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 | 富豪与屌丝都要抵御人性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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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曾用名才让多吉
1978年，我正在上小学。有一次几个年级组织起来和另一个小学打群架，把对方一个男孩的头打破了，老师让参加打群架的一百多个同学，每人赔偿对方医药费五分钱。那时候，五分钱可以买一支水果味的冰棍，一分钱可以买一颗大白兔奶糖，赔偿五分钱，对每个同学来说都是一笔实实在在的钱，何况，我攒了钱，还要去租书的地方借连环画，每天租金一分钱。
人类对共同苦难的回忆大多是苦难，人类对个体苦难的回忆大多是幸福。现在回想那时的日子，真没觉得有多苦，但是对金钱的幻想却是实实在在的。在老师催着交五分钱“医药费”的那几天，早上起来跑步的时候，总渴望能在路上捡到十块钱，十块钱，在当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赔完五分钱之后，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把《三国演义》的连环画抱一套回家，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贫困之下，不分时代的人都意淫过一夜暴富。那个时候的我，最切实际的想法是在农田里发现被大水冲开的老坟里面，白骨下面是黄澄澄的元宝；最不靠谱的想法是家门口的水井里，冒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塞支会变钱的毛笔给我，我就成了大富翁，四处给那些没有饭吃的农民送钱，并反复脑补《水浒传》中卢员外妻妾成群丫鬟成片的生活。
这样的故事在1978年真的发生了，不是我，而是发生在北京的一个穷小子身上，他真的等到了人生中突如其来的暴富，他后来开始“四处撒钱”，他叫李春平。
李春平生于1949年2月，当过9年兵。28岁时，为一个女孩和人“碴架”，被劳教3年，丢了饭碗。出狱后找不到工作，穷困潦倒。他在自传《忏悔无门》中说：那个时候，靠着自己的高颜值，穿着借来的西服，坐在北京饭店大堂“钓外国人”，希望能有人把他带走。
他成功了，钓到了一位美国人。
这个美国人是好莱坞女影星，比他大38岁。李春平随“女影星”赴美共同生活，身份是“儿子情人”。李春平继承了老太太90%的遗产，包括橡树山庄在内的三栋别墅庄园、西雅图的一个房地产公司、凡·高、毕加索的四幅价值连城的油画，还有她所有的珠宝首饰，股票及现金。
那位好莱坞女影星究竟是谁，奥黛丽·赫本还是葛丽泰·嘉宝？李春平说，都不是。事实上，至今也没有人考证清楚李春平巨额财富的来源。据了解李春平的人说，他的故事只有40%是真的。
飞黄腾达之后，编撰自己的成长故事是社会公众人物的惯用伎俩，李春平的故事不能简单地说是撒谎，而是拥有巨额财富之后，被刺激出来的虚荣心所致。虚荣心会让一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虚荣心而去主动改变行为，甲骨文的老板埃里森就是无数个版本的童年故事。不过，现实中最经典的案例则是，店面的导购女孩软软地说：“姐穿这件这么好看，大哥你还犹豫啥呢？”
虚荣心是人性的弱点，就像在社交网络平台上，很多人编撰不属于自己的故事，用来求赞求粉求打赏一样，这些人性弱点不是来自社会问题，而是源自弱肉强食时代祖先的馈赠。在动物界，无论雌性还是雄性都希望提升自己的吸引力，从而获得更多的交配权，繁衍更多的后代。在这个过程中，孔雀喜欢开屏、公鸡喜欢竖毛，百灵鸟喜欢唱歌，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有竞争力，这些行为都是人类虚荣心的鼻祖。
1991年夏，42岁的李春平以美籍华人的身份回国，从穷困青年变成了亿万富翁。回国后的李春平，马上就为北京市密云县特大泥石流灾害中无家可归的村民捐款20万元，成为当时媒体追捧的明星。自此之后，李春平的“慈善”脚步就从未停止，2003年的“非典”捐款300万；2004年向北京慈善公益事业捐款500万，成为中国首个获得“慈善家”称号的人......。有人统计过，李春平平均每天“撒出”7万现金，共计“撒钱”超过6.3亿元人民币。
《新京报》记者说，在最近和李春平几天的接触中，就没有听到过“慈善”二字，他们说得最多的是“发钱”。李春平最不在乎的是钱，最在意的也是钱，回国后的李春平不经商、不参政，只“发钱”，虽然有人称他为“中国慈善第一人”，但是他对“慈善公益”没有任何自己的看法。
早些年，见到李春平的人只要说一句“我女儿生病了，李先生，您拿一万块钱救助一下吧。”他就直接吩咐秘书，“拿钱拿钱”。对于傍人质疑，怎么不核实一下。李春平总说，我宁愿救错几个人，也不愿意错过我该救的人。
李春平的“慈善”故事听上去令人咋舌，事实上是人性在突如其来的虚荣心面前，什么理性、规划、节制都在瞬间土崩瓦解。今天，大部分刚从贫困走向暴富的国人，都会面对这一记闷棍的考验，在虚荣和暴富的双重冲击之下，如何保护好自己？
吝啬和挥霍都是人性中的弱点，吝啬比较丑恶，挥霍则充满了危险。挥霍的危险在于他可能和受人膜拜的慷慨联系起来，把一个人的逼格推高，制造出自以为无比崇高的幻象。
李春平“行善”，每天发几十万块钱很正常。
给求助者多少钱完全看他心情，心情好了，走在大街上，见到路人也发。
有人劝他理性一点，他把脸一沉，“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好不好？你让我开心就好了。”
