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战争不只是战场上的两军对垒
注意：法国驻华大使馆希望在官方立场之外，为读者们推出一种全新系列的文章，让大家了解法国和欧洲学者们对当前国际热点问题展开的辩论。本周分享的文章最初发表于法国国家视听研究院（INA）官网。文章反映的并不一定为法国政府的立场、政策或观点。
信息战：乌克兰冲突的四则反思
Julien Nocetti于2023年2月24日发表
1. 俄罗斯战略与之前的行动同出一辙
自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开始，到2016年干涉美国选举和2017年干涉欧洲选举，加上2015年开始的军事干预叙利亚，俄罗斯的信息战略万变不离其宗：通过多样化的“叙事”在目标社会中制造持久的混乱，从而削弱人民和决策精英的抵抗力。例如，2022年3月俄罗斯军队轰炸了马里乌波尔的产科医院，为配合行动，克里姆林宫编造了多个荒谬叙事：称该医院为一个民族主义者的驻扎地，他们将妇女用作“人肉盾牌”；被疏散的受伤孕妇被称为“危险的战斗人员”；或者她实际上是一个“哗众取宠的网红”等等。这些叙事旨在否认俄罗斯的任何责任，引发了对于俄罗斯强烈的相对主义情绪，从而加剧了西方政界对俄罗斯的分歧。
同时，入侵乌克兰也加速了俄罗斯信息空间的孤立，这一现象始于2018年底。俄罗斯政府关闭或驱逐了国内最后几家自由媒体，如Dojd频道和莫斯科回声广播。俄罗斯独立媒体生态从此被斩草除根。大型数字平台也在劫难逃：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ueï Lavrov）试图给谷歌和Meta（Facebook）安上“煽动战争”的罪名，“今日俄罗斯”的主编玛格丽塔·西蒙尼扬（Margarita Simonyan）将俄罗斯的美国平台比作“向我们开火的外国军队”，这些行为既是为了表达长久以来俄罗斯在信息领域四面楚歌的感受，也为了切断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信息流动。
然而，选择不同称呼来抹黑敌人在国际层面效率欠佳。俄罗斯当局为了证明入侵行动而使用的词汇——基辅的“纳粹和瘾君子政权”以及对顿巴斯俄语人口进行的“种族灭绝”——都是具有历史和法律指向性的，目的是抓住对手、困扰对手、激怒对手并干扰局势讨论。虽然这种肆无忌惮且违反传统外交规范的措辞确实在入侵的初始阶段引起了国际媒体的关注，但从长远来看，由于言辞过激，收效甚微。
更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越来越多地利用中间人来进行信息战，主要是通过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一些法语国家。根据记录，瓦格纳（Wagner）在中非共和国、马里或布基纳法索的行动自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有所加强。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几乎同一时间，法国撤出马里的月形沙丘行动（Barkhane），但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法国已经发现瓦格纳趁机通过社交媒体动员当地群众煽动反法情绪。为了传播亲俄和反法言论，瓦格纳利用了当地势力：从班吉到巴马科再到瓦加杜古，他们收买当地公民社会或民间运动领袖来接手后续宣传。莫斯科希望利用新兴国家对西方势力的怨恨来拉近关系。
然而，俄罗斯侵略乌克兰期间所采取的信息战略几乎徒劳无功。在乌克兰，俄罗斯政治宣传的激烈口吻甚至起到了反作用：俄罗斯坦克和车辆上绘制的字母“Z”使其成为乌克兰军队的目标......俄罗斯难以绕过乌克兰有效的信息反攻，因此开始采取物理手段：俄罗斯军队试图通过轰炸或网络攻击毁坏乌克兰的通信基础设施。
2. 乌克兰的反宣传卓有成效
在冲突的初期阶段（2014-2017年），尽管很少有人分析，但乌克兰对俄罗斯侵略的信息反击主要采取双重战略：长期保持国内对抗俄罗斯的积极性，并确保西方的持续支持，同时进一步孤立俄罗斯。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本人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乌克兰在这场信息战中的胜利。作为一名出色的演员和沟通达人，泽连斯基迄今为止一直在利用所有可用信息来展示乌克兰视角下的战争，并揭穿俄罗斯及其控制的媒体网络所宣传的虚假信息。他最初在基辅街头直播的个人视频目的都是强调乌克兰在这场自卫战中展现的勇气和民族团结。
乌克兰取得的最大成功，也是付出最多努力的领域，就是对国际体系中对最关键的行为者施加影响，并将其转化为对乌克兰有效的保护。在过去一年里，西方对乌克兰的支持从未间断：武器供应、情报共享、人道援助等。特别是自从2022年4月揭露的布恰屠杀事件以来，基辅与西方伙伴以及诸如微软和Clearview AI等科技平台协力开展针对俄罗斯战争罪行的调查和记录，有效巩固了乌克兰的抵抗和跨大西洋联盟的团结。
更广泛地说，基辅进行了一场有效地将乌克兰描绘为受害者（事实如此）和俄罗斯为侵略者（事实如此）的媒体战。乌克兰的叙事围绕着五个主要主题展开：保家卫国的正当性；乌克兰的顽强抵抗；俄罗斯的野蛮行径；俄罗斯军事战略的反复无常；以及乌克兰迫切需要获得充足、高效和先进的军事装备。
