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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小镇》| 给孩子读故事(2)

黄蓓佳 生命教育网 2021-12-24

05

09-2018

王安忆推荐25个故事给孩子

给孩子一个有头有尾的文本

试图回到人类的童年时代

For the kids

♫. ♪~♬..♩

《布里小镇》

作者:黄蓓佳  朗读者:刁红霞

图片来自网络


接下来他告诉我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说李宏林不在了。我惊讶地问他,不在是什么意思?搬离布里了?他摇摇头。不是搬离,是不在了,癌症,今年春天的事。


李宏林是我们过去的朋友,当年一起在布里留学的,也是我们计划中的寻访目标。苏明大概接受了刚才的教训,我出门购物时,他抓紧上微信找朋友确认李宏林的最新电话、地址,这才得知了不幸的消息。


我很难过。印象中的李宏林爽朗、热心,总是跑前跑后为朋友们做事。我们一家离开布里回国时,就是他开车送去希斯罗机场的。后来苏明那一拨留学生陆续学成,有的毕业就回国了,有的犹犹豫豫滞留到新世纪之后,还有两个转去了美国,一个被聘到爱丁堡大学,总之是,留守在布里的只有李宏林。三十年中,我们偶尔从朋友口中辗转知道他混得并不怎么好,博士后做了快十年,此后一直没有得到过正式教职,大约是开了个杂货店,卖一些从国外贩过去的廉价日用品。没有想到他六十出头就已经离世。


那怎么办?我问苏明,我们还要不要过去?

过去啊,他说,来都来了,还能不去?去看看他太太,他的孩子。


我松一口气,心想苏明这个人归根结底还是好人。


时差原因,我们都很疲劳了,毕竟年纪不饶人。熬到七点钟,下楼吃了一份很难吃的快餐,两个人轮流洗过澡,熄灯睡觉。睡前我服下一片舒乐安定,以为会很快睡着,结果苏明抢在我前面打起了香甜的鼾,弄得我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


早起,接受了前一天的教训,我们都同意不再把时间和精力花在没有意义的问路寻路中。苏明往酒店前台打了一个电话,订好一辆出租车。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带上礼品下楼,预订的出租车已经准时停在了门口。在守时这一点上,英国人总是让人无话可说。


李宏林的太太姓郭,单名夏,跟李宏林同是东北人。她去布里的时间比我早,我是在苏明留学一年之后才带着女儿过去的,那时候郭夏已经在布里待了将近两年,算是我们家属当中老资格的前辈。她身体好,也能吃苦,除了带孩子之外,在大学校园里打了足有三四份工,包括做学生公寓的清洁、餐厅洗碗、给图书馆擦玻璃,捎带还给一个老外家看两个小时孩子。很多到布里陪读的家属,都是通过她的介绍找到了工作。


因为事先通了电话,所以郭夏一早就在家里等候。她胖了,当然也老了,头发花白,一条腿膝盖有问题,行动不那么利索,但是眉眼依旧,一侧脸颊甚至还能见到那个椭圆形的酒窝,如果是走在布里校园里而不是其他地方,我想我肯定能在路上认出她来。


她端出来的是茶和东北蓝莓干,还有松子,而不是咖啡配饼干。从这一点来说,三十多年了她仍然没有融人当地生活。


她很激动。不过我和苏明同样激动。她有个女儿跟我女儿相同年纪,我们走了之后她又添了个儿子。女儿结婚搬出去住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在旅游公司上班,负责对中国游客的接待。她现在住的房子很大,李宏林去世后她出租了底楼全部和二楼的一半,租金足够她生活。可是我看得出来她依然节俭,脚下的地毯已经磨光了绒毛,房间里的一个五斗柜还是我们在的时候买回家的二手货,我记得大家帮他们搬柜子上楼时,不小心磕坏了一只柜脚,后来拿一块木头锯成差不多尺寸钉了上去,现在这块木头看起来还是别扭。


