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爱与自由的德国ZEGG社区 ：六国共识社区之旅 - 德国篇（三）
2015年的家园计划 - 共识之路活动，旨在用一个月的时间，考察欧洲六国（芬兰、德国、法国、意大利、葡萄牙、英国）一些典型生态村的模式，用以指导中国的生态村建设。9月4号，我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第一个德国生态村ZEGG。
很遗憾这个时间村里的人都去度假了，只有个位数的居民在，但经过沟通，一个名叫Achim的居民愿意接待我们。可惜此次来访无法住宿，只能做一个简短的拜访。
从柏林乘火车出发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来到风景如画的ZEGG社区
德国生态村是发达国家生态村建设发展的主要力量。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德国一些思想活跃富于创造力和实践精神的民众在民间团体的支持下，大力发展城郊生态村。成功的案例有ZEGG （文化实验）生态村、Sieben Linden (七棵椴树）生态村、Schloss Tonndorf（童多福堡）生态村、Lebensgarten（生命花园） 生态村等。他们不仅仅体现了技术层面的生态，而且体现了社会、经济与环境的整体可持续性。
环境生态、经济共享、社会和谐是德国生态村发展的核心价值。在生态层面，朴门永续( Permaculture)的思想是生态村建设发展的技术策略，他们修复地理环境，应用生态适宜技术，使用再生能源，降低生态足迹；在社会层面，生态村成员相互尊重，自我管理，公平协作，共产共享。社区定期举行集会，以民主决策的方式决定工作的开展和社区发展方向，并且以公开的形式解决社区中的种种矛盾；在经济层面，生态村反对建立在过度生产和消费上的全球化经济，同时发展多样可持续的小规模本地经济。“自发的简朴”( Voluntary Simplicity)思想已经被广泛认同，并成为共同信念。
2014年社员合影（图片来自网络）
ZEGG，是德语Zentrum für Experimentelle Gesellschafts-Gestaltung的缩写，意为实验性文化设计中心。ZEGG 生态村是伴随着欧洲发达国家生态村运动发展起来的，同时也是德国城郊生态村的典型代表。生态村创建于1991年，位于德国的东北部，在距离首都柏林西南大约80km的勃兰登堡州Belzig 市城郊的林地中。直到20世纪80 年代，ZEGG 所在的地区还是前东德的一处军事基地。如今，曾经的军事基地成为了和平与生态的实验田，来自不同领域不同文化的人们在这里和谐地生活。
ZEGG 生态村占地15公顷，有约40个固定房屋，长期居住着80位居民，同时也有众多的短期来访者。近20年来ZEGG生态村的社区成员对原有的房屋设施进行了生态改造，并建设了供热系统、废水净化池、种植园、公共厨房和游泳池等公共设施。ZEGG生态村是全球生态村社网络欧洲区域(GEN Europe)联络中心，曾获得2004年Agenda 21奖及2005年GEN-Europe 的Ecovillage Excellence奖等奖项。
生态村的Achim Echer和新社员Tobies Bayr接待了我们，在社区吃午饭聊天
ZEGG生态村的发展充分体现了整体性的生态思考，朴门永续思想是整个生态村规划建设的核心理念。这体现在社区的分区设计、土地修复、资源利用、房屋修建、农业种植、废水处理等各方面，形成了系统化的整体设计。
永续耕种分区设计示意图：
1—屋顶花园; 2—自家花园;3—鱼塘;4—农作物;5—园圃;6—家禽;7—牲畜;8—农田;9—水存储;10—燃料作物;11—畜牧;12—生态环境
迎接我们的Achim Echer，他不仅是社区元老之一，同时也是朴门专家，水处理专家，和ZEGG论坛的讲师
Achim首先带我们看的是土壤，他在ZEGG社区工作生活了20年，进行了很多土壤改良方面的实践，其中一项就是Terra Preta，一种将发酵的粪便和木屑混合后的腐殖质土壤。
蓝色塑料桶里的是收集的尿液，Achim手中的是堆肥土壤
Achim讲，每次ZEGG举办课程和庆典的时候都会来上百人，又以男性为主。他们会在社区放很多这样蓝色的塑料桶收集尿液。在厌氧发酵3周之后，这些尿液就可以作为肥料还田了。而粪便的处理时间更长。社区的旱厕是干湿分离的，粪便会和木屑混合之后发酵还田。他坚持拿着“肥沃”的黑色土壤让我们闻，在经过了激烈的心里斗争之后我们硬着头皮闻了闻，确实没有任何臭味，只有淡淡的发酵味道。Achim很有成就感地讲，经过20年的改造，ZEGG原本贫瘠的沙质土壤已经逐渐变成了肥沃的良田。
