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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教宗到底是圣人还是政客?

2017-01-18 圆首的秘书 北青艺评



由Sky、HBO和Canal+三家电视台联合制作的《年轻的教宗》由于本月15日才在美国开播,所以完美错过了今年金球奖年度最佳剧集的争夺。不过,就算这部剧赶上了档期,能否提名金球也让人难以预计,因为相比《王冠》、《权力的游戏》、《怪奇物语》,《年轻的教宗》是相对异质了。但平心而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部剧的表现都堪称一流。

比如卡司,如果说教宗是全世界教徒的教宗,那电影大师、导演索伦蒂诺的优势就在于,他可以在本剧中选用世界范围内最出色的演员:英国男星裘德·洛、奥斯卡影后黛安·基顿、阿莫多瓦的黄金御用男演员哈维尔·卡马拉、意大利的威尼斯影帝西尔维奥·奥兰多……这种配置,如你所愿。



初看《年轻的教宗》,完全就是一个“权力的游戏”,与《纸牌屋》颇有些类似,但紧接着剧情便开始转向,从单纯的新上位者与旧势力的勾心斗角演化为一代基要教宗寻求爱、真理和信仰的成长故事。其实《甄嬛传》也是一个成长故事,甚或任何一个宫廷剧都是一个成长故事,但不同的是“年轻的教宗”在经历一切之后变得越发成熟和纯洁,越发善于控制自己的权力,而非越发老成世故,尽显“无奈的腹黑”和“人生的苍凉”。当然,严谨地说,这只是通过第一季得出的推论而已,第二季或许会给出新的答案也未可知。

单就本季而言,剥离单纯的阴谋叙事是通过家庭成员关系和宗教神秘主义共同达成的。剧中的教宗是一个孤儿,童年便被父母抛弃的经历是他一生难以迈出的阴影;玛丽修女、童年挚友杜索里埃和之后的斯宾塞主教给了他第二个家庭,分别扮演了母亲、兄弟和父亲的角色。这个“家庭”构建在宗教的基础上,“一家人”的关系自然不如血缘来得亲近,但足以瓦解一部分教廷政治和阴谋的力量。另一方面,导演索伦蒂诺镜头下的教宗看上去是个常人,但也有非凡之处。在十集当中,教宗曾经四次以相同的方式展现神迹:一次让他自己当上了教宗,一次帮助守卫不孕的妻子生出了孩子,一次复生了自己童年好友的母亲,一次借上帝之手扼住了腐败修女的咽喉。四次祈祷贯穿始终,以政治(或阴谋)无法企及的力量达到了善的目的,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瓦解了政治对教廷的紧密控制。



《年轻的教宗》的人物塑造很有意思。不同于典型美剧对人物正反两面的刻画(所谓“立体”),索伦蒂诺故意与这部剧中的人物保持距离,这就使得人物面貌变得非常模糊。一面?两面?三四面?看不清楚。很难见到剧中任何一个人生活的全貌。教宗如何知道玛丽修女是个孤儿?如何知道自己的“丑闻”已经握在了国务卿沃耶罗手里?如何知道古特雷斯是个同性恋?剧中全都没有交代,而这些问题甚至会影响观众对教宗的评价,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个难得一见的圣人还是个史无前例的政客——毫无争议的头号角色尚且如此,遑论其他形形色色的配角。很多时候,众多人物的性格和往事全都隐藏在编剧投出的烟雾弹中让人无法得见,但它们在碰撞过程中往往又产生意料之外的火花,使剧情方向发生突变。所以,我们当然可以说“模糊”是编剧的一大败笔,但倒不如说它是一大特点,是推动剧情发展而不至于原地打转的关键因素。

模糊,既与剧中教宗对自己的定位一致,也与剧中一直渲染的宗教神秘主义气氛相契合,同时显示出索伦蒂诺一直以来的创作特点。《年轻的教宗》虽然是“迷你剧”,却俨然是一部“大电影”,完全可以纳入到索伦蒂诺的电影作品序列之中。形式上讲,大量柔光的运用、混搭的音乐风格,都透露着与众不同的风格和匠心;无论是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绝美之城》,还是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年轻气盛》,索伦蒂诺一以贯之地运用碎片化、散文式的方法讲述故事,这里一腿,那里一脚,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场景和意向穿插在一起,虽则让人云里雾里,但却凝聚成一种氛围和意图,所谓“形散而神聚”。



这种现代主义的结构方式也正是人们将索伦蒂诺与费里尼(也是意大利导演)的“镶嵌画”式作品相比较的最重要原因。从本质上说,尽管美剧很久之前就已经大量涉及后现代文本,但形式上的突破仍然乏善可陈。《年轻的教宗》正是索伦蒂诺对以剧情为绝对中心、以平铺直叙为首要叙事方法、以悬念营造为主要卖点的美剧概念的翻新,是欧洲艺术电影导演和美国电视工业之间发生的奇妙化学反应,恰似莱昂内(意大利导演!)对西部电影的再造,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现代主义美剧”。

拿教宗开涮并非索伦蒂诺首创。毕竟,意大利电影、意大利人甚至意大利这个国家始终需要面对和处理的问题之一,便是国家与宗教、肉体与心灵的关系。梵蒂冈在罗马的心头,天主教也在每个信徒的心头;教宗的精神状态就是意大利人甚至全世界信徒心灵状况的写照。从这点上看,南尼·莫莱蒂(又是意大利导演!)的《教皇诞生》(2011)和《年轻的教宗》处理的都是同样的问题——混乱的精神世界如何才能获得安宁,宗教与世俗如何通过教宗这个人物连接在一起,个人的精神危机又是如何与他人紧密相关——而这些问题,又与安东尼奥尼(还是意大利导演!)等导演所探讨的现代性精神危机一脉相承。


但《年轻的教宗》还是刻满了特殊的索式痕迹。作为美剧,《年轻的教宗》浓厚的“作者性”还体现在,凡索伦蒂诺涉及的故事和话题,必然涉及到“美”与“丑”、“肉体”与“灵魂”、“成长”与“腐朽”的对立统一——正如《绝美之城》里吹口气便能送走一群鸟儿的老修女,《年轻气盛》里飘在空中的活佛,宗教人物一直以来都是其倾心的对象,都是这些大而无当的概念的绝佳载体。裘德·洛饰演的教宗同样如此:他对自己的形体美近乎于自恋,但又完全不屑于谈论它;他被人称为圣人,但又取了个“庇护”的名号四处招惹信众,被人称为恶魔。教宗与国务卿的对比、梵蒂冈教廷与民间宗教头子的对立,无不脱胎于成长故事和精神状态的描绘,但又高于它们,体现出索伦蒂诺在美学层面上的探讨。纵观电影电视界,敢于讨论这种大概念的导演少之又少,敢于在美剧中提出这种问题的,要不就是疯子,要不就是天才,索伦蒂诺必居其一。

——教宗未尝不是如此。这一季结尾,教宗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父母一步步远去,幸福而痛苦地倒在了演讲台上,太空中出现了圣母玛利亚形状的云彩。镜头一直上拉,移出了地球,让人想起拉斯·冯·提尔的名作《破浪》结尾那个著名的主观视角。信仰啊信仰,要你何用?索伦蒂诺躲在镜头后面微微一笑。

“耶和华的膀臂,向谁显露呢?”

文| 圆首的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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