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坛】第一话:一人一故事之不传秘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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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黄豆(或者咸菜)的坛子,旧时几乎家家有。放进去原料,很久之后才打开,直到打开那一刻,都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有怎样的风味。
三黄和绿豆常常谈天说地,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会聊到哪里,在什么地方结束。
开始的时候不知道结束会怎样。
结束之前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这些“不知道”,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像在思想的茂密丛林里,探险。
关于艺术,生活,疗愈,成长,社会,人,世界。
愿把其中一些浮光碎影,分享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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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我记得有一个电影《死亡诗社》,里面有一些学生会在夜里秘密地跑到一个山洞里去读一些东西。为什么会经常用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方式去传递这样的东西呢?
黄:我觉得并不是为了某种色彩,比方说禅宗的传递——我用禅宗来举例子,是因为它代表了某种方式。内在的东西必须要用这种方式,因为它是某种气,这样的物质需要这样的容器。水能够装在碗里,但空气就不能装在碗里。空气会流走,需要密封的东西装起来。你用一个气球装空气,说这是刚才的那个空气还可以。如果你用一个碗装一碗空气,说这是刚才的那个空气,其实已经不是了,被换掉了。
《死亡诗社》场景,学生们跟老师秘密到野外读诗玩音乐
豆:一人一故事需要什么样的容器呢?
黄:其实碗和气球都需要。有的东西需要通过很明确的载体传递,比如说一人一故事的形式,表演的方式,舞台怎么摆,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传的,可以通过知识体系、认证体系来传递。但是内核的东西是没有办法通过标准化的方式来传递的,只能通过那些已经做到的人用某些方式来启发。或者自己不断地去悟去实践。
有不同的人在做一人一故事,有的人在传承形式和心法,有的人只传承形式。心法的东西现在很少有人提,因为现在不讲究这个,任何领域,如果有个人说要传心法,就好像在搞迷信一样。但其实任何东西都有心法,在以前这是一个常识。心法就在眼前,但是谁也看不见,这个不能明讲,讲了也白讲。
比方说,练拳有拳谱,在民国的时候,拳谱都是公开写出来的,但心法就不行,把心法写出来也不行,会被误解。心法只能是面对面传,以心印心,因为它所包含的东西,如果解释出来会是长篇大论,而且每一句都会被人误解。言不尽意。民国的时候,曾经有一些武术家想把拳谱和秘法都传下来,后来发现不行。所以上乘武术一定是要跟师父学,要亲传秘法才行。
徐皓峰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位民国的武术大师叫韩慕侠,他有一天跳出来说:我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把这个武林不传之秘公布出来,然后他说了五个字。我也忘了是哪五个字,反正就是谁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左五为韩慕侠,左七为随其学拳的少年周恩来
豆:一人一故事有秘法吗?
黄:有。什么都有。
豆:可以说吗?
黄:就是像刚才说的,可以讲出来,但是句句都会被误解。讲出来像是玩笑。
豆:如果讲出来是什么样的呢?
黄:比如说我们刚才说到真诚,真诚就是一个秘法,但你把它讲出来以后,它就不是一个秘法了,为什么呢?它不郑重了。就是这两个字,别人看过就看过了。你把这两个字写出来,解释半天,别人一看说,哦,你说得挺好的,但他得不住。
豆:因为他得了一个答案。
黄:对,他不会信的。他说我信,但其实不信。这个东西是要刻到血液里,踏到脚印里,才叫信了,才叫得住了。我们常常听了道理,理解了,但没到身上去,没有体验到这个东西发挥的效用是什么,一切都是虚的。关键是要行,不是脑袋信。
豆:那你这样说的话,在三天的工作坊里能做什么呢?
