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剧里,法国特工是这样干活儿的——
保罗·列斐伏尔与他在大马士革的女友不辞而别,从叙利亚回到了巴黎,这个终日穿着西装、大衣,沉默寡言但又儒雅潇洒的男人回到了那座漂亮、隐秘的办公室。在此之前,他在大马士革的女友以及那座战火之城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中年男人是个踏实的教师,以及一位自认为有才华的半吊子作家。他拥有欧洲人的救赎之心和人道主义精神,在工作之余撰写着一本永远完不成的书稿。但实际上,他不叫保罗·列斐伏尔,他可能叫纪尧姆·德巴伊,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并不响亮的法国名字,巴黎那间办公室的同事们欢迎他回归时,也都叫他“粗人”——这是他的代号,这个荒诞不经又有点恶趣味的代号才最接近他的真实身份。他是一名法国特工,服务的部门被称作“传奇办公室”,每个人在其中安静地操作着电脑,接听着电话,遥控距法国数千公里之外的人的命运。
法剧一直被人忽视,但这部《传奇办公室》却以独到的气质脱颖而出。间谍和特工题材其实已经是一种不那么讨好的设定,它的故事要么因为太过离奇会沦为阴谋论,要么以无谓的打斗而滑向动作片,人们对于特工题材的兴趣和好奇已经被耗尽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类特工题材的作品总能用一种冰冷的语调重新让这个老旧又模式化的题材重新焕发生机,某种程度上说,它们像是当年侦探小说陷入诡计绝境之后,社会派和冷硬派的反叛与拯救。
几年前,著名的AMC出品过一部美剧《无路可退》,它的英文原名叫Rubicon,本意是过河卒子,它聚焦了美国纽约一个隐秘角落里的研究员们的故事。那些沉默得如同不存在的人们,一边应付着家人和朋友怀疑的目光,一边用分析的数据决定美国本土或者数万公里之外无数人命的攸关。那是一个压抑的故事,紧绷、神秘又迷人,但它莫名其妙地一季就终结了。而这部法剧《传奇办公室》则像是法国版的《无路可退》,没有一点浮夸的打斗,它甚至不像《国土安全》,动辄安排一个英雄士兵绑上人肉炸弹送到美国总统身边。《传奇办公室》用典型的反戏剧化形式达成了一种特殊的戏剧力度,它把007以及《谍影重重》当中那些浮夸的传奇和利落的打斗全然剔除,取而代之的是大脑的运作,换句话说,如果说以前的大多数谍战题材都免不了用斗勇作为提神的桥段,那么这部法国剧集显然只乐于描述斗智。这也是为什么这部剧和之前的那部美剧《无路可退》一样,严重分裂了观众,热爱的人觉得它气氛紧绷,真实又贴切;不喜欢的人,只会认为它的故事沉闷而重复。
如果说007、《谍影重重》那一类谍战故事还是顺应观众的外部视角去作窥探状,那么《传奇办公室》的视角显然更像一个个置于法国特工办公室内部的摄像头记录下的东西。它不动声色地向人们展示内部的一切,运转、机制、困境、阻碍、疑惑以及敌对力量之间的角逐,还有盟友之间的算计。更重要的是,它一直在拷问那些从各处完成任务回家的特工如何处置自己的虚构身份与真实生活。
《传奇办公室》包含着几个互相相关的故事,一位驻外特工醉酒后被当地警方拘捕,之后下落不明。这件事引发了极大的麻烦,一个人的疏漏可能会导致一条线索上的所有布局失控,更重要的是,这个特工变成了对方政府内部一些力量争斗的筹码,法国必须试探到底应该信任哪一方,到底该如何交易,又用什么筹码进行置换;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正在委派一名女特工伪装成地震学者去往伊朗,目的是搞清对方核武器的发展进程。在此之外,更重要的一层故事涉及回国之后的“粗人”保罗·列斐伏尔到底是否真的回归了现实。这是这个行当内部最恐惧的一件事,特工们分不清虚构与真实,或者说,他们有意识地不想回归现实。一旦一个人沉溺于一种身份过于长久,人们会把自己扮演的一切当作真相,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悖论,他们所有的训练都是希望特工能真的相信并沉浸于虚构的故事中,完美地演绎好那个虚构出的角色,并且处理好与周边所有人的关系,让所有人相信那个虚假的名字和虚假的生活,但他们是人,不是程序,一旦被召回,太容易迷失。这是一群剃刀边缘的生物,终日以命相搏。
那段在大马士革生发出的爱情,“粗人”并没有割舍,如果说最初尚有情报需要的考量,但后来,他内心中的很大部分已经被真实的爱情所捕获。更何况,日后那个女人因为自己而受难时,这个本该边界稳固的男人开始尝试逾越某些不该碰触的界限……
《传奇办公室》的迷人之处在于它本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那种生死爱欲混杂的气味,一切都在摇晃、寻找平衡的不确定中度过。每个人都安静、自信,但所有人心里都弥漫着惶恐和不安。这是真正的情报界的故事,用最平静的语调讲述着惊心动魄,它冷、硬、绝望却又浪漫。
文/杨时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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