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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章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 《章开沅口述自传》节选

彭剑 华中师范大学 2019-06-11
12月3日,90高龄的章开沅先生在外国语学院3408教室开了一场小规模的讲座。由于现场人数太多,主办方不得不将部分听众“请”出教室。章先生当场承诺再开一场以补偿退场的同学。今天下午,章先生不顾医生劝阻,再次登上讲坛,在科学会堂开讲《贝德士——为历史取证》,其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高尚品质,真让人敬佩不已。

能够在现场聆听讲座,亲身感受章先生的学者风采,实为我辈之幸。其实,章先生的人生故事和传奇经历本身就是一本值得阅读的大书。最近,章先生的口述自传,经由历史文化学院彭剑老师的整理,由北京师范大学正式出版了。


作为当代中国著名史学家与教育家,章开沅先生一生历经世变,阅尽沧桑,其丰富阅历,不但能补正史之阙,也能为对民国以来历史感兴趣的人们提供很多掌故,还能以长者的智慧给人以启迪。全书由章先生口述,尽量保持历史原貌,呈现了晚近中国学术史、教育史与中外文化交流史中的不少生动历史细节,娓娓道来,于不经意间,让读者领略近百年历史剧变。”


下面就跟着小诗一起来听听章爷爷讲的故事,看看章先生从“同福里的小胖子”到“著名历史学家”的传奇人生经历吧……


【章开沅口述自传】

作者:章开沅 口述

彭剑 整理

出版时间:2015年11月

定价:58元

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ISBN: 9787303192335

精彩章节(一)同福里的小胖子
我们家的早餐,是一成不变的稀饭。小孩子长身体,又好动,我经常挨不到午饭的时间就饿得不行,家里又不准吃零食,所以往往直吐酸水。
面粉厂的食堂是大锅饭,饭锅里的锅巴金黄,香喷。母亲经常去把锅巴大块大块地拿来,放在一个铁皮箱子里。箱子还用石灰做了简单的防潮处理。孩子们饿了的时候,母亲就取一点锅巴放在碗里,用开水冲一冲,加点酱油,加点芝麻油。真香!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无上的美味!
有一回,城里人家来为大哥说亲,母亲开玩笑地问我:“四宝,你长大了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我说:“两个条件。”“哪两个?”“第一个,要喜欢吃锅巴。第二个,每天要能走一百里路。”
我后来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说每天要能走一百里路呢?至于要喜欢吃锅巴,肯定是由于我经常吃母亲调制的美味锅巴的缘故。
(二)私塾启蒙
我的启蒙教育是在家塾里接受的。我们大家族的教育,新旧杂陈。父亲那一辈已经有很多进新式大学了,但父亲却只受私塾教育。我出生的时候已是20年代后期,理应接受新式教育了,但家里却还有一个私塾。接受祖父亲自培养的大哥,就长期在私塾读书,没有上过新式小学。直到30年代初到武汉时,在武汉大学上学的舅舅实在看不下去,说:“你这么大了还读私塾,不像话,今后跟我补习。”经过舅舅的努力,大哥终于在武汉上了中学。
我大约在三四岁的时候开始混在年轻的父辈和同辈孩子中间,在私塾接受启蒙教育。私塾正中有一个很大的牌位,上面写的,还是“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叔叔们、哥哥们每天对着牌位磕头,我也一起磕头。我现在完全记不清楚在家塾学到了什么,唯一有一点印象的是跟着老师描红。
我发蒙的时候,家塾的先生也处在更新换代的关口。原先的先生姓王,有科举功名,学问不错,孩子们都称他为“老王先生”。但老王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久就告老还乡了。接老王先生教席的,是他的儿子,我们称他“小王先生”。小王先生大概旧学不行,新学也不行,因此孩子们有点瞧不起他。叔叔们、哥哥们在背地里都有一些抱怨,但大家都很克制,无人公开发难。
我年纪最小,啥都不懂,却别出心裁地来了个恶作剧。我找来一张纸,准备写一张讥讽小王老师的标语。我想写“小王老师是乌龟”,但“乌龟”的“龟”字实在太难写,我就画了一只小乌龟代替“乌龟”二字。弄好了,偷偷地将它摆在先生的桌上。小王先生看到了,非常生气,愤而辞职。我们家的私塾,就这样垮掉了。大一点的孩子去离家较近的襄垣小学上学,我则退回天井,继续过观察小动物的幸福生活。
(三)几位国文老师
中学五年,有几位语文老师印象很深。其中一位是姚述隐老师。姚老师教的古典文学尤其是诗词歌赋很能动人,讲《桃花源记》,引得我们一帮少年动辄上山去找桃花源;讲马致远,引导我们进入“枯藤老树昏鸦”的暮景;讲辛弃疾,燃气我们“何处望神州”的悲情。姚老师是北方人,很有点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气概。他批改作业的时候,用朱笔画圈的传统方式。他认为你写得好,就多画几个圈,最多可以给五个。认为你写得不好,就少给圈,甚至不给圈。他也用朱笔写批语,话不多,但很典雅,耐人咀嚼。
在姚老师的影响下,我曾经非常喜欢骈体文,后来又沉湎于“二李”即李后主、李清照的婉约凄清。酷爱“二李”一事被姐姐知道了,引起她的隐忧,向父亲汇报。父亲给我写信,告诫不要沉迷此道,理由是感伤太多,于少年不好。我听从告诫,稍稍远离了旧诗词。