黄:三天的工作坊里就是教形式,教你怎么做。那秘法怎么传呢?没法传。就是得到的人总会得到,得不到的人就得不到,你就这么做了,你的老师就这么做了,秘法在哪里?在他的一举一动当中都在给你演示。有的人很开放,很纯净,在他面前一做他就知道,哦,是这样的。有的人不知道,他会反复问,反复问,你给他反复讲,反复讲,他还是不知道,还是不相信,顶多觉得你讲得挺有道理。然后他会把这个道理当作他认识的所有道理当中的一条而已。他不会觉得这个东西是安身立命的。能贯透生命的才是秘法,秘法往往也极简单,所以更不能轻易说,机缘不对会害人。
2015年信剧团表演光影一人一故事《西游记》
豆:这个东西就很矛盾,要么你讲一堆,别人会误解,要么你讲很少,别人也不懂。
黄:确实很矛盾,没有办法,就是通过各种方式在传。那你看禅宗是怎么传的,禅宗的传法是一个极其悖论的纠结的过程。“世尊拈花,迦叶微笑”,这八个字是禅宗的第一公案。有一天释迦牟尼佛要说法,很高兴,拿起朵花给大家看,一言不发,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老师平时挺能说的,今儿是咋了?这时候,佛陀的大弟子摩诃迦叶(读she)微微一笑。然后佛陀就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今付嘱摩诃迦叶。”这就是禅宗的源头。
日本旧藏敦煌唐代帛画局部
豆:那其实并不是传的,而是在某一个时刻,老师知道你已经得到了,你也知道你得到了,明白了。但好像也并不是老师做了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师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黄:就是点灯。每个人都是一盏灯,即使不点,这个灯的功能也是完全具足的。有的人自己就能点,有的人需要别人点,大部分人是需要别人来点的,因为人不相信自己是一盏能亮的灯,所以讲传心灯。这个传心灯的比喻本身就是在传秘法,就是说每个人都是一盏能亮的灯。禅宗每一代都是这么往下传的,方式不一样,但都是这个意思。可能有一天你正在吃饭呢,然后老师过来打你一巴掌,然后你抬头:哦,我明白了。他明白了什么呢?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明白的人知道。他就下山了,或者师父说,好,以后你就上班吧,我退休了。他就开始上堂说法。当然,悟道本身并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也不是悟了就没事儿了。悟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终结。
豆:怎么知道一人一故事到了这个程度呢?
黄:是看得出来的,你看他的演出就知道了。不需要高手来看,普通观众来看也会觉得不一样,好像有的东西被穿透了。不是说在欣赏这个演出,你不是在欣赏,是被穿透了。你就知道这个人有,这个团有,这是不一样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教都教不出来,很难。
豆:那你觉得是怎么做到的呢?
黄:要点灯,首先要有火。要有人已经明白了这些东西,才能把这些东西传给其他人,而且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慢慢就亮起来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亮起来了,但现在剧团也一样,也不是所有人都亮起来了。有的人亮起来了,有的人还没有,但没关系,在一起的时候是会共同照亮的。
豆:如果做不到,又很想做到呢?
黄:就是一直想。只要一直想就会做到,但是大不多数人并不真的想做到。真的想做就能做到,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真的能念念不忘吗?瞬间就忘。今天读到这个公众号文章觉得很好,明天就忘。我是见什么就信什么的,我上初三的时候,语文老师说,你们背点儿东西吧,大家就开始背作文选。我觉得背作文选太无聊了,都是同龄人写的,我就背古诗,从那时背到现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父亲让我写日记,说写日记好,我就写到现在,他说写毛笔字好,我就写到现在,都二十多年了。
豆: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会干扰你。
黄:就是别人说什么好,我就会信。当然也会有最后发现这个东西其实很扯,但是大部分时候是真的。如果一个人很认真地跟你讲这个东西很好的时候,一般真的就是很好。跟利益有关的另当别论。
豆:你这样说我就想起来,当时想去申请一人一故事四阶课程的时候,网站说上课之前要去完成一些项目,其中的一个要做一个对自己,比较有挑战的,自己不太擅长的一个艺术项目。我想了很长时间要做什么,最后想,那就是去排一个剧吧,然后就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去做这个事。
黄:对呀,这个经历对你影响就很大啊。
豆:对各方面的影响都很大,包括技术上的影响,内在的影响,对戏剧本身的理解的影响。我猜想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去对待这件事情。
2016上半年绿豆在北大外国电影戏剧研究所排演《暴风雨》,饰老国王Alonso
黄:有时候是这样的,人看到东西的时候会有“灵机”一动,那一刻会有念头冒出来,那个念头要抓住。就像你看到四阶招生上说要做一个这样的项目,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我们后面其实也没有去,那你还是去排剧了。就是你觉得他这个说法有道理,你就去做了,花了半年就是为了这句话,就是觉得这个对。
豆:其实还是会有不容易。因为如果一个东西吸引你,多半是你没有体验过的,没有体验过就会觉得有风险。现在想想,我去排剧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的这个决定,最后也是选了一个比较安全的方式去做这件事情。
黄:所以每个人要选择自己适应的程度,如果觉得太不适应,很挫败也不行。
豆:但很多困难,很多挑战也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黄:其实任何东西都有挑战,有时候人是被自己的想象吓住的。
豆:嗯,我觉得可以了,就这样吧。
2018年7月21日绿豆访谈三黄
2016年信剧团在乌镇戏剧节花鼓戏台
跟三黄玩戏剧
早鸟最后一日
看见我们的人生丨信剧团2018暑期一人一故事基础工作坊招募(8月24-26日,非国际认证)
供稿/编辑丨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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