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夏：从招贴女郎到斯拉夫史诗

   穆夏——新艺术运动先锋

    2019/10/18-2019/12/8

     国家大剧院北水下廊道东展厅

传奇经历，引发命运转折？

1894年12月26日，正在位于巴黎的勒梅西埃印刷公司加班绘制插图的阿尔丰斯·穆夏接到了印厂老板的电话，电话中老板以无比焦虑的语气向穆夏传递着救场如救火的情绪。原来，当时法国最有名的女演员莎拉·伯恩哈特所出演的戏剧《吉斯蒙达》的演出海报还未有着落，适逢圣诞节，知名的海报设计师们都放假了，只有籍籍无名的小插画师穆夏在公司加班，于是他被“委以重任”。谁料这是上天对穆夏的一次眷顾：他临危受命为伯恩哈特设计的海报招贴一经亮相，便得到女主人公的喜爱，从此伯恩哈特与穆夏签订了为期六年的合约。吉斯蒙达 彩色石版画 1894

这个故事，是后来在巴黎获得巨大商业成功后的穆夏回忆往事时的一段略带夸张的叙述，经过学者们对当时情境的多方考证还原所得出的结论是，穆夏原本就是勒梅西埃公司里对《吉斯蒙达》这出戏剧做足了功课的人，他的成功并非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更多的是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但通过这个被穆夏刻意强调“命运”因素的故事我们也可以发现，与伯恩哈特的相识是改变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而这一切要从穆夏并不顺遂的从艺之路说起。

求学坎坷，不坠青云之志

    
1860年，穆夏出生在捷克南摩拉维亚省伊万契采小镇的宗教家庭，童年时期就十分喜爱绘画的他励志长大后要当一名画家。但事情往往难遂人愿，穆夏早年的艺术之路可谓是跌宕起伏：高中毕业后他向布拉格美术学院递交申请，被拒绝；到维也纳一家剧院做舞台布景学徒工，又因为一场大火将该剧院烧毁而失业。屡屡受挫的他并没有就此罢手，他用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钱买了北上的火车票，在一个名为米库洛夫的小镇扎根并以绘制肖像和设计碑文为生。    那时，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爱德华·库恩－贝拉西伯爵。库恩伯爵十分赏识穆夏的才华，他请穆夏来为自己的城堡画装饰壁画，并资助他先后在慕尼黑美术学院和巴黎朱利安学院学习绘画。但这份资助并没有持续到穆夏顺利完成学业，在他从朱利安学院转入柯拉罗斯学院学习的第二年，库恩伯爵的资助就中断了。缺少资金支持的穆夏开始以画杂志插图来维持生计，这就有了本文开头那段在勒梅西埃公司与伯恩哈特结缘的神奇经历。

《羽毛》杂志年历设计 彩色石版画 1898

以美之名，传递平等博爱

    
从1894年至1900年，在与伯恩哈特合作的六年中，穆夏凭借与“国民女神”的捆绑宣传而声名远播。他在海报招贴中所创造出的以优雅美丽的女性为主体，同时辅以植物、几何等装饰纹样及装饰性字体所构成的“穆夏风格”迅速在巴黎乃至欧美走红，甚至影响到民国时期上海的月份牌画，这使穆夏一跃成为法国新艺术运动时期的领军人物，然而他的成名并非偶然。

茶花女 彩色石版画 1896

美狄亚 彩色石版画 1898

托斯卡 彩色石版画 1899

民国时期上海月份牌画19世纪末20世纪初，工业革命为欧洲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提升，同时也改变了欧洲的社会结构。中产阶级的迅速崛起，使他们在物质生活丰盈之余开始了对精神层面的更高追求。面对工业化大生产所造成的粗制滥造等状况，新艺术运动的设计师们试图从大自然中汲取灵感，并将它们运用到设计里。穆夏作品中体现出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美感，主要表现在他画面当中大量使用了女性和植物的搭配组合，这些女性形象不仅是美的象征，也是富有生命力的艺术形式。他在处理画中人物形象与自然形象关系方面，达到了一种轻松而又自然的和谐状态。同时，他的作品中融合了多种艺术元素：拜占庭、浮世绘、象征主义元素等等，这也反映出他独特创新理念的背后，有着因对传统文化的吸纳和借鉴而形成的厚重支撑。

拜占庭马赛克元素

浮世绘元素“穆夏风格”的产生，在当时被称为“美好年代”的法国备受商家追捧，从而在世纪之交成为了时尚风向标。但穆夏并不是一个“为了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家，他并非单纯追求作品表面风格的变化，而是身体力行推动艺术走入大众生活之中。他变革性地将艺术与商业设计有机结合，使艺术不再是上流社会的专属，普通大众也可以欣赏与品鉴艺术之美。在穆夏唯美装饰性的作品表象背后，蕴藏着的是向世人传递平等与博爱，以升华人性为精神目标的道德之美。

宝石系列联画 彩色石版画 1800

一日时序联画 彩色石版画 1899

心系祖国，追求精神之路

巴黎，是穆夏艺术之梦的启航地，带给了他巨大的财富和声誉的同时，也令这位心怀更高精神追求和民族情结的艺术家感到迷茫。身在异国但饱含强烈爱国热情的他，曾在信中给朋友这样写道：“此时正是深夜，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圣宠谷大街的工作室里，周围都是我的作品：绘画、海报、装饰面板……我看到自己的作品装饰着这里最高层社会的沙龙……我看着这些充斥着各种传奇的场景、花环和赞美女性美丽和温柔的绘画。这就是我的时间，我所有宝贵的时间都在这些作品中，而我的祖国就像一滩渐渐干涸的死水。在灵魂深处，我感到自己正在罪恶地挥霍着那些本属于祖国和人民的东西。”