恰在此时,朱金声老师来了,继姚先生之后为我们上国文课。朱先生刚从复旦大学毕业,很有才华,曾把《红楼梦》改编成《郁雷》,署名朱彤,在重庆由著名的中国青年话剧团演出,轰动一时。朱老师把我的兴趣从古典文学引向现代文学,又从国内引向国外。


朱老师不但课讲得好,而且还很重视课外活动,带我们进行一些社会考察。
德感坝在“五四”时期出过一位名诗人吴芳吉,朱老师带领我们去参观过他的故居。参观故居没有留下深刻印象,倒是有次参观小煤窑,很令我受了震撼。由于好奇,我和少数几个同学下到了煤窑底下。啊呀,那真是暗无天日。工人赤身露体,瘦骨嶙峋,在黑暗且积水的洞穴中匍匐着掘煤或拖煤,有的工人两眼已经失明依然勉强背煤。我们这些小难民,以前总以为自己背井离乡,是苦难的一群。看了煤窑中的工人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没有最苦,只有更苦。从那时起,我对于底层人民,开始有比较真切的同情。
朱老师还愿意用心评品我们写的文章。我曾经花了很大力气,认真观察了春天来临时的季节变化,做了大量笔记,最后用上所有能够调度的词汇,写了一篇《春的礼赞》。我把自己的这篇“得意之作”送给朱老师,请他指正。没过几天,他把我叫到宿舍,一边品尝他亲手做的桂花山芋,一边讨论我的“大作”。他认为,我的文章词汇很丰富,遣词造句挺讲究,是下了功夫的。但是,有点唯美,过于追求辞藻的华丽。朱老师的评品引导我思考为文之道,朦朦胧胧意识到好文笔和辞藻堆砌不能划等号。
(四)军营生活
青年远征军的总司令是罗卓英,政治部主任是蒋经国。入伍之后,我被编入二〇一师六〇三团二营五连二排,驻扎在铜梁县城一所小学里。二营共有四、五、六三个连。学校大门朝南,进去之后东、西、北三面都有房子。营部设在大门边,五连营房在北面,四连和六连分别在东西两面。我们的营长姓胡,行伍出身,是个中校,湖南人,个子不高,一脸络腮胡,给人很强悍的感觉。连长姓张,少校军衔,张治中的侄子,曾经在九中担任过军训教官。排长姓杨,才从军校毕业。一般部队,是少校当营长,上尉当连长,青年远征军的编制则不同,少校当连长,中校当营长,在编制上比别的部队高一级。因为曾经同在九中,张连长对我和五弟显得特别亲切:“你们两个九中的,都还是我的安徽老乡。”因有这层关系,我们受到他的不少关照。他本来可以有更好前程的,但形象上有点缺陷,兔唇,受限制了。
训练分学科和术科,但二者又不是分得那么清楚。比如说筑城,在课堂上学就是学科,到野外去做防御工事就是术科了。又比如射击,在课堂上学习射击学,那是学科,练习射击,就是术科了。训练抓得很紧,并且是完全围绕着军事的,党化教育的东西几乎没有,那些仪式化的货色甚至还没有中学多,军官们没有整天卖狗皮膏药似的灌输“蒋委员长伟大”之类的肉麻话。营部和连部没有政工人员,团部有政治部主任,还有些干事。政工人员没有威信,大家都瞧不起他们。我记得那时有一句话专门挖苦他们:“男干事,女干事,男女干事。”
一个星期训练六天,星期天休息。休息日要做勤务。勤务做完了,如果不要值班,可以上街,大家就各显神通,找点乐子。