她的房子里四壁全是照片。她活在对照片的回忆当中?我不能肯定。她很自豪地带着我们一帧一帧浏览,亲自讲解。最多的是那两个双胞胎的照片,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好像有一点儿南亚人的特征。我没有多问。儿子二十五岁,没结婚,长得像李宏林,粗眉大眼,算不上英俊,神情倒是活泼,做旅游合适。李宏林的照片,从三十岁到六十岁,各个年龄段都有。奇怪的是,这个魁梧豪气的汉子,从照片上看,似乎每隔十年都要风干萎缩一点儿,从将近一米九的个儿,慢慢地变瘦、变矮,变得临终时比郭夏还要小上一圈。


怕她伤心,我们一直没问李宏林最后的情况。倒是郭夏自己爽直,把老李患癌症的经过,从最初怎么发现,怎么排队等待开刀化疗,最后怎么在布里医院里过世,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她没有流眼泪。我想经过这一番熬煎,她也被折腾够了,有眼泪也早流干了。


郭夏最后说,老李还算有福气的,这辈子有儿有女,临终前还见到了孙子,他这人就喜欢男孩儿。


我猜她的意思是,我们这些早早回国的,都只得一个独生子女,不能尽享天伦之乐,在这一点上老李完胜别人。


当初李宏林也想回国来着,已经有东北的一家研究院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可是郭夏不愿意走,她习惯了布里虽然辛苦但能挣钱的生活,回去之后既没工作又没住房,她觉得太没面子。他们两口子为这事还吵了很久。


她口称老李有福气的时候,如果我和苏明都点头同意,甚至不说话,她心里也就舒服了。可是苏明恰恰就是个很没有眼色的人,他一定要当面教育郭夏,要让她明白,不回国是多么失策。他一口气历数了五六个布里大学旧日同学的现状:谁谁已经是院士,谁谁的公司做到了多大,谁谁现在是副部级的官员……当中我不断地向他使眼色,用胳膊肘捅他,试图制止。苏明完全不理我,他似乎是话到嘴边不说难受。


最后,苏明看着郭夏越来越灰白的面孔,无比惋惜地总结陈词,意思是说,如果老李当初选择回国,他不会得这个病,即便是得了病,凭他在国内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要排上半年的队才能开刀。


我当时真觉得苏明有点儿昏头,一个人情商再有问题,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层层剥笋一样地把郭夏逼到绝处吧?他图这种口舌之快是为什么呢?他有什么必要对着一个可怜的女人证明自己的人生正确,而对方一切皆错?

这番话的结果就是郭夏当场崩溃,大哭不止,我抱住她怎么劝都劝不下来。


郭夏一哭,苏明总算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开始慌张,不断地对郭夏道歉,还想给郭夏儿子打电话,让他早点儿回家照顾妈妈。郭夏擤着鼻子呵斥他:上班呢,你别打!他不无尴尬地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走回酒店的路上,我不停地责备苏明,好端端的会面弄到以彼此难过收场。他开始一言不发听我唠叨,后来就烦了,冲我嚷嚷,好啦好啦,哕嗦什么哕嗦?事情就坏在你们女人手上!我说我们女人怎么了?谁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如果他们当初回国,也许得癌症的是郭夏呢?他嗤了我一声,岂有此理!


我们又一次兴冲冲出门,一肚子暗火回返。我在心里无限悲伤地想,这几十年的日子我们真是白过了,为什么碰到事情总是南辕北辙不能合拍?


那天的一整个下午,苏明忙着在房间电脑上为他的两个博士生做论文开题,你来我往讨论得热火朝天。我百无聊赖,又上街在附近转了一圈。看来看去,似乎商品也不比国内丰富,女装部的当季服装还不如我家附近商场里的货色时尚。我想再往远处走一走,去看看布里大学的校园、我们当年常去划船野餐的那条河、河边长满野栗子的树林、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室外游乐场,还有山坡上的一个小古堡……徘徊许久之后,我还是怏怏地回到酒店,因为语言不通,离了苏明我哪儿都不敢去。


进门穿过大厅时,前台那个模样讨喜的女孩子似乎在向我招手,另一只手里还扬着一张纸条。我指指自己,她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就走了过去。她从柜台里面探着身子把纸条递给我,一边很急切地解释了一通。我只听懂了“中国女人”和“给你”几个字眼。


拿到纸条,展开看,只一行没头没脑的字:特蕾莎瘫痪了,住在你们住过的房子里,巧不巧?“瘫痪”两个字书写有错误,“广”字头变成了“广”字头。我立刻猜到这纸条是郭夏送来的。


特蕾莎?瘫痪?我们住过的房子?这几个连在一起的字眼,瞬间让我发蒙。


郭夏为什么要特地送这张纸条来?我们上午在她家里时,她为什么没说这件事?


