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谈《金瓶梅》| 好人难免不犯坏，清官未必靠得住
第十回 义士充配孟州道 妻妾玩赏芙蓉亭
周健野谈 · 野谈《金瓶梅》之三十
这是很多人曾经听过的故事。
一个中国男孩在美国交了女朋友。过马路的时候，男孩看见没车，就要闯红灯。
女朋友说，你连等红灯这点小事都不守规矩，将来什么坏事还不敢做呀？
两个人分手了！
后来，男孩回到中国交了个女朋友。过马路的时候，男孩看见没车，也要等着绿灯才敢走。
女朋友就说，你连红灯都不敢闯，以后还有什么事情你敢做呀？
两人又分手了！
对美国人而言，闯红灯是公德；对中国人而言，敢做事是私德。
中国人也讲道德，只是当公德和私德冲突的时候，中国人往往会选择私德。
黑社会的依法治国梦
2018年4月25日，临猗县公安局发布通告称“破获了以郝万吉为首的涉嫌犯罪团伙案件”。郝万吉被抓捕前系临猗县人民法院副院长，一同被抓捕的还有法警刘涛。
姜晓辉说，郝万吉“常年留着光头，一米八的大个儿，给人的感觉很横。他开着一辆别克商务车上班，从不挂车牌。”
太原一家公司的老板刘明说，为了还银行贷款，自己向张国华借款800万。在约定还款快到期的时候，没有传票、没有开庭公告、没有出庭，自己被临猗法院判决败诉。随后，又被以不执行判决为由，刘明被网上追逃。
两天后，张国华在法院与刘明家人达成了和解协议。根据协议内容，刘明要想获释，要拿出1098万元现金，才还清800万的借款。
中国政法大学民事诉讼法学教授宋朝武说，如果当事公司和当事人没有接到诉讼文书，法院程序涉嫌违法，公司和本人应当提出异议。
事实上，任何人对郝万吉涉嫌程序违法的异议都是没用的。
2016年，天石建材因为没有收到法院传票等诉讼文书，对临猗法院违反法定程序提出异议，但异议被驳回。
“郝万吉涉黑案”这件事让孔子很尴尬。
中国人跟着孔子搞了几千年的道德建设，不但没能看到政府官员比过去稍微廉洁一点，稍微美好一点，反而是社会人心搞得越来越虚伪。甚至在相对完善的法律体系下，还有不少人在“依法治国”的旗帜下蒙冤。
有人评论“郝万吉涉黑案”说：“ 每次我看到这种无法无天的人，我都在想，为什么他的上级下级同事都能够视而不见，任由他一手遮天。连个法警，都敢这么猖狂……。”
为什么视而不见？我们的道德哲学使之。
我们无论是谈恋爱、交朋友、选干部，都太喜欢挑道德品质最好的那个人。因为是最好的，我们就无条件地把权利拱手相让，无论他怎么花钱，怎么作恶，只要不搞出滔天罪行，我们都不去管。
一个人的私德是如何对待身边的人，一个人的公德是如何对待陌生人。基于道德建立起来的社会评价体系，中国人看一个人，很容易只看这个人对我好不好，很容易忽视这个人对别人怎么样，更谈不上去考察这个人法律和公共道德的态度怎么样。
在生活中，我建议经常男女青年要结婚之前，一定要有一次外出旅行。旅行的目的是要看这个在陌生的环境中，对方对待陌生人态度，对待弱者的态度。
一个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往往代表着他对法律和公共道德的态度；一个人对待弱者的态度，往往代表着在你境遇不佳的时候，对你的态度。
我曾经接触过不少来北京上访的人，他们中间的不少人都不相信法律，只相信清官。他们认为，只是努力上访，只要一旦成功地遇上清官，就可以让自己的冤情洗白。
事实上，清官也是靠不住的，靠道德评价塑造起来的清官，遇到人情就瞬间软化。
私德很容易被收买
武松狮子街王鸾酒楼追杀西门庆，西门庆从后窗跳到了一家人院子里。
这家人的胖丫头，正蹶着大屁股蹲厕所。猛见西门在院子里，吓得大叫“有贼了！”
东家胡老人过来，见是西门庆便说：“大官人，恭喜你，武松把李皂隶打死了。被捆到县里见官去了，一定是死罪。大官人归家去，没事了。”
“大官人归家去”一句最妙，很快让人理解胡老头“恭喜你”三个字的由来。人在弱小的时候，大多会选择和强者站队，以降低生存的风险。这个时候，对他们最重要的当下的道德判断，而不是基于前因后果的法律判断。
西门庆谢过胡老人，大摇大摆地回到家，把事情对潘金莲说了。二人拍手喜笑。
潘金莲叫西门庆上下多送些钱，务必要把武松弄死，不能让他出来。
西门庆立刻派人，给知县送了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上下下的小鬼小吏也送了不少钱财。