有一位老兄,浙江人,入伍以前做过小公务员,很会交际。到部队没有多久,就和一个小酒店的老板娘混熟了。后来老板娘娶儿媳妇,居然把他和同一连的友人都请去了,用大笼粉蒸肉与大曲酒隆重款待。


休假的时候,也有到茶馆喝茶或玩桥牌的。我有一个朋友叫做吴天牧,入伍前是邮局职员,自认风度翩翩,是个美男子。有一次在茶馆喝茶,看到一群年轻太太打牌,一个个都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一个穿一身浅绿色旗袍,显得幽静娴雅。吴老兄见了,怦然心动。回去之后,向我们讲起这件事情。军营生活非常枯燥,难得他老兄有这么点新鲜事,我们便决定采取一点行动。
首先经过打听,弄清楚了是哪一家的姨太太。然后给他参谋,帮他写了一封信,表达爱慕之情。我突然产生恶作剧的冲动,于是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鄙人上唇左侧有黑痣一颗,即以此为相认标志。”写好了,由另一位老兄投入邮筒。结果是泥牛入海,消息全无。有人埋怨我:“就你那一句,把人家吓跑了。黑痣一颗,谁知道多大呢?”
当然,毕竟是知识分子从军,也不尽是胡闹。更多的时候还是有品位的文化休闲,有机会就到书店看书、买书。部队那时也容许闲暇阅读,我记得流行一时的“企鹅丛书”,里面有很多外国名著。这套丛书做成袖珍型,方便我们这些当兵的携带随时阅读。吴天牧读的书很多。他是一个托尔斯泰迷,是个虔诚的和平主义者,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讨论托尔斯泰,思考战争与和平。他的洁癖比我严重,每天都要洗澡。如果没有热水,就用冷水洗。他冬天总是贴身穿一件白色的卫生衫,有时还得意地把衣领翻出来给我看:“雪白的,多干净!”
我们还办了一个团刊。蒋介石侍从室的一批年轻工作人员也在我们连,他们都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很多是大学毕业生,文字功底很好。他们带头响应蒋介石“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因此随时随地都表现出忠心耿耿。我曾听他们议论:“委座看着看着头发就白了。”团刊就是他们主办的,显得很活跃。我们入伍在1944年底,1945年元旦团刊就问世了。主编要求大家写稿子,我刚好有在吊脚楼改好的《春的礼赞》,交给了一个姓龚的负责人。他一看,大表欣赏:“哎呀!这个不是一般的稿子!”竟把它放在第一版显要位置刊登了。我也受到鼓舞,在那之后,一有时间就写点与军营生活有关的小散文。不过,团刊只办了两期就停刊了,侍从室的从军者,又被紧急调回原岗位,我的那些小散文,到退伍之后,才在《新民报》、《和平日报》等报刊上发表,署名“干戈”或“章戎”。
我们中有好些高中毕业的,还想将来有机会继续求学。我虽高中没有读完,但也希望退伍以后能够再考大学。因此,订了一种叫做《英语学习》的杂志,并买了一些书——我因为被算作那个仓库的正式职员来当兵,每月寄来的薪水还不算菲薄,买的书更多。这些人当中,我与董务民、陈翘邦、吴天牧等人交往相当密切,董务民痴迷于数学,我也常用休息时间做英语图解练习。后来我和陈翘邦进了金陵大学,董务民进入清华大学,解放后并入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成为钱学森的得力助手,并任《力学学报》编辑,亦曾在新疆多年研究并推广风力发电。吴天牧进了复旦大学,上学期间,还曾经将他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住在南京的表妹托我照顾。1960年与董务民重晤,摄于武汉长江大桥
(五)金陵大学课堂点滴

