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聊｜日本足球之父：百年计划和给中国足球的3点建议

1996年，时任日本足协主席的川渊三郎为本国足球制定了“百年计划”。两年后，日本国家队首次进入世界杯决赛圈，此后再没缺席。2005年，川渊三郎和日本足协一起推出“2005宣言”，首次提出日本队要在2050年拿到世界杯冠军。

川渊三郎被称为“日本足球之父”，但履历却并非只有足球。2021年，他曾担任东京奥组委主席，参与奥运会的组织工作。

与懒熊体育聊起日本队在卡塔尔世界杯上的表现，86岁的川渊三郎认为，进入16强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日本队在小组赛中击败德国、西班牙已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进步”，他甚至称日本队真有可能在2050年之前拿到世界杯冠军。

中国职业联赛创办之初，川渊三郎曾表示亚洲第一个拿到世界杯冠军的一定是中国队。看到中国足球过去30年的发展状况，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中国足球目前很多关于足球的发展策略都是短视的，如果不改变，50年后依然还是现在的模样。”

以下为川渊三郎自述。

▲日本足球之父川渊三郎。（摄影 赵宇）

足球把日本人凝聚起来

卡塔尔世界杯分组抽签结束后，日本队与德国、西班牙同组，我当时就认为日本队很难获得小组出线权。这支球队在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十二强赛中曾输给阿曼、沙特，有过“无法获得世界杯参赛资格”的危险，最初很多人没对他们抱太多期望。

对于想要出线的日本队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小组，但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分组也让人充满期待。德国和西班牙队都拿过世界杯冠军，我们很希望看看日本队在与世界一流强队交手时能踢出什么样的足球。

世界杯小组赛第一场战胜德国队后，我和日本球迷一样兴奋，当时也认为第二场与哥斯达黎加队比赛可以取得胜利，晋级十六强。没想到0比1输给对手，我很失落。

现在想想真的没必要失落，毕竟比赛开始前自己没对小组出线抱太大希望。从日本足协的角度考虑，第三场同西班牙队比赛输赢无所谓，就想看看球队在巨大压力下能踢出什么样的比赛，没想到真的赢了，日本的球迷和媒体在比赛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欢庆。

受疫情影响，日本的经济状况不太理想。本希望借助东京奥运会提振士气，但所有比赛都不允许观众进场。再加之奥运结束后出现的一些腐败丑闻，大家的日常情绪很低落。

三场世界杯小组赛给日本带来了巨大的活力，让大家看到了体育和足球的力量，此时的足球已成为让整个国家团结起来，把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载体。

八分之一决赛中，日本点球输给克罗地亚队确实让人惋惜，不过能进十六强已很不错，森保一和他的团队为此做的努力有目共睹。

▲本文作者曾在2011年在日本东京拜访川渊三郎。

个人技术对标欧美一流球员

日本队在本届世界杯上表现最突出的地方是边路进攻，涌现出了伊东纯野、三笘薫这样有特点的球员，他们在比赛中敢于突破和过人，这样特点的球员在过往的日本足球中比较欠缺。

日本国家队过去一直踢的都是有组织的足球，比赛时多数时间都在传球，然后利用一些战术去完成进攻。对于这种踢法，日本球员很熟悉，配合起来不成问题，但它缺乏观赏性。

十二强赛时，日本同澳大利亚队比赛只要赢球就可以出线。这样关键比赛放在过去电视收视率能达到40%，而这次只有20%。我曾对森保一说，日本队现在的踢法不好看，这样会失去观众，我们需要做出改变。

在世界杯小组赛中，伊东纯野、三笘薫、堂安律通过个人能力让日本队的战术变得更丰富，他们让个人能力和球队的整体进攻做到了融合，这也让比赛变得更好看。

当然，我认为日本队目前仍缺少一个特别杰出的球星，像以前的中田英寿、中村俊辅、本田圭佑等，这是日本足球未来需要挖掘的。对于一支想要取得更好成绩的球队来说，杰出球星的作用是非常关键的。

▲日本同西班牙队比赛最后一个进球前的瞬间。

日本队本届世界杯上暴露出的另一个问题是传接球技术与世界顶级水平还有差距。同克罗地亚队比赛时，很多直传球后的接球、停球不那么顺畅，不知道是场地原因，还是个人技术层面的问题，总之需要打磨。

另外在控球、带球过人、被很多人包围情况下的摆脱能力都有待提升，我希望日本球员能在个人技术上对标欧美一流球员。

世界杯比赛后，大家还在讨论日本队没能实现进入八强的梦想。在我看来，现在的成绩和进入八强没有本质区别。毕竟日本队在小组赛中击败了德国和西班牙，淘汰赛90分钟与克罗地亚战平，他们的整体实力较之以往肯定是提升了。足球比赛有时是需要运气的，期待日本队以后运气好时能闯进世界杯八强，甚至走得更远。

辉煌时期的荷兰足球提供参考模式

日本国家队之所以能一直进步，和多数球员都在欧洲踢球有关，日本有五六十人可以在欧洲联赛踢上主力或经常可以获得上场机会。以往也有不少球员在欧洲踢球，但踢上主力的球员并不像现在这么多。