乌克兰政府充分利用了2022年4月在黑海击沉俄罗斯海军王牌舰艇之一（“莫斯科”号巡洋舰）的事迹，以突显俄罗斯的军事弱点和基辅对抗侵略的决心。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逐渐掌握了俄罗斯的信息战略，特别是在颠覆（旨在削弱敌方力量并打击民众士气）和欺骗（蓄意扭曲事实以获得竞争优势）方面。
在实际行动中，乌克兰军队采取了一系列削弱敌方士气并促使俄罗斯部队投降的创新举措，有时候甚至以讽刺的方式对敌人进行回应。其中一个例子是他们推出了投降热线和Telegram投降频道（“我想活下去”），供乌克兰战区服役的俄罗斯士兵下载，以换取遵照国际公约的投降待遇。
众所周知，俄罗斯擅长在信息领域内将网络攻击和信息影响相结合，这对乌克兰构成了巨大的挑战，尤其是如今莫斯科通过乌克兰东部被占领地区的自己的网络互连点来重新路由互联网流量，并通过自己的审查制度来进行控制。
3. 人民群众既是受害者又是参与者
乌克兰战争加速了一个在先前冲突中已然明显的趋势：民众的作用。十五年来，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使民众有能力发表他们的言论和诉求。信息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真刀实枪，但它使21世纪的冲突变得更复杂，模糊了职业士兵和临时战斗人员之间的区别。
作为信息的接收者，民众在社交媒体上接收大量骇人的图片，如马里乌波尔的轰炸、布恰和伊久姆的大屠杀、亚速钢铁厂的围困等，这些图片使敌方（俄罗斯）能够混淆真相，甚至制造虚假信息（经历记述、社交媒体帖子、视频内容等），在网上迅速传播。
自2022年2月以来，战场情况得到实时记录，其中部分是由民众提供的。大量来自乌克兰和俄罗斯阵营的图片与经历记述源源不断地涌现在社交媒体上。旁观的普罗大众从未如此沉浸式地了解一个冲突。
所有这些数据都有助于开展开源网络情报（OSINT）的调查工作，许多提供卫星图像的私营航天公司（如Maxar Technologies、Capella Space和Planet）也功不可没。这不仅使基辅能够了解地面行动，还能引导舆论。Twitter已经成为开放源情报（OSINT）专家社区、爱好者、线上调查集体（如Bellingcat和Meduza）、大型新闻机构（如纽约时报）以及乌克兰人的不可或缺的平台，他们甚至每天实时地记录战争情况，在某种程度上“零碎化”传统战争报道方式，即定时的、自上而下的、与遭受军事进攻的民众“脱节”的报道。
乌克兰通过这种新型情报形式为民众赋权。众人皆知常规军事优势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但乌克兰战争也是一起以社会为核心的冲突，其中先进的军事能力固然必不可少，但可能并不是左右战局的最关键因素。谷歌地图上可用的数据使任何人都能够获取在15年前仅为军事情报机构所掌握的信息。除了对俄罗斯部队在乌克兰及周边地区的位置进行制图和数据编译以外，开源网络情报（OSINT）或者至少其使用方式能构建战争叙事，进而通过影响各类受众对战争的认知和看法影响战争走势。
4. 信息传播渠道的扩大和部分私有化
在乌克兰冲突的第一阶段（从2014年开始），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被视为发起信息战的首选渠道。十年后，新的媒介成为传播虚假信息的主力军。比如即时通讯应用Telegram如今既是不可或缺的渠道，也是战场的延伸。该应用程序的结构使其特别适合大规模传播：频道（公共或私有）可以拥有无限数量的成员，而群组最多可容纳20万人，反观WhatsApp和Signal的群成员分别最多256人和1000人。在不到十二个月的时间里，与战争相关的群组数量增加为原来的十倍。其中一个主要的亲俄的英语频道，“Intel Slava Z”，目前拥有41万7千个订阅者。在俄语频道中，“Rybar”拥有超过120万个订阅者：该频道雇用了十个人，每个月成本5万美元。俄罗斯信息生态系统在Telegram上特别活跃，受到的审查也相对较少。
在这些Telegram的“频道”中，一些极端民族主义军事记者行为突出，肆意评论战争策略，批评俄罗斯指挥层的疏忽，敦促克里姆林宫加强与西方的对抗。其中几人经常身处顿巴斯前线附近，分享骇人的图片，同时不忘打上所谓乌克兰精英的“新纳粹主义”标签。他们在此方面使用的术语，如“ukro-nazism（乌克兰新纳粹主义）”这一关键词，有时可能偏离俄罗斯官方言论中使用的语义。该平台传播的内容主要用于在当地的俄语少数民族群体中合法化入侵行为。
TikTok，以其娱乐性而为人所熟知，已经成为克里姆林宫信息战的工具之一，该社交网络在实施针对莫斯科的国际制裁措施之前，被视为一种比YouTube更容易广泛触及年轻人的手段。在2022年3月，#DavaïZaMir（#为了和平）行动真相被揭露：数十名平台网红面对摄像头背诵相同的内容，旨在为入侵行为辩护，声称俄罗斯希望“阻止种族灭绝”。
广义上来讲，这场战争表明，一国在遭受攻击时只要在信息领域做足准备，是有能力有效回击的。数字系统平台对乌克兰信息战的支持——破除俄罗斯国家媒体的算法，揭露克里姆林宫的虚假信息并参与国际制裁——构成了信息战的另一个方面，即部分地“私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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