金大初建时没有历史系。贝德士(MinerSearle Bates)1920年到金大任教,被安排在政治系。后来,在政治系下面开设一个历史专业,慢慢才把历史系的框架搭起来,以后才独立建系。因此,金大历史系可以说是贝德士一手创办,他也就成为首任系主任。贝德士亲手栽培起来的早期学生陈恭禄和王绳祖,一个擅长中国近代史,一个擅长世界近代史,分别撰有《中国近代史》和《欧洲近代史》,且都被列为商务印书馆的“大学丛书”,知名于全国。当时各大高校历史系都有“厚古薄今”倾向,而金大则在近代史方面形成了自己的特色。金大的古代史比较弱,在相当长时间里靠中央大学等高校的老师来兼课。给我们上古代史的,倒是金大的专任教师,名叫章诚忘,是柳诒徵的女婿。章老师学问挺好,但不擅长讲课,总是低着头看讲稿。学生背地里开玩笑:“章老师名字没有取好,容易忘记,因此要多看讲稿。”



金大仿照牛津、剑桥,对新生实行“导师制”,我的导师是陈恭禄先生。陈先生总是一袭长袍,一脸严肃。他以著述为乐,对我的指导不算太多。在选课方面,他给我提出一条要求:选课要尽可能宽一点。学校在这方面也有类似要求,对于文科生,还要求必须选两门文科以外的课程。除本校老师开的课,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女大)的课程也可以选。我选过的课程,有贝德士的俄国史、世界通史,陈恭禄的中国近代史、王绳祖的欧洲近代史、金大文学院院长倪青原的逻辑学、马长寿的社会学、贝德士夫人的美国史、金女大刘恩兰的地质学等。