种植园是ZEGG生态村永续耕种分区设计的重要组成部分。农作物种植作为有机种植实验，也是社区居民食物的来源。社区在3/4公顷的土地上种植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可以满足整个社区成员的需要，也可以为会议参与者和客人提供食物。社区鼓励素食主义，不主动提供肉类饮食。同时杜绝使用除草剂、杀虫剂和化肥。成员们自给自足，剩余的蔬菜重新回归土地成为了养料。这样的循环加强了社区成员与赖以生存的土地的紧密联系，让人们认识到人类生存对自然的依赖。
ZEGG的菜地，里面各种蔬菜水果茂盛生长
除了粪尿堆肥外，社区还在原有房屋和环境的基础上进行生态修复，使之适宜于农作物生长和人们生活。ZEGG所在的Hoher Flaeming地区大部分土地属于雨量只有500mm，水分很难保持，常有发生林火的危险。对此，社区成员主要以三种方式进行生态修复。
第一，覆盖树叶(Leaf mulching)。用树叶和草秆覆盖地面，为大量有机体和真菌提供栖息地。覆盖层分解先吸收土壤中的氮元素等养分，然后释放出更多的养分留存在土壤表层。然后阶段性增加新的覆盖层，形成良好的循环，改善了土壤，也保持了水分。同时，覆盖物中含有其他植物的种子，可以将其他的树种引入，增加了生物多样性。
第二，堆建高坡(Raised beds)。高坡是在整棵树周边用木屑和干草等堆起结构，在大雨过后，这些结构就像海绵一样蓄水。多样的微气候也在很小的空间里为多种类的动植物提供了栖息场所，同时形成景观上的起伏。
第三，建造篱笆(Benjes hedges)。社区在林地中分散地搭建一些小型篱笆，可以为刺猬、蛇、蟾蜍等两栖动物和鸟类提供栖息地，鸟类可以传播植物的种子，植物也可以在篱笆上攀援生长。一定数量的篱笆有利于水分的保持，并且有效降低风速。
参观之余，Achim帮助冠华走扁带
Achim的讲解主要包括水土保护和治理两方面内容。通过在ZEGG的实践，他还出版过污水生态处理方面的专著。自1992年开始，ZEGG生态村的所有废水都经过生物净化的方法进行处理。首先，生活废水排放到堆肥仓中，废水中的固态部分在堆肥仓被过滤，腐败两年后用于提供给土壤肥料，待处理的液态部分存放在另一个仓内。废水经过管道分流到水泵仓，在这里被间隔性的提升到一定高度并导入到生物过滤层。净化过程就在植物的土壤过滤层中垂直渗滤发生。
生物废水处理示意图：
1—房屋;2—生活废水;3—堆肥仓;4—堆肥过滤;5—收集和分流仓;6—管泵;7—检查件;8—排水管;9—分解床1;10—分解床2
根据净化要求，部分水流需要回到管道中再重新进入生物净化层，循环净化。这样水中的污染物被土壤过滤层中的微生物分解。整个过程中，废水中含氧量约4-6mg/L，保证了植物的净化能力，也避免了异味。用来做生物净化设备的植物可以提供燃烧能和建筑材料。社区通过丰富的湿地生物群落，美化了环境，提供了多种动植物的栖息地。净化水目前主要用于种植园灌溉和景观需要，以及部分生活用水。
社区还利用生态净化的方法，将一个原本用于消防的420立方米的蓄水池改造成了天然的游泳池。游泳池主要依靠水生植物来实现净化。社区还引进了一些适宜的鱼种，小型的鱼群不需要喂养，它们吞噬水中过量的微生物，并在植物根系中产卵，与水生植物形成了良好的生态循环。经过数年的探索，游泳池的水已经完全不需要更换，水质甚至超过德国国家标准。
能源方面也是此行讲解的重点。ZEGG 的能源使用主要依赖于该地区的林地以及太阳能。
废旧工厂改造的木屑燃烧供热站
社区供热通过一个木屑燃烧供热站提供，木材全部取自社区所在的林地。周围林木可以吸收燃烧产生的CO2并转化成氧气。燃烧的原料还可以来自于生物废水净化系统中生长的植物和当地其他生物量。通过这种可再生能源的使用，CO2循环达到平衡，供热系统每年可以产出875kW 的热能。社区还建立了一个60kW的小型木屑加热系统在夏天提供热水。
社区能源示意图（那个，拍歪了）
同时，通过使用热恢复系统和能量－技术优化方案( energy-technical optimization-measures) ，排放污染量和环境负荷只相当于传统煤的20%。木屑燃烧后的灰烬没有污染，并且可以成为花园的养料。ZEGG逐步筹款改造了保温墙体和门窗，进行了屋顶和外立面绿化，每年的供热需求减少了100-130 kW。
社区会议中心屋顶的太阳能装置
为了实现热水供应，ZEGG 在房屋上装载了太阳能设施。社区采用“峰值
