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 | 人都没人管，谁还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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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益才说原名“才让多吉”  

这个冬天最让人感动的一只狗

11月26日下午，我去了大兴新建村，拍了一些照片，听了一些故事，看了一些人和事。到了现场才知道，被驱赶的“低端产业”不仅仅是针对外地人，北京人的“低端产业”也在驱赶之列。

对于那些遭遇突变的老人、孩子以及怀揣着理想的北漂来说，北京的这个冬天冷得有点沁人心肺。

面对这些陌生人，我只想用海子的诗歌说：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然而，一个在搬家的小伙子对我说，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还要生活，不然还敢怎么样呢？

人自己都管不过来，谁还管狗？狗已经在大门口蹲了三天，等待回不来的主人。

小狗狗在大门口几天没有吃东西啦，肚瘪瘪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发抖。

大门紧闭，主人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也许永远不回来啦，狗还在固执地等

想给狗狗买点吃的。周围的一切商店、菜市场都已经被关闭，什么也买不到。

我们从服装厂扔掉的垃圾中，找了些布料帮它做了这个窝。

新建村牌坊下的这条路叫“金服大街”，从名字可以看出，服装厂曾经是当地政府的骄傲。

一场大火，一个星期的时间，人声鼎沸的村口已是阳光下的废墟。

要在短时间内把数以十年聚集起来的社区、人和房屋“夷为平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完成“任务”，消除“隐患”，很多坚固的建筑采用了先“破坏”一部分，杜绝有人居住，然后再继续“拆除”的办法。

从新建村的牌坊往村里走五十米左右，就有大批的保安看守，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远处正在紧锣密鼓地拆毁房屋，还有洒水车在持续不断地降尘。

电杆挂着的招牌颜色还很新鲜，一周前，这些招牌是无数家庭的希望，一周后，这些招牌是千千万万人伤心的记忆。

一周前，这里是一排小商铺，为居住在此的人们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现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拍照的时候，旁边的保安说：“一把火还烧出个旅游景点来了？”

在废墟的后面，在蓝天白云之间，五星红旗正迎风摇曳。

除了神与传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房屋已经被拆成废墟，留在废墟中的圣诞老人却很光鲜，相信曾经和它朝夕相伴的是一位爱干净的好姑娘，如今人去楼毁，只剩下它，孤零零地在寒风中叹息。

这个冬天有点冷，圣诞老人还会来么？

三天之内，要让上万人搬家，数千商户和平地离开一个社区，是人类史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面对众多临街的商铺，相关责任人发明了“砸玻璃”、“敲门头”等破坏性办法，来终止商铺的经营。

在执行者眼里，人是一切麻烦的制造者，人走了，麻烦就没有了，火灾的安全隐患就被消除啦。

一个女人走进一家被砸碎、搬空的商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守在一旁的房主慌忙走过来喊道：“快出来，东西掉下来砸到人，没人管。”

房主拥有的这栋楼有三层高，每层十二个窗户。他自己用左边的房子经验着一家餐厅，刚才一直在打电话，叫人赶快来搬东西。他在电话里说：天黑了就要打着手电筒搬，电池没有了，都找不到地方买，周围都拆完了。

穿花衣服的小胖墩是拆除这栋楼房的承包者，他刚刚在灰尘中给司机交待完，然后站在这里捉急地看着，他觉得拆得太慢了。

从这栋办公楼的装修来看，曾经有着不少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在这里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如今，他们破灭的梦想，变成了花衣服小胖墩发财的机会。

中国人病态式的“大拆大建”，也许源于我们缺少“社会共同财富”的共识。拆毁这些还能使用多年的建筑，小胖墩正走在平庸之恶的路上。

拍完正在指挥拆房子的老板，我转身看见这个女人弯着腰推着行李箱从村里的一条小路走出来。看见我拿起相机，女人迅速地把箱子提起来，挺着腰板从我们面前走过。

女人出来的小路口只有一个保安，当我开车过去的时候，从旁边的警车里一下子窜出十几个穿制服的人。我们彼此会意地对视了一下，让车掉头，他们慢腾腾地转身，彼此都没有为难对方。

我们通过一条小道进到了村里，看到人多的地方就扎了过去。不到五米宽的街道，一边正在拆毁一栋三层楼房，一边站满了围观的村民。

这时候，令人揪心的不是房子，而是担心拆毁发生意外倒塌，围观者就少不了被砸伤的份。

大兴新建三村的一家双语幼儿园，承载了无数家庭的希望。在这里上学的小朋友彼此还有来得及彼此告别，从睡梦中醒来就被告知将要永远的离开。

原本无忧无虑的童年，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小伙伴之间的生离死别。假如未来他们彼此偶遇，不知道会如何回忆2017年冬天这个故事。

这家给“星光大道”等电视节目做舞台服装的服装厂，正在组织女工从小楼里把东西搬往货车上搬。

同样是这些女工的双手，在电视屏幕上为这个国家的繁荣与辉煌，贡献了数不清的道具和舞台服装。

她们新的厂房在天津武清。谈到未来的生意，老板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往北京跑，就是剧组往天津跑，大家都糟蹋钱吧。