这些球员之所以能够在欧洲立足，首先是个人能力，其次是每个人都非常自律。到欧洲后，他们会主动适应那里的饮食。不需要别人提醒，完全按照欧洲球员的训练标准去要求自己。

我做教练时也曾到欧洲考察，当时感觉欧洲球员的训练状态和日本完全不一样。日本球员训练时比较放松，说说笑笑，这种情况即便放在今天也很普遍。冈田武史（前日本国家队主教练，两次带日本征战世界杯）曾对我说：“日本球员在训练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而欧洲球员训练非常认真，他们把每天的训练都当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做。日本球员到欧洲后有意识地去融入、去改变自己，然后不断进步，取得成功。

我完全不担心太多日本球员去欧洲踢球影响J联赛质量。日本拥有各层级的联赛，业余联赛、高中联赛中经常会涌现出有天赋的球员。球星们陆续前往欧洲后会有大量的年轻人顶上来，他们的离开为年轻人创造了更多机会和空间，所以本土联赛一直都不缺少好的球员。

▲参与日常足球训练的日本学生。（摄影 赵宇）

我认为J联赛的定位可以参考荷甲联赛。荷兰足球最辉煌那些年，国家队球员基本上都不在本国联赛踢球，但他们的联赛一直都很活跃，竞技水平很高。

不管是荷兰还是日本，都遵循这样的模式：更好的球员去欧洲五大联赛踢球，本国联赛不断有新人冒出来，然后再去欧洲，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日本队要拿到世界杯冠军，是有可能通过这条路实现的。

我们曾在“2050宣言”中称要在2050年拿到世界杯冠军，我觉得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甚至有可能提前完成。

中国足球很多做法非常短视

中日两国职业联赛刚开始时，我确实说过“亚洲第一个拿到世界杯冠军的球队一定是中国队”。当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中国人口众多，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做事，一定可以取得成功。

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认为中国足球很多做法都非常短视，用这样的方法发展足球是无法取得成功的。

中国国家队中有些球员实力不错，我感觉他们在比赛中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能力，看不到很好的配合，也感受不到特别强的争胜欲望。如果他们拥有一定要为这个团队带来荣耀、一定要为这个团队努力的决心，中国足球的水平应该更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一直对中国足球界的人说，要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青少年足球比赛，让孩子们先从赢得县里的冠军做起，然后再到全市、全省、全国，让孩子们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更多的乐趣，培养他们的荣誉感。

▲日本接受足球培训的小孩子。（摄影 赵宇）

这种对胜利的渴望和取得胜利后的荣誉感是从社区足球开始积累的，如果没有这样的过程，你只找出30个自认为踢球最好的人，把他们圈在一起长期集训，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练好足球，那是不可能的。就像现在的卡塔尔那样，明显是个失败的做法。

中国也曾不止一次尝试把孩子从小就送到巴西或者欧洲，让他们一起成长、一起练球，这种做法也是行不通的。日本足球在1960年代就这么做过，从实际效果来看短期内有可能取得成功，但对足球的长期发展没有任何意义。

给中国足球的三点建议

中国需要让足球重新开始，让参与者回归初心。首先要做好足球的推广，在草根足球和顶级联赛之间建立起有效的互动机制，让那些最底层的球员有上升通道，这样才能把足球盘活。

这些年我很少看到中国的国青、国少队活跃在国际足球的舞台上，这也说明中国足球的青少年培训做得非常不够，看不到大量有能力的青少年球员涌现出来，这样到某个年龄段段国家队就很难有所作为。

金字塔有很强大的底层，所以足球的发展模式应该是个金字塔，而非天空树（日本晴空塔），否则未来不会有很大进步。

▲日本鹿岛鹿角俱乐部的各种宣传册。（摄影 赵宇）

对于中国足球，我想提出三点建议：

第一、加强最底层足球推广，扩大参与足球的人群，让更多小孩子喜欢足球，从小培养他们的荣誉感。只有喜欢足球的孩子多了，才能去谈关于青少年足球培训的问题。

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要花费比较多的时间，但也必须要做。中国足球过去花了很多钱，也请了像里皮这样的大牌教练，但这对足球的发展没有太多意义，最重要的还是让小孩子喜欢上足球、有荣誉感，然后不断地前进、努力。

如果中国还采用现在的发展模式，50年后依然还是现在的模样。

第二、重视教练员的培养，尤其是基层教练，这非常重要。如果中国有足够多的基层教练，就能发现更多苗子。中国这么大的人口基数，应该可以发现很多很好的苗子。把这些好苗子选拔出来，进行更高阶的培训，这样就会有更多人才积累。

对于中国足球而言，如何培训这些基层教练很重要，要建立良好的教练员培训系统。中国通常在很小范围内找一批踢球的人，其中很多都是教练身边的人，这就导致选材基数非常小，选出来的人才也未必是最好的。

第三、发展好职业俱乐部。职业俱乐部能起到拉动地方足球发展的作用，能够在自己所在地区做好精英球员的培训，给接受培训的人提供参与青少年专业比赛、职业比赛机会，帮他们实现梦想，去往更广阔的世界。

（力赞科技CEO朱晓东对本文有重要贡献，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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