负载控制”技术对电能需求进行调节，将用电成本节省到原来的90%。
ZEGG的能源系统在2012年进行了更新，现在已经实现了前卫的全村碳中和：ZEGG的电力全部来自可再生能源，其中80%的供暖都是来自可再生木材，也算是应对气候变化积极村。
ZEGG鸟瞰图
ZEGG生态村的房屋包括已存房屋和新建房屋。已存房屋以保温改造为主。有些旧房屋顶含有石棉水泥，社区将其分阶段改造为无害材料的屋顶，并加强保温性能改造。社区使用废旧报纸制成的纤维材料作为蓬松絮状填充屋顶层，这种材料防火，含有无害的矿物盐，同时防止啮齿动物的损坏。
社区新建的一个土屋，可以点篝火，晾衣服，上面还有绿屋顶
新的房屋就地取材，使用木头、石材、泥土和草秆等天然材料。泥土材料蓄热能力强，与其他有机材料混合建造墙体可以实现保温。泥土可以保持50% 左右的空气湿度，根据空气状态自动调节，使人感到舒适。泥土建筑寿命周期完成后不会产生建筑垃圾，废弃后的建筑泥土可回归大地，同样可以种植蔬菜树木，或是再利用建成新的建筑。我们爱土屋。
社区新改造的大屋
Achim带我们参观了社区新改造的一栋大屋，是由一座旧的兵营式建筑，改造而成，集住宅、餐饮和活动为一体的多功能中心。大屋经过了重新设计后，加盖了半圆形的大厅。
利用马赛克和废料进行的艺术改造随处可见，细节充满了设计和手工之美。
我们最喜欢这个女生公共浴室，可供8人同时使用
还有这个很艺术的男厕所
社区里有大量的艺术工作室和艺术作品陈列
马赛克吧台
手工作品店
前文，写到了艺术突围。艺术的出路在哪里？是否有资本控制以外的另一种可能？人们能否自我组织、互相信任、联盟互助，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在ZEGG，我们看到了。
那么，大家很关心，这样的组织形式是否能养活自己呢？Achim回答，在ZEGG ，经济活动并不是建立在规模性生产和消费基础上的，而是以自给自足为标准，发展包括会议经济，纪念品经济，生态农业经济等基于当地的多样化小规模经济产业。其中社区公共产业收益由社区共同所有，用于社区发展建设。而特色商品以及生态技术和农业经济则辐射到整个区域甚至通过网络辐射到更广泛的地区。生态村发展会议经济，教育培训( ZEGG University) ，接待参观访问团体。这些构成了社区的大部分的收入。
所有社区成员在公共活动中都是以志愿者的身份工作，获得收入归公共所有。社区同时鼓励成员发展多样化的经济，很多社区成员成为了自由职业者。在ZEGG 生态村中时常可以看到一些成员的手工艺品、书籍、美术作品等展示销售。社区成员也可以受雇于小型公司，发展能源技术和生态材料等相关产业。
社区的管理则是本着社会公平与民主决策的精神。社区组织成五个相对独立的工作部门：餐饮、会议、儿童、种植园和人员管理。事关全体的每项决定都要先在“代表委员会”进行讨论和准备。对于提案，每个部门派出一名代表参加讨论并提出建议。如果委员会的建议没有成员在两周内提出反对，或是在居民全体会议(Plenary) 达成了一致，便会生效并执行。
全体会议在作出重大决策时，并不只是考虑多数人的意见，而是需要达成全体一致的意见才能实行，这种方式体现了“共识决策”(consensus)的民主理念。
来而不往非礼也，唐冠华在会议中心给ZEGG成员介绍福建南部的生态村实践
唐冠华讲述“荒唐制造”的艺术项目，当天还在ZEGG的成员基本都来了
我们的交流是最后的部分，团队成员和ZEGG的成员在演讲之后开始自由讨论，其中涉及到最多的内容就是关于爱。ZEGG的名字就是实验性文化设计中心的意思，在创始之初，它就是想针对传统基督教的宗教背景下，资本主义社会中一夫一妻制度的另一种实践。
写到这里其实很纠结。因为国内对生态村的研究往往只停留在技术层面，就是前文介绍的各种能源、建筑、农业和设计的部分，但这是基本的生存部分，这一部分的研究和实践已经很成熟，很普遍了。生活基础所承载的上层建筑在各个生态村都不相同，这个上层建筑的精神核心，才是各个生态村成立的初衷。而在ZEGG，就是彼此相爱。最早听说这个社区，是德国右翼的媒体曝光，攻击这是一个“嬉皮和滥交的社区”。90年代中期，这样的集中曝光和舆论压力使得一部分创始人被迫离开了ZEGG，远赴葡萄牙去开创新的社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留在德国的ZEGG成员们选择了更加审慎的发展方式。他们相信，爱和欲望是自由的，是应该受到尊重的。无论一个人选择了怎样的方式，都应该受到大家的尊重和支持。这种包容、淡定的态度也是ZEGG吸引了很多实验型艺术家的原因之一。
我想借用ZEGG自己的话来说：
”我们的文化将是什么样呢…?
