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份迷茫到生命安危：美国亚裔的怒与吼（上）
导 读
亚特兰大枪杀案后，一场“抵制仇恨亚裔”的运动席卷全美各地的亚裔社区，本文作者对此做了从网络到当地圣地亚哥华人社区的抗议活动报道，《图解美国》将分上下两篇刊出。
正文共：467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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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凌
情绪无声，可一旦传递起来，却远比声音更迅猛、有力。因为，情绪，直指向行动；而行动，意味着觉醒，意味着转变。
整整一周，全美各处的亚裔社区，怒与吼就如风暴般聚集、滚动在人们心头，近两个世纪以来被歧视暴力堆积起来的悲与痛，咆哮着点燃了一场电闪雷鸣的爆破。
事发
3月16日，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三家水疗按摩馆突遭袭击，共8人被枪杀身亡，其中6名为亚裔女性。21岁的男性白人Robert Aaron Long被逮捕关押，凶手承认枪击，却否认与种族主义相关，声称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其“性瘾”；而调查尚未展开，警方发言人贝克Baker就对外称：枪杀并非仇恨犯罪，而是凶手有一个“bad day”。听起来就像：日子过得不爽，就提起枪去了三家亚裔水疗馆扫射。
噩耗传出，全美华裔的微信朋友圈和各种群，线上线下，迅即炸开了锅。
17日，南加圣地亚哥。美国华人联盟ACA的理事向笔者透露：ACA正在筹措联合亚裔社区机构，紧急召开市长和警方负责出席的Town Hall Meeting，针对枪杀案跟民众、特别是亚裔社区对话表态 —— 该如何共同面对这类恶性事件。
突如其来的枪声和无辜倒地的生命，让同一族裔的人们出离震惊、悲恸，同时意识到：原来，只因身为亚裔，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安全，就可能毫无保障地危在旦夕。恐惧、愤怒和抗议的声浪闪电般席卷了全美各地的亚裔社区。这一回，亚裔特别是华裔声讨仇恨暴力的政治诉求，其行动的力度到广度，都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这一回，亚裔是真真正正地奋力发声了！17日同一天，美国华人联合会UCA向全美亚裔发出了UCA Statement on Atlanta Shootings and Anti-Asian Violence通告，呼吁全美各城市同步举办烛光悼念活动，把悲伤愤怒齐齐释放出来，告诉所有人在美亚裔的悲痛心声。圣地亚哥的ACA迅速做出了回应 —— 支持！办！
不约而同发表声明的华裔/亚裔社区团体包括个体从未有过这么多：Asian in America, 侨联总会、俄州亚太联盟等等。三波全美范围的活动迅速展开，从周五延续到周日：zoom meeting、烛光纪念和抗议示威游行。
先来看看圣地亚哥周末的几场悼念请愿活动。
烛光悼念暨请愿游行
3月18日ACA理事会决议举办烛光悼念，到20日当晚活动展开，联系场地、政府报批、知会媒体群众、组织义工布置现场，只有两天时间，但活动的人气、时长和参与度都超乎寻常的成功。
选址在圣地亚哥郡政府大楼前的大草坪，悼念晚上7点开始。义工们早早来到现场布置烛光台，8位遇难者的照片和鲜花紧挨着排开，台前草坪上用LED蜡烛拼出了两个心相连的图案，寄托对遇难者的哀悼追思。
（本文照片均为美国华人联盟ACA提供）
原定7点到8点的烛光追思会，一直到临近9点，成百人们还不愿散去，托举着电子蜡烛的人群中有白发老者也有绕膝小儿；原定放下蜡烛、鲜花和标语就走，但人们没有走，黑暗中围站一个大圈，凝视着闪烁的烛光和那些罹难者的照片，那相似的发肤面孔， 不久前她们还是活泼泼的生命，却无缘无故地永别亲人与人间，揪心的痛和凝重，仿佛能把温暖春夜的空气冻住…....
悼念活动在《祈祷》的歌声中开始，会长阎晨阳律师作了简短的开场白及遇害者的生平结束后，请与会者自愿发言。一改往常安静听别人讲的习性，主动上来讲话分享的人一个接一个，开始是老成持重的华一代，后来，年轻人 —— 大学、高中、甚至小学生的华二代们包下了后半场。
“我的爸爸妈妈，从小我目睹他们如何努力工作，勤勤恳恳谋生和培养我们，现在我在LA上班，想到可能有一天，他们横遭飞来之祸，变成媒体上的一则新闻、一辑图片，而我将永远失去他们，就像亚特拉大的这些遇害者，我简直不寒而栗。去年某时候我也站在这里，参加BLM的游行抗议，怎么想不到，这些仇恨暴力一宗接一宗地来，此起彼伏地发生......”