老太太是这栋三层小楼的房东，她们一家人住三层，一层、二层出租给了做舞台服装的道具厂。她说，10月13日刚收了二十多万的房租，现在又让人家搬走，这事办得自己都说不出口。

她愤愤不平底说，有人见不得农民过好日子，不让租房子，我靠什么活？

正在搬东西的小伙子是甘肃天水人，他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一直在旁边打电话，给来告别的老乡指路。

我问小伙子准备搬到那里去？小伙子说，不搬啦，准备开着车回甘肃和女朋友结婚。

这对小情侣在村里一个公司上班，这次准备回到甘肃自己创业。

匆匆忙忙地搬离，很多东西收拾得并不仔细。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和她老伴，一人骑着一辆单车正在四处的垃圾里淘换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

在村里遇到很多这样的老人，在远处，老人单车的傍边是另外一对中年夫妇“拾破烂”开着的三轮车，车里装了很多旧棉絮。（摄影：杨乐乐）

这口被主人丢弃的破锅，在垃圾堆中吸引了很多路过的人。不少人经过的时候，都会弯下腰来看看，甚至拿起来在手里端祥一番，让后再放回去，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

这口锅让我想起了网上流传的一个视频，他们把公寓里的锅、电饭煲集中起来，然后捣坏。民以食为天，没做饭的家伙，我看你们搬不搬？

这位老太太姓杨，是本乡本土的本地人。他女婿在家里开电商，专门做宠物用品，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在淘宝的猫咪用品店中，排名在前十以内。

老太太说：这次搞“运动”，自家的房子不让出租，也不让做生意。女婿事业心强，舍不得关店，现在要搬到河北固安去做。

不搬不行，现在村口有人守着，不让拉货的重车进来，没有原材料你怎么生产？

我问：自家房子自己谋生活也不行么？老太太的女婿说：人家说，法律没规定可以。我说：法律也没说不可以呀？女婿说：人家官大，有枪，不搬就抓人。

对私权力，法律不禁止即许可，对公权力，法律无授权就是禁止，这话我好像是说反了。

红色的货车是给在淘宝做猫咪用品生意的杨老太太家搬工厂的车，她们已经连续搬了三天，明天还要搬两车差不多才能结束。

五米长的货柜车，不仅要开进村里装货，还要在村里狭窄的街道上掉头，司机的技术再好，堵车也是一件难免的事。

货车、垃圾、私家车、行人，就像一锅粥被搅在了一起。

有人把车临时租借给“清腾退”的联合“执法队”使用，为了避免将来遇到麻烦，车主贴上了“执法”两个字来遮挡号牌，不知道交警遇上这样的车管不管？

天已经快要黑了，还有很多工厂在紧锣密鼓地搬家，有去河北的、有去天津的，最远的有直接把工厂搬回安徽老家的。他们用大车搬家，他们用小车搬人。

胡同里的两个孩子，看着我拿起相机愉快地摆各种姿势来配合。他们也许是北京的孩子，他们也许真的还没有明白这些乱糟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在各种垃圾和废墟的旁边，一群村民在胡同口讨论明天的菜该去哪里买，另一群村民则在小房间里打麻将，全然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没有关系。这个老人带着3M的口罩，告诉你这里因拆迁灰尘四起。

胡同口停着一辆小黄车，胡同里面曾经还有一个小小的幼儿园。这些幼儿园不高大上，但我相信她们不会给孩子喂芥末，不会给孩子扎针和吃安眠药。

这些幼儿园过去被专家评价为不专业，家长可以随便进出，素不知，恰好是这种开放，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孩子免受侵害。

被关闭的低端服装厂、倒闭的高端小蓝车，垃圾以及不准营业的门脸，这照片实在有些应景。

“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在大的社会洪流中，每个人都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跌倒，每个人可能会因此而毁掉自己的人生。

一场突如其来的强制搬迁，让这个村庄的生活完全陷入了混乱。

铲车司机快速地在小胡同里倒来倒去，老板在旁边叮嘱清洁工人，不要把别人收拾好放路边的行李当垃圾铲了。

忙着出去买菜的当地村民骑着电瓶车在中间穿来穿去。这个冬天，这个村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混沌，充满了各种的不确定性。

这里不仅住着已经搬走的外地人，而且也住着本乡本土的村民。路灯依然还亮着，在冬日的暮色中，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凄凉。人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没有了人气，高大上对应的只会是空旷冷。（摄影：杨乐乐）

这对夫妻来自河北，她们在这里居住了好多年。从洗衣机、冰箱、风扇到暖壶，这些都是居家生活需要的东西，一样也不能扔，扔了就需要再买新的。

我问他们要搬到哪里去，孩子回答我：回老家。

关于版权：以上照片，除署名外，均为周健拍摄。照片版权归属拍摄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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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益才说，实话实说，有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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