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德国“人民的名义”
德国国会大厦正门上方刻着一行显眼的大字：Dem Deutschen Volke（意为“为了德国人民”）——这与中国政府机关门前的 “为人民服务”是何其相似啊！
人民将权力之一部分让渡于公共管理者，当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过问，嘿，你们都在忙啥哩？即使不是德国公民、不在德国生活，好奇的你也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地问一声德国政府：你们每天都是怎么为德国人民服务的呢？
德国联邦政府于2006年开始实行了一项《信息透明法》（Informationsfreiheitsgesetz），这项法律规定了“自然人权利”（Jedermannrecht）：不论性别、年龄、国籍、住所、宗教信仰等，人人皆可依法向德国政府机构提出相关问题——与白宫的请愿网站不同，提问者并不需要发起请愿和争取十万人的签名支持，只要提问不涉及国家安全、个人信息、商业机密等例外条款，均可依法要求德国政府公布包括邮件、短信、会议纪要、规划图纸等在内的政务信息；而政府方面则有义务在一个月之内回复提问者。
据统计，德国中央政府机构一年收到的提问数量约为10,000件，这不包括各级地方政府接受的群众咨询。广大群众提问的方式五花八门：电话、信件、电子邮件……2016年有超过50%的提问是在一个网站平台上提交的：fragdenstaat.de（域名意译：问国家）。据统计，人们五年内通过该平台共向德国各类机关提交了约18,000个问题，其中70%以上的提问者得到了满意的回复。非政府组织旗下的“问国家”网站无形中成为了推进政府透明的旗手之一。
在法律条文的约束下，政府的工作记录相对公开透明，决策过程也有迹可循。按照德国的《信息自由法》，提问者甚至不必告知自己提问的原因与动机。好奇的网友甚至完全可以向德国总理府提问：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访德期间，在总理府吃了什么菜品、享用了什么甜点？座次表如何安排？——当然，若是回答所提问题需要耗费相关机构大量工作，提问者有可能被收取不超过500欧元的费用。提问收费的举措虽然受到一些非议，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公共资源被滥用，只是不知道打听国宴菜单是不是属于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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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国，监督权力、实现法律框架内的透明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德国的《信息自由法》出台11年来，联邦政府部门与权力机构和民间机构与个人的博弈一刻也不曾停止。相关的法律法规也在执行过程中逐渐得到了补充与完善。
2013年，德国内政部就德国宪法法院的一项裁决发表了内部声明。应一位德国公民的要求，内政部遵循《信息自由法》将这一声明发送给了其私人信箱，但以该声明属于知识产权保护范围为由，禁止其公之于众。申请人表示不服，把该声明发布到了“问国家”网站上，并因此遭到了内政部的警告。几番波折之后，“问国家”网站一纸诉状将内政部告上了法庭。而在两个月的调查与审判之后，柏林地方法庭依法判决内政部败诉。从此，公民有权自行处置获知的信息，一旦权力机关决定依照《信息自由法》向某一个或某部分人公开信息，则意味着该信息也可以无差别地公布给公众。
2015年，“问国家”网站又把矛头对准了德国国会（Bundestag）——没错，就是那个门楣上高悬“为了德国人民”的国会。德国国会下属科学智囊团（Die Wissenschaftlichen Dienste des Deutschen Bundestages），多年来持续就国家安全、金融政策、难民权利、欧盟一体化等诸多核心政治议题出具专家报告（Gutachten），为国会提供内参。按照《信息自由法》，这些内参的材料也属于公众可以请求公开的内容。
这次，“问国家”团队的胃口比较大：他们希望国会能够系统公开所有的往期专家报告。国会自然是不情愿的——然而德国群众在“问国家”的积极组织下，两周内分别向国会提出了3000次请求公开不同主题内参的在线申请。按照法律规定，国会有义务在一个月之内回答这些提问。纠结了整整三周后，国会主席向全体议员群发邮件，决定批量公布往期内参，甚至还表示从今以后将形成惯例，在网页上主动公布所有的专家报告。
政府工作的公开化在民间各方力量的争取下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例如在大众尾气门事件前后，许多问询都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勃兰登堡州信息自由专员Sven Müller这样总结德国过去十几年间发展：“进两步退一步——但总体是在进步的”。
纳粹集权统治结束后，德国遵循权力分散原则采取了联邦制的政体。这就意味着16个联邦州都有自己的法律和政府机构，而联邦的《信息自由法》仅对中央政府机关有效。
今年年初，两家非政府机构合作推出了全德国首次信息自由度评比（详见transparenzranking.de）。汉堡市凭借2012年出炉的《透明法》（Transparenzgesetz），各项得分均遥遥领先。该法律规定，汉堡市有义务主动公布重要的市政文件，例如超过十万欧元的商业合同等。这一法律明显优于联邦层面的《信息自由法》，被其他联邦州视为学习和效仿的榜样。
全德信息自由度评比结果
而拜仁州、黑森州、萨克森、下萨克森则在评比中不幸得了零分：这四个州政府尚未出台《信息自由法》。其治下的许多城市与乡镇纷纷出台地方法案，以保障居民的知情权。
本文作者为德国总理奖学金获得者陈晓玮女士。在洪堡基金会的资助下，陈女士正在柏林从事Informationsfreiheit in Deutschland，即“德国信息自由”项目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