年轻女生的哽咽不成声，恐惧和伤痛浮现在她的脸上，也蔓延在在场的人们心中。
这岂止是一己之悲？她道出了许多华二代共同的体验和心声。这些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孩子，从自己和亲人遭受的或显或隐的歧视恶意；从过去一年数千起的亚裔被无端侮辱袭击、黑人被射杀、病毒被贴上中国病毒、功夫病毒的标签等等的恶性事件中，开启了对身份现实和族裔历史的重新认识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满满的困惑、挣扎的痛苦，令他们无法释怀。
五年级的小学生Joshua Zhao的诘问令人动容：
我们被称为“模范少数族裔”，真正的模范族裔应该做的是大声疾呼，让人听到，而不是保持沉默，只会屈从，任人宰割，哪怕不公正也不去抱怨！
欣慰，欣慰，欣慰。会后许多家长朋友都不约而同说这是当晚最大的感受。正如晨阳会长烛光会结束语所讲，与华二代一起，反对种族歧视和仇恨，创造一个更健康平等包容有爱的美国，这正是我们做这一切事情的原动力。
第二天下午的“Stop Asian Hate”游行延续着同样的情绪和主题：悲恸要表达，仇恨要制止。
圣地亚哥共有3个地方举办了游行，据统计参加总人数达900多人。虽然周五才决定举办，但振臂一呼，成百上千的标语和身影就井然有序地出现在Del Mar、Carlsbad等繁华的十字路口。组织和参与游行还是年轻在校生为主。CBS、Fox等多家媒体到场进行了即时报道。
口罩、国旗、触目惊心的标语、遇害人的遗容、此起彼伏的口号声、过路汽车的鸣喇叭支持。稚嫩然而坚定的声音传达出十分清晰的信息：
“亚裔不做哑裔“
”停止歧视亚裔“
“仇恨必须制止”！“ 仇恨必须制止” ！“仇恨必须制止”！
刚刚结束的周末，全美大小城市，甚至加拿大蒙特利尔、新西兰奥克兰，都在延申亚特兰大的悲痛，持烛光守夜，用游行呐喊。
是不是这样就够了？
不！
远远不够！
还有什么正在同步发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破冰，也不可能以一日之功毕之。
连日来发生的事，昭示一股谋求改变的浩浩荡荡的力量，正从亚裔社区中心，向美国社会各层面扩散。
俗话说，于细微处见精神。亚特兰大3.16惨案现实，对亚裔特别是华裔的惊醒，力度和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只要你懂中文有微信，你一定就第一时间听到看到，而且分秒都在刷新。这一点为什么值得一说？因为它直接触动了华裔社区固有的两个短板：各种历史地缘因素带来的长期分裂，和对政治时事置身事外的明哲保身态度。
拜登上台后，华裔持续了几年的参政热情有所消退，原来活跃的政治群都沉下去，让位给各种美食、花草、团购群等，以为，“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的脚步近了，疫情要结束了” …...