 JOB香烟广告 彩色石版画 1896

Lefévre-Utile品牌饼干 彩色石版画 18961900年，巴黎召开了万国博览会，因捷克当时处于奥匈帝国的统治之下，所以本是斯拉夫人的穆夏却成为了“奥地利”艺术家，为奥地利会馆设计海报。同时也为波黑会馆设计壁画的他，为了搜集素材广泛游历了巴尔干地区。在搜集素材的过程中，他设想并构思了一个新的工程并将其记录下来：“当我描绘波斯尼亚的历史中那些重要时刻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也在为我的民族以及所有斯拉夫民族的历史而同喜共悲。我完成这些以南斯拉夫为主题的壁画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在我未来的艺术生涯里要完成一项伟大的工作，我将其视作一道伟大而辉煌的荣光，这些清晰的理想和燃烧着的警示，将照亮所有人的灵魂。”穆夏所说的“伟大的工作”，就是后来他为祖国捷克所创作的大型历史组画“斯拉夫史诗”。

以艺布道，照亮人类灵魂

    1904年是穆夏艺术生涯中重要的转折年。这一年，他毅然决定远离巴黎无休止的商业订单，奔赴纽约为自己计划创作的鸿篇巨制寻找资金支持。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穆夏不断往返于巴黎和纽约两地，除了维持必要的生计，他几乎停止接受商业订单。得以喘息的穆夏终于将“斯拉夫史诗”的创作概念成型于脑中，并通过绘制出油画小稿打动了美国富商、慈善家查尔斯·克莱恩。克莱恩的另一个身份是东欧文化学者，他对斯拉夫民族主义有着浓厚的兴趣，也正因如此，他在看完“斯拉夫史诗”前三幅绘图的初稿后，决定赞助这一项目。

穆夏创作《斯拉夫史诗》过程1910年春天，穆夏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近25年的祖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国家建设贡献一份力量。但同时期一直身处捷克的艺术家们却并不十分接纳这个“外来者”，尤其当他们听到穆夏向他们呼吁要在作品中建立起自己的民族身份，从而摆脱“维也纳、慕尼黑和巴黎”等外国模式时，他们对这个已在国外功成身就却回国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摆出“说教”姿态的穆夏表示嗤之以鼻。实际上，造成双方之间因“文化”隔阂而产生的误会，恰是因为穆夏常年旅居国外从而产生出对身份认同感强烈的需求和建立起深厚的民族主义情结，比起对他产生误解、日复一日生活在捷克本土的艺术家而言，穆夏在艺术上的理想更加纯粹而崇高。

自立系列新兴建立的布拉格市政大楼，以其新艺术风格的建筑外形与附近的德国政府大楼相抗衡，它的出现表现出捷克公民身份的骄傲。穆夏收到为这座大楼做设计的委托后，认为这是“一个为自己的祖国服务的极好机会”，于是表示只收取用于支付材料费的佣金，几乎义务接手了这个项目。然而，其他布拉格艺术家因不满意这个项目单独委托给穆夏而群情激奋，最终穆夏选择自己只负责装饰市长大厅，其余部分由别的艺术家来承担。这是穆夏首次正式为自己的祖国工作，他的内心升腾起无比的荣耀。

壁画“斯拉夫民族赞歌”绘于布拉格市政大楼的市长大厅内，穆夏将建筑穹顶设计成纪念碑的样式，圆顶部分由代表斯拉夫民族的雄鹰占据画面的中心，周围一圈辛勤劳作的斯拉夫人民通过自己的劳动令树上结满了果实。圆形的构图代表了斯拉夫民族团结一心，在穆夏看来，团结是实现捷克民族复兴的必要途径。圆顶的周围有八个三角穹隅，每个穹隅内绘着捷克历史上著名的历史人物，他们象征了公民的八种美德，这些美德是民族国家的构成基础。在穹顶下方，穆夏以三幅一联的版式绘制了刚劲有力的捷克青年形象，他们象征了捷克人民为民族走向自立，进而迈向更加美好的明天努力前行。这些充满阳刚之气、传递着爱国主义气息的男性形象，与穆夏在巴黎时期以女性为主体的装饰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组“斯拉夫民族赞歌”，也为之后穆夏实现自己艺术领域的最高理想——绘制“斯拉夫史诗”开启了先河。

《斯拉夫史诗》壁画
1912年-1926年，穆夏花了14年的时间完成了“斯拉夫史诗”的创作，这一系列作品饱含了穆夏对于时间跨度超过1000年的斯拉夫民族历史富有远见的个人观点。1928年9月，在捷克斯洛伐克成立十周年之际，穆夏和赞助人查尔斯·克莱恩一起将完整的“斯拉夫史诗”正式捐赠给布拉格市政府。穆夏晚年通过自己的努力转型，终于完成了自己艺术生涯当中的最大夙愿——成为一名思想型艺术家，通过自己的作品启迪民智民心，播散爱与和平。但不幸的是，当1939年德国纳粹入侵布拉格时，穆夏被盖世太保以“突出的捷克爱国主义者和共济会成员”的名义拘捕。尽管在几天审讯后被宣布释放，年事已高的穆夏还是因感染肺炎于几个月后病逝，终年79岁。穆夏去世后被安葬在斯拉温纪念碑——这是一座于1893年建造于维谢赫拉墓地中的捷克“万神殿”，碑顶的雕像象征着斯拉夫民族的智慧。纪念碑上有这样的题词：“尽管他们已经死了，却仍在与这个世界对话。”
文|李默供图|国家大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