金大老师的教学,有三点给人深刻印象。
一点是作业比较多,参考书也列得很多。作业当时叫做paper,和现在大学的“小论文”相似。参考书列得多,无法都看完,加上作业也多,开始的时候有压力。但日子久了,熟能生巧,也能应付自如,并且能慢慢领略这种教育的好处。众多参考书对于开阔眼界、增加信息量颇有助益,众多作业对于锻炼写作论文与培养独立思考也有帮助。
另一点是师生互动比较多。贝德士是牛津大学和哈佛大学出身,课堂上重视师生互动自不待言,就是陈恭禄等老师授课,也不是一讲到底,也注重师生互动。我至今都记得,在陈老师的课堂上,我曾经露过一手。大概是讲到鸦片战争的时候,他讲着讲着停下来问:“哪位读过《达忠集》?”恰好那一次大家都没有看过这本书,所以答不上来。我倒是从头到尾很有兴味地看过。我说:“我看了。”他说:“那你向大家介绍介绍吧。”于是我就随意介绍了几句。由于这个缘故,陈老师对我印象还不错。其实,我课外活动比较多,专业老师布置的参考文献从来没有读完过,之所以《达衷集》读得比较认真,是因为这本书编的文献,有很多是外国商人在中国沿海活动的记载,像游记一般,看着有趣。
第三点是课堂教学管理很严格。上课时虽不点名,但座位均按姓名英文字首次序排列,教师往讲台上一站,手持名册,环视课堂,谁到了,谁没有到,一目了然。我的姓氏“章”不是拼作“Zhang”,而是拼作“Chang”,因此上课时总坐在前面。附带说一下,金大的教学管理井井有条,但教务部门职员很少,如学籍管理责任最重的注册组只有两位职员。平常就是这两个人处理日常事务,到了要登录分数的时候,临时找学生当助理。
1957,桂子山新校园草木稀疏
(六)爱情与婚姻
1957,先生与黄怀玉师母结婚照
能娶怀玉为妻,是我今生最大幸福。我的祖父为我取名“开沅”,怀玉出生于湖南沅陵,以致经常有朋友拿这个开玩笑。我总是笑一笑,在心底相信和怀玉的结合确实是一段良缘。怀玉是一个典型湘西女子,个子不大,一眼看上去,似乎很柔弱,但内心其实非常坚强。

我虽没有被扣“右派”的帽子,但婚后不久,就被下放草埠湖农场。1958年大女儿出生时,我正在农场抗洪抢险,无法守护在妻子身边。那时我父亲病危,所有重担,都压到了怀玉的肩头。学校里的人,或下放了,或“大炼钢铁”去了,找人帮忙都难。我真不知道怀玉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此事令我歉疚一辈子。
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打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长期遭受批斗。在那段岁月中,妻子揭发丈夫的比比皆是,为了“划清界限”而离婚的也比比皆是。当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怀玉没有被划为“反属”,而是作为革命群众的一员。既是革命群众,那就有义务交代、揭发丈夫的“劣迹”,但她顶住了各种压力,始终没有这么干。她只是默默地为我分忧,顶多问我一句:“你对自己的问题心里有数吗?”我斩金截铁地回答:“有数。”她完全相信我,始终相信我,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在当时那种高压环境,她能挺得住,既出于她对我的理解信任,更由于她内心的自信与坚强。这种操守,这种德性的光辉时常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我曾经下决心要多做一些家务,给怀玉一点补偿。但不久,我就忙于国内外学术交流,尤其是担任校长之后,更难为她分劳,持家的重任,基本是她一人承担,何况她白天还要上行政班,而且是恪尽职守。我觉得一辈子受恩于怀玉,自己在家庭方面付出太少,心怀歉疚。

出乎意料的是,2011年为日本学者野泽丰先生举行追思会,在座的都是我和野泽丰先生的弟子和再传弟子,怀玉在发言中很认真地说:“讲到在家里对妻子好,愿意做家务,在座的各位应该向野泽老师和章老师学习。”她如数家珍般地讲述野泽先生在家里帮助太太做家务的故事,也把我在家里做过的一些小事,以及妇女节、母亲节给她送鲜花之类的事情列举出来。如此公开褒奖,真有点令我飘飘然。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做得很不够,希望天下后世的男子汉们都能做得比我好。
庐山蜜月
我们在1957年结婚,至今已经50多个年头。期间虽然也曾为一些小事吵得面红耳赤,但总体而言,我们可以说是相濡以沫,风雨同舟,早已融为一体。
2007年,我们迎来金婚纪念之际,我写了一首小诗送给怀玉,回顾我们相识相知以来的点点滴滴。现抄录如下:

金婚吟

——赠怀玉


湘有兰兮沅有芷,犹忆昙华初识时。仲夏夜梦牯岭月,漳水漫溢最相思。历尽劫波情愈笃,风雨同舟共扶持。金婚米寿平顺过,晚霞满天未觉迟。
我想奉劝男子汉们一句:一定要根除大男子主义