“你让我开心就好了”，挥霍者总是把自己看着是一个自由的人，他拥有无数因他挥霍而受益的粉丝，并得到粉丝的崇拜、恭维和拥趸。严格地说，李春平不能算做“慈善家”，他只是一个任性的“慈善”挥霍者而已。
满足一个人的虚荣心，会让他产生自我膨胀。人非草木，冲动战胜理智是常有的事情。“富贵不能淫”需要内在宁静的心态，支撑它是对虚荣心和权力欲的超越，任何人做出错误的选择并非罪不可赦，只不过是在某种条件下触发了人性深处来源于动物遗传的某个特征而已。
在现实中，很多挥霍者都会面对一个穷途潦倒的晚年，成为过去的朋友和粉丝嘲笑的目标。真正的明智者不是那些挥霍无度的人，而是那些晚年仍然能够管住自己口袋里钱财的人。
二
年轻气盛的李春平肯定没想过，自己晚年会过上如此混沌的生活。如今67岁的他，连日常的走动，都需要左右搀扶，喝汤时，会顺着嘴角流下。在10分钟里，他连问了两次“现在几点了？” 、“我还有多少钱（现金）？”身边的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三万零八百”。因为财产的原因，其姐妹和他身边的服务人员展开了一场“争夺”，表面上在抢人，实际上在抢钱。
半年内，他两度被送进疗养院，又两被“抢”出来。
2016年12月16日的朝阳区房产交易大厅门口，有目击者回忆，寒风中，“老爷子在那儿哇哇哭”。为了还赌债，他把当年花两千万购买的三辆劳斯莱斯，连同boss连号的车牌，作价500万卖掉。同时，还把两套房产拿出来抵押贷款。
虚荣心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恶，大多数人的痛苦往往源自能力配不上自己期望的社会形象，哪怕是王建林这样的名人，也会密切关注社会舆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当虚荣心袭来的时候，就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直直地撞向信心满满的你，然后，碾碎你接下来的人生。
吝啬虽然丑恶，其结果并不是完全有害的。虚荣心之下的挥霍对个人和社会的生活都是具有破坏性的。挥霍会让自己的虚荣心膨胀，同时也会把身边人的贪婪激发出来，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当身边强者的光环在日常琐事中被卸掉以后，他们都认为自己理应当得到比现在更多的东西，尤其是物质财富，甚至为此失去理智。
虚荣心之下的挥霍无度造就了一般用途的商品生产转向奢侈品生产，如同高尔夫球场，改变了人们对土地的消费方式，它把供养人类粮食的土地，变成了追求愉悦的场所。中国人的挥霍无度李春平是一个代表，中国人对全球奢侈品消费29%的贡献，才是“挥霍之国”最好的背书。
无度挥霍带来的另外恶果是对财富不择手段地获得。李春平现在经历的“争夺”和这个社会，扶贫者欺骗农民；医生靠从病人抽成，律师原告被告两头吃，厂家在产品中造假，官员接受贿赂和买官卖官，写作者投合读者的口味，导演跪舔资本和权力并无二致。钱是要挣的，无论是以什么为代价，哪怕是自由和荣誉、肉体和灵魂，也在所不惜。
一位著名的金融家说，钱的问题无戏言，大多数人会为此丧失自尊。钱是没有臭味的，这句话的力量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它甚至能左右着有礼貌、有教养、有学识的社会精英的行为。
直面人性深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此说来，防范于未然的最好办法是在没有冲动挑战理性的时候，用法律和规则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这也许是人走出虚荣和贪欲、拒绝挥霍无度的不二法门了吧。
三
人的行为本来没有善恶的之分，善与恶都是因为有了社会，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冲突，才被催生出来。慷慨、虚荣、贪婪、怜悯、傲慢，人身上的善与恶就是如此交织在一起。
我在评价的善恶的时候，既不诛心地揣测行为人的动机，也不简单地看事情的结果，更多的时候是看这个人有没有其它的选择。
1935年纽约市市长拉瓜地亚，为什么要捐出10美金给那个偷面包的老太太，是因为如果没有面包，老太太和她的孙子都会活活地饿死，除了偷，她别无选择。
选择是年富力强时留给我们抵御人性之恶的途径，到了年迈体弱的时候，我们很可能象李春平一样，在亲人的人性之恶中受辱。所以，无论你是富豪还是屌丝，再厉害的人到了晚年，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而这个时候，曾经最爱你的人，往往是让你受辱的人。
在无序的社会，强者拥有财富的方法往往是从弱者手中强取豪夺。
如何去阻挡我们血液里流淌的恶，显然不能单单靠人格的修养，而是需要利用社会规则和法律，顺利地把上一代人的成果转移成下一代人的财富。诚如一些网友的评论“能赚钱是一种能力，但能够守住财富又是一种能力”。
不要说自己的亲人之间、亲人和商业伙伴之间有多和睦，也不要试图把自己亲人、商业伙伴放到人性的火炉上去烘烤，这样的烤出的大多数不是香气四溢，而是臭气熏天。
在不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尽量对自己的财产多做一些规划，按照陈凯律师的说法，传承财富最好的做法是“控制财富并从中受益，而不是拥有它们”，免得，在老年失能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亲人为钱而战，乱着一团，让自己都没脸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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