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从《一次别离》到《推销员》:脆弱的夫妻关系里藏着无数的戏剧可能

2017-03-18 帼杰 北青艺评


年仅44岁,已经在世界各大主要电影节获奖无数的伊朗著名导演阿斯哈·法哈蒂,在前不久结束的奥斯卡颁奖礼上凭借《推销员》第二次获得“最佳外语片”的小金人,他上一部获此殊荣的影片是当年也同时擒获柏林电影节“金熊”的《内达和西敏:一次别离》。

相较那些天马行空的鬼才导演,中规中矩的法哈蒂身上多少有些匠气,他的剧本无可挑剔,剧作结构严谨,没有逻辑漏洞,这种严丝合缝的完美,让他的作品总是欠缺那么一点点大师气象。法哈蒂是电影领域的顶级匠臣——这并不是贬义,真正的匠人匠心,从来都是难得而不可替代的。

《推销员》延续了《内达和西敏:一次别离》中典型的“法哈蒂式”叙事手法和风格:从伊朗中产阶级视角出发,以夫妻关系为着眼点,通过一个引发道德困境的事件来对整个社会进行梳理和呈现。剧作上依然严谨工整,并成功尝试了“戏中戏”。《推销员》在去年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剧本”和“最佳男演员”奖,说起来,这两个奖项要比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还更合理。


这是一个不那么纯粹的“复仇”的故事:中学老师艾马德和妻子拉娜是伊朗一对普通知识分子,他们生活在德黑兰市中心,业余时间一起在剧团排演话剧,他们的新戏《推销员之死》将在不久后公演。然而,旧居因为周围施工变成危楼,艾马德和拉娜不得不搬离,在剧院同事的介绍下他们搬进一间临时公寓。夫妻两人并不知道,公寓前房客是一个“人际关系复杂”的暗娼。搬进公寓不久,拉娜独自在家时误认丈夫归来而轻易把公寓的单元门和家门打开,之后她在洗澡时受到了袭击,袭击她的,很可能是旧房客的“客人”之一。

这个意外伤害事件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拉娜变得神经紧张,不敢独自洗澡如厕,并在很多场合神情恍惚。艾马德也从最初的隐忍到无法控制,将自尊受到的伤害发泄在妻子和周围人身上。夫妻俩从对报警的歧见,到相互隐忍的猜疑,再到最后对施暴者的态度产生的分歧,慢慢让整件事走向不可挽回的结局,也造成两人间不可愈合的裂痕。


从《内达和西敏:一次别离》到《推销员》,夫妻关系一直是法哈蒂片中最重要的人际关系,这种人类社会在血缘之外最亲密也最脆弱的关系里,藏着无数的戏剧可能。在法哈蒂这里,夫妻关系并不是爱情那么简单,在深重的情感关系之中,爱情其实是分量较轻的那一个。法哈蒂作品里那种厚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情感,一定是在夫妻关系中揉进社会背景、教育、阶层、两性、宗教等等因素,复杂而多重。然后在这种多层次的情感中,导演再将我们推进一个道德困境的难题里。

法哈蒂设定的每一个道德困境,前提都是没有泾渭分明的好人和恶人,只有无意间有了恶行的普通人。在《推销员》里,艾马德执着寻找,最后找到的“真凶”,是一个有妻有子且有心脏病,偶尔到前房客那里买春,但同样也为了家庭辛苦奔波的普通老男人。像之前的所有作品一样,在丰满的人物角色面前,观众往往失去了道德评判力,原本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受害者,也在无意中造成对他人的伤害。道德的模糊地带,没有非此即彼的衡量,人物之间的对撞,没有输赢,引出的反而是人自身的矛盾和挣扎。艾马德最后给老头的一巴掌,所有的不甘、压抑、道德与愤怒的对抗,都在里面了。但这些压抑和不甘,并不只是这个意外的伤害事件造成的,是所有环境造成的压力,由伤害事件作为导火索爆发了出来而已。


主要事件背后的那个大环境,法哈蒂总是用“看似”不着痕迹的手法编织起来。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在高速变化的国家的心脏,旧楼被拆,新的城市正在建设,极速的变化中,旧秩序与新文明必然产生冲突。与之互文的是“戏中戏”——阿瑟·米勒的著名舞台剧《推销员之死》——一个经济框架发生日新月异变化下的故事。戏剧段落混合在主要情节中,节奏精确、细腻,台词的应用与影片本身非常契合,如果原封不动用在电影剧情里也不会显得突兀,这是法哈蒂对“戏中戏”运用的巧妙之处。

若是多次看法哈蒂的作品,因为知道了剧情,这种刻意的戏剧设计就会显得尤为明显。比如拉娜脸上抹着卸妆乳,自然不能去接听可视门铃,之前与丈夫的通话让她下意识打开房门并毫无防备地转身去浴室,而房门一点点无声的开启,则非常明确地堆积起悬疑气氛。这些在剧情逻辑上无可挑剔,甚至称得上精妙,但“刻意为之”和“神来之笔”的差距就在这里。

法哈蒂是贾法-帕纳西的坚定支持者,但他在自己影片里对伊朗现实社会的抨击要委婉含蓄得多。这个委婉指的是力度,而不是在镜头语言上的呈现,事实上那些所谓的“细节”,因为是法哈蒂,所以我们很明确它们意有所指。比如艾马德与乘客拼出租车,并排的女乘客坚持要换座位坐到前排;比如邻里间打招呼,男人和女人相互问好却绝不会有身体接触;比如剧中人物对“游街”、“羞辱”、“妓女”这些词的敏感反应;再比如看新居时漏水的浴室和跳闸的灯所预示的不祥……所有人无意间流露出的“羞耻感”,对“两性”的避讳和敏感,影射了伊朗社会对很多问题的回避。看似已经开明的中产阶级,看似推翻重修的楼房,事实上都是在旧体制和传统道德上加了一层“进步”的伪装,内里还是那样不堪一击。在危楼施工的时候,在遇到入室事件的时候,那些脆弱的断层与裂痕,就显现了出来。

值得尊重的是,法哈蒂的观察与反思是冷静平和的,永远带着共情与悲悯。他清醒地认识到当今伊朗社会的问题,却从未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他把自己也放入这些道德困境里,与剧中人物一起挣扎和思考。就像在美国总统特朗普颁布“禁穆令”后,他拒绝出席本届奥斯卡的颁奖,他知道伊朗文明“危楼之上”的岌岌可危,他用镜头去讲故事去呈现——作为一个伊朗人,而不是一个迎合西方的什么人。




文艺能超脱

评论是态度

北青艺评

往期精选

真公主没有公主病,只是任性并有才

力挺《西游伏妖篇》,何必贬低老版《西游记》?

通往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之路

从莫斯科一直刷到北京的高级灰

孟京辉的汤显祖 田沁鑫的李叔同

关于与“前任”久别重逢这件事

金宇澄的《回望》:所有记忆 终成叹息

年轻的教宗到底是圣人还是政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