谁知？春天没到场，枪声响起来。
3.16亚裔命案发生后，笔者的朋友圈、群、在美公众号好像约好了似的，都关注起这个事件的最新动态，就连那些开宗明义从来只发群功能相关内容的生活群，也破例了，群主或群友把UCA的声明、zoom meeting、烛光悼念游行请愿的文字、图片发上来。政治时事群不用说，笔者所在的美食群、花草群、鱼群、中文学校家长会群等等，全都如此。
社区机构和团体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团结发起各种活动，响应也是前所未有的热烈。如果说一年前华社为疫情捐口罩手套防护服还是部分人参与，这回宣传推广、捐款签名、标语鲜花、呼吁演讲，群众们都是呼啦一下全扛起来了。
下面这段话是俄州亚太联盟的殷先生说的：
“以往组织华人出来活动，都要使劲吆喝。最近比较忙，没组织，这两天不停被问要不要在克村搞游行，看来这次华人是空前团结，情绪高涨的。明天下午1点半，我们在中国城搞一个游行；晚上在Solon搞一个烛光追悼会。我们还在联系所在的地方政府，要求他们谴责针对亚裔的犯罪行为。大家都行动起来吧！”
以前约略知道在美华社多，但不知道原来这么多，不仅多，而且做起事来，可以要规模有规模，要速度有速度。
列举几个笔者知道的：
美国华人联合会UCA：快速而全面。“为亡灵哀悼，替生者祈福，与仇恨宣战” —— UCA的全国倡议书第一时间借助传遍千家万户，5点提议把全美各地的华社调动起来联成一体，其中特别提到要联系当地主流媒体扩大影响，如需要邀请政治人物出席UCA可以协助。
UCA3月20日晚上的全美线上烛光悼念会，极短的时间内把分散全国的烛光守夜聚集一线，举世同悲的情绪，如那星星点点的烛火一样，可触可感。登录其官网可以看到游行与烛光集会的海报、消息和图片和各种协助资源。这些行动无疑正打造推动着一个更团结而强大的美国华裔社区，也见证着华裔在美国顽强生存发展的历史。
一个法律机构 —— 全美华人维权联合会在3月17日宣布成立，同时就亚特兰大血案酝酿系列法律行动。
成立人正是告政府禁微信的那几位律师，在成立书中他们说：
“消除种族歧视和仇恨需要从政治、教育、执法等多个渠道着手。我们五位发起微信案件的律师发现美国尚没有一家专门以法律手段替华人维权的组织，所以在亚特兰大枪杀案件发生之后我们紧急成立一个新的非盈利组织，名字叫‘全美华人维权联合会（简称为华维会，Chinese American Legal Defense Alliance）’
无论老家在哪里，无论贫富贵贱，无论是共和党、民主党还是独立人士，无论是来美国没几年的新移民还是出生在美国的第二或第三代，只要华人遭遇了种族歧视和仇恨，华维会将挺身而出，为所有在美华人仗义执言！
简单一句，我们华人不是好欺负的。”
众多的机构团体不仅在周末组织了一系列活动，还准备联合起来做更多工作：更广层面与政府部门对话，给总统联名请愿，举办讲座，组织签名，募捐印制“制止仇恨亚裔”的宣传品等等。
在每一个城市的烛光守夜或请愿游行中，亚裔一改以往沉默安静的形象，面对大众面对镜头吐露默默积郁了很久的心里话，强烈的诉求如火山爆发。
圣地亚哥，一直在抗疫前线作战的医生Carolyn分享了她的心声：
"我来美国人已经30年了。作为亚裔，我清楚地感觉到在某些人的眼里，无论你来了多久，你永远是外国人。
对亚裔的歧视像一股暗流一直存在。可是过去的这一年当中，位高权重的人把歧视亚裔的言语挂在嘴边，歧视升级为仇恨，言语攻击升级为暴力行动。去年对我们所有人都是艰难的一年。作为亚裔美国人，我们不得不面对两种病毒 - 冠状病毒和仇恨病毒。它们一样容易传播，一样致命。
去年我在给一个新冠病人看病的时候，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还没回答呢，他又说：‘你是中国人吧？我相信你。毕竟，你们制造了COVID。’ 我当时觉得震惊，愤怒，却不知所措，完成了例行检查，我就走了。直到今天，我仍然为自己当时没有回应他而感到后悔，感到羞愧。我应该更有所准备来应付这样的局面。
当我们面对种族歧视者时，我们要为自己发声，为不能发声的人发声。除了勇气之外，我们也要准备回应方式。学校的孩子有各种演习–消防演习，地震演习，枪击演习。我们现在需要一种对付种族歧视者的演习，预备好回应方式，当状况发生时，才能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希望我们站在一起，大声疾呼，制止亚裔仇恨。"
《华盛顿邮报》曾有报道指出，亚裔美国人占总人口的6%，但在医疗战线上，有18%的医生和10%的护士是亚裔。他们奋战在抗疫一线，却在日常生活中面临更多歧视和骚扰。Carolyn分享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而以往，针对亚裔的恶意和伤害，一直是受害人自己忍气吞声了。
停止亚裔仇恨（Stop AAPI Hate）是在疫情开始时为应对种族暴力事件的增加而建立的报告数据库，最新统计显示，在过去的12个月中，发生了近3800起针对亚裔美国人的歧视事件，针对女性的是男性的2.3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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