做坏事的人，内心永远是虚弱的。他们只能不断地用“钱”来给自己壮胆，因为他们看准了普通人难逃“财色”二字，他们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是拉人下水的硬道理。
知县收了钱财，第二天升堂就对武松翻脸道：“武松，你这厮，昨日诬告平民，我已再三宽你。你如何不遵法律，今天又平白打死人？”
武松道：“小人本寻西门庆厮打，李外传隐匿西门庆不说，小人才误将他打死。只望相公拿西门庆正法，与小人哥哥报冤仇。小人情愿接受误伤之罪。”
知县道：“胡说，你岂不认得他是县中皂隶！你杀了他，一定有其它原因，为何又缠到西门庆身上？”
县令说完，让三四个皂隶，用棍棒把武松打了一顿。
武松疼得大声喊：“小人也有给你效劳用力之处，请相公怜悯小人，不要用酷刑！”
知县听了大怒，“你这厮亲手打死了人，还抵赖那个？”
又让皂隶又打了武松五十大棍，才算了事。
内中县丞、佐二官等等，也有和武松相好的，有心想帮武松，只是都拿了西门庆的钱财，粘住了嘴巴，不好开口主张。
知县为何大怒？因为武松说也曾为知县押运礼物去东京，意指他忘恩负义，不讲人情。武松在这里讲的也是私德，而没有提及公德。
从《水浒传》中可以看出，大家不在乎犯罪之恶，而在乎私德之美。违法犯罪是公德，而忘恩负义是私德；公德毁的是大家，而私德毁的是个人。
公德不扬，私德就很容易被钱收买，就难以催生出公民精神。
没有公民精神，谁也就逃不掉人人不能幸免于冤屈的生存模式。
清官也有靠不住的时候
东平府尹陈文昭是个清官，看到武松押解到了，随即升堂办案。
清河县送来批复的判决书讲，武松因为三百文钱，醉酒杀死同僚，心中有些疑虑。
便将武松叫到面前问道：“你如何打死这李外传？”
武松遂将西门庆奸娶潘氏，并哥哥捉奸，踢中心窝。奈西门庆钱多，在县里告状不准，前后情节一遍。
清官陈文昭道：“你不消多言，我已尽知了。”
随后，陈文昭又发文清河县，要提审豪恶西门庆，并嫂潘氏、王婆、小厮郓哥、仵作何九等人，来东平府一同过堂。
早有人把这件事报到清河县。西门庆知道了，慌了手脚。
陈文昭是个清廉官，西门庆不敢来打点他。
西门庆央求女婿陈家心腹找东京的杨提督帮忙，杨提督又央求到内阁蔡太师。蔡太师刚收完知县的礼，连忙写了一封密书，送给东平府陈文昭，免提西门庆、潘氏等人。
陈文昭原系蔡太师的门生，又见杨提督也是在京城说得起话的名官，因此走了个中间路线，把武松免死充军。
陈文昭自我安慰说，武大已死，尸伤无存，事涉疑似，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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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看完《金瓶梅》中陈文昭这段，一定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蔡太师一封书信，就让清官陈文昭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回心转意决定不再替武松翻案。从而保住了西门庆、潘金莲和王婆的性命，维护了知县大人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的颜面。
陈文昭的做法，代表了很多官员办事的思路，如果问题本身解决不了，就想办法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
从陈文昭的角度来想，一个人如果选择了仕途，必然要为自身的前途着想。陈文昭第一担心不是武松的冤情，而是上司和同僚对自己的看法。
陈文昭难道是怕蔡太师拿他的秉公执法问罪么？当然不是。秉公执法是公德，陈文昭害怕的是人说他作为蔡太师的门生，不给蔡太师的面子，对蔡太师忘恩负义，这是私德。
很多人之所以相信清官，很大程度上源于对个人道德的无限信任。事实上，道德中所夹杂的个人偏爱和人情世故，使我们每个人，都会像陈文昭这样难逃牵绊。
韩非子说，在一个社会里，个人的道德是靠不住的，只能相信法律，而不能相信道德。
作者介绍：周 健 ，曾用名才让多吉，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公共政策与公益评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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