…如果我们可以真实地看到彼此，看到我们自己，看到我们的伴侣，看到这个世界?
如果我们能接受当前的现实而不做出判断，未来将展现出什么样的可能呢?
我们能允许自己去爱吗?
我们的文化不断发展着理性思维，但是这种单一的思想也导致了分离：我们已经与自己、与他人和大自然分离开来。一种更有意识的文化会融合各个层面——我们的感觉要如何表达?什么样的冲动来自于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大脑如何不加判断地理解一种状况?如果我们能连接到我们的内心和彼此之间的一切，也许我们可以创造一种文化，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深度和富足，体验平等的关系，并关心地球——我们生命的源泉。
我们已经开发了许多工具来帮助我们沿着这一意识文化的道路前进。其中一个就是ZEGG论坛。在这里，我们可以一起探索此时此刻的感受——羞耻和爱，焦虑和希望，身体和精神。我们跟随内心的运动，让新的看法出现。接受现在而不去批判抉择，就为未来打开了机会。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他们成长的动力。活力和连接产生了。
与自己完全在一起的感觉如何?我如何将这种感受带到我与他人的真实关系中?我如何将自由的力量与对长久关系的渴望结合在一起?我该如何利用这些，创造一个有意义的人生呢?”
在看《全新的我们》欧洲生态村记录片的时候，一些朋友会发现，里面10个生态村有8个都是说德语的。德国人自古以来就擅长理性思辨和意识形态输出，从科学、哲学、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各种主义到现在的生态村实践，对当代各种制度的反思。总之，从ZEGG开始，我们将接触到更多关于爱的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ZEGG有一个“劳动客人”的接待项目，在春夏秋三季，任何人只要缴纳50-90欧元（400-700元），并参加ZEGG的劳动，就可以在ZEGG待上一个礼拜，在劳动中体验ZEGG的生活。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考虑哦。
下面，我们将离开人类的聚落，走向农场和大森林，去看看我们在德国的最后一站。
注：本文照片部分来自网络
参考文献：
张蔚，《德国生态村可持续建设——ZEGG生态村建设》
德国勃兰登堡州ZEGG生态村(组图) http://www.chla.com.cn/htm/2014/1226/226736.html
https://pfingsten.zegg.de/en
［1］ Dolores Richter，Achim Ecker. Preparations for a New World:An Experiment in Community in Germany ［J ］. Permaculture Magazine，2004，39: 27 － 30.
［2］ Dolores Richter，Achim Ecker. Forum: Taking to a Common Human Stage［J］. Permaculture Magazine，2004，40: 46 － 48.
［3 ］ Maddy Harland. A Dip in a Natural Swimming Pool ［J ］. Permaculture Magazine，2004，42: 17 － 19.
［4 ］ Jonathan Dawson. Ecovillages: New Frontiers for Sustainability［J］. Totnes: Green Books，2006.
［5］ Hildur Jackson, Karen Svensson. Ecovillage Living:Restoring the Earth and Her People［A］. Totnes: Green Books，2002.
［6］ Achim Ecker. Sustainability and Ecology at the ZEGG Community. 社区出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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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计划AnotherLand”于2009年在青岛（崂山）起步，预计2009-2035年间旨在通过行动重建“家园”的自然、社会和心灵属性，以反思极速城市化进程中人们面临的种种问题。该计划致力于科技、经济、文化和教育领域的研究与探索，以克服当代人们普遍的焦虑，抵达更为纯净的精神。并以此践行关于生活方式新的样本，探寻人们当代生活中时间和空间的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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