特蕾莎,我当然忘不了,当年跟苏明有过一段苟且关系的东欧裔的女人。苏明到英国的头一年,孤身一人,系里的秘书特蕾莎常常给他照顾。那时候念博士的不是很多,苏明在系里能享受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我见过苏明嵌在他办公室门上的一张标准照,眉目俊朗,英姿勃勃,还是有几分令人动心的。特蕾莎比他年长,有一个据说酗酒爱打人的丈夫,夫妻关系很不和谐。我到英国之后曾经见过这个特蕾莎,长得非常一般,一头毛糙糙的栗色头发,抽烟把脸色都熏成焦黄,倒是身材婀娜有致,背后看尤其能令人遐想。总之是一来二去,苏明和特蕾莎有了关系,好几次是发生在办公室里的,自然就瞒不了同事。英国人其实也爱嚼舌头,事情飞快地传到特蕾莎丈夫的耳朵里,那家伙趁酒意跑到系里闹,揪掉了特蕾莎的一撮头发,还对着苏明办公室的门踹了好几脚。


一年后我去英国时,特蕾莎已经换了工作,离开苏明那个系,在图书馆找了一个事情做。苏明对我的解释是,他刚到英国人地生疏,实在太寂寞。我原谅了他。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国读书的留学生,一去多年没钱回国,单身男女间常组成临时夫妻,相依为命地度过异乡时光,我都亲眼见到过,没觉得十分不正常。


事情都过去了三十年,这个特蕾莎又冒出来了。郭夏她什么意思?


上楼到房间,苏明一眼觉出我的神色不对。看了纸条之后,他脸色尴尬起来,又想解释又说不清楚的那种模样。我也不多问,手机连上网络后,开始看朋友圈里那些八卦,留下他一个人抓耳挠腮。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我一抬头,他还怔怔地坐在我对面。我的目光跟他接触到的第一秒钟,他迫不及待地抓紧说话,问我能不能放下手机,跟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我说当然可以,我们不能辜负了郭夏的好意。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然后握住嘴唇轻咳了一声,小心问我,你是不是对当年住过的房子还有留恋?我告诉他,何止留恋,我本来就准备了要去房子前面拍张照片,好发给女儿看。如果可能,我还希望能进到房内,嗅一嗅我们故居的气息。


他脸色瞬间放亮,挪一下坐姿,整个人变得放松活跃。


那么我们明天会去看老房子?

看啊。

特蕾莎一家住着,也去?

更要去。三十年了,她都瘫痪了,不该去看看?


他猛地站起来,差不多像要扑上前拥抱我。当然他只是搓了两下手,又退回去坐下。幸好他没有举止失度,我们两个从恋爱时起就没有亲密拥抱的习惯。


这天的晚上我们穿戴整齐去了一家意大利餐馆。一人吃完一份美味肉酱面之后,他又叫来侍者,郑重点了一份提拉米苏。我明白他是专为我点的这一份甜点,因为他血糖偏高,一直忌糖。


晚餐之后往回走,路过一家食品商店,我说我们该买点儿礼物。他反问我,是不是确信有这个必要?我点头说,确信。他飞快地蹿进商店,直扑香烟柜台,熟门熟路地拿了两条英国“登喜路”。我立刻想到,这一定是当年特蕾莎抽惯的牌子,三十年后他还记得。


我站在门外,看他付钱,看他吩咐店员用礼品形式精心包装,看他把包装好的香烟仔细放进一只提袋。他拎了提袋,小心翼翼掩藏着他的兴奋,稍稍有点儿佝偻地向我走过来。我赶快退后一步,跟他隔开约莫有半米的距离,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一夜无话。早上起床时,苏明故意磨磨蹭蹭,表现出不十分积极的样子,直到我一催再催,他才仿佛突然记起有这么回事,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袜穿鞋。他把我刚买给他的那双“奇乐”新鞋穿上了,理由是原来的鞋子略紧,小脚趾磨得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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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朗读者 刁红霞°    


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林口县明德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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