是他的服务，他的产品。这并不是因为马斯克道德多么高尚，而是因为私有财产权保护我们每一个人的财产不受非法掠夺和侵犯，即使是世界首富，也不能随意从我们腰包里拿走一个子儿，而必须吸引我们自愿出钱购买他的产品或服务。

十几年前，讨论制定《物权法》时，北大有个法学教授写了万字公开信，声称“穷人打狗棍不能和富人宝马别墅一样保护”。不，他说错了，平等地保护每个人的财产，正是私有财产权的核心要义。只有每个人的私有财产都得到了保护，穷人和富人才能享有同样尊严；才能打破等级制度的丛林社会，让穷人也有机会施展才干，获得发展；也才能约束富人，让其放低身段，服务于大众，服务于社会。

是私有财产权带来了现代文明，而如果我们不能澄清对它的误解，将它与被它淘汰的等级财产权相混淆，从而企图消灭或削弱私有财产权，其实就是消灭或削弱我们每个人的权利，社会发展也会由此而走上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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