我年老之后,有年轻人问我保持家庭和睦的秘诀是什么?我哪有什么秘诀,不过还是很乐意分享一下自己的点滴感悟。
相互信任是最重要的。在特殊年代,政治层面的信任非常重要,像怀玉在文革期间对我的信任,真令我感念终身。不过,在平常年代,夫妻之间的信任基本上不存在这方面的内容。最为基本的,还是在家庭关系上的信任。这方面的信任缺乏,可能会给夫妻关系造成很大麻烦。我就接触过这样的家庭,夫妻之间缺乏基本的信任,整天疑神疑鬼,捕风捉影,幻想连篇。夫妻中有一人如此,家里肯定就会鸡犬不宁,不要奢望家庭和睦了。
不要拿自己的长处比爱人的短处。每个人都有所长,都有所短,都有优点,都有缺点。与人相处,最忌讳看自己只找优点,看别人专找缺点。整天拿自己的长处和别人短处比的人,永远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瞧不起他人,甚至盛气凌人。人与人之间如果互相瞧不起,那是无法和睦相处的。在家庭里,如果夫妻同在一个行业,对丈夫而言,尤其不要因自己发展稍快而瞧不起妻子。做丈夫的必须明白,女性因为顾家,生孩子,养孩子,业务发展一般比男性要慢一点。当然,如果妻子在业务方面发展得比丈夫好,也不可因此瞧不起丈夫。
不要回避矛盾。夫妻之间的争吵是不可避免的,千万不要因害怕伤害感情而避免争吵。要真诚相见。刻意避免争吵,可能会陷入虚伪之中。你也忍住,我也忍住,结果是你骗我,我骗你。若如此,夫妻是没法长久的。有人说:“争一争,感情深。吵一吵,感情好。”这话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认为,争吵要成为夫妻感情的润滑剂,还要注意如下两点。
一则争吵时不要把话说绝。既然争吵是为了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千万不要图一时痛快,说一些给对方造成伤害的话,尤其不要动不动就说出“离婚就离婚”之类的话来。近几十年来,离婚率似有升高的趋势。其中有一些,本来没有多大的矛盾,就是在争吵时图嘴上痛快,说完了之后,又互不让步,“离婚就离婚”,真跑去离了。
二则万一对方说了伤人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人在吵架的时候,总是容易把嗓门提高一点,语气加重一点,遣词狠毒一点,以这种方式显示自己不弱,有杀伤力。被伤害的一方,当时即使伤心,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要想得开,明白这只是气头上的话,不是真心话,只是想气你一下。当然,明白了人性的这种弱点之后,在吵架的时候,即使在气头上,也要尽量避免伤害对方。
再一个,我还想奉劝天下的夫妇,脑瓜子里多想一点愉快的事情,不要老想着那些疙疙瘩瘩的事情。
最后,作为男人,我想奉劝男子汉们一句:一定要根除大男子主义。中国长期是一个男权社会,国人很容易滋长出大男子主义来,男子汉们要特别警惕这一点。在家庭里,对老婆多一点关心,多干一点家务,这是非常重要的。
1983,校长任命书
(七)提倡美育
在改变学生精神面貌方面,我大力提倡学生自治,发展学生社团,并向蔡元培学习,大力提倡美育。
1985年,我作为高校代表到北京参加党的十三大代表会议,同行的有新闻界的代表、《光明日报》湖北站的樊云芳。
会议期间,樊云芳对我讲:“有一个人很崇拜你,想见你。”我问:“请问是谁?”
她告诉我:“是一个女设计师,叫李艳萍。原本是舞蹈演员,后来因伤病转行做服装设计了。她的设计很有名,在法国举办过设计展,为西哈努克夫人设计过衣服。”
看我还是有点犹豫,樊云芳又说:“车子都安排好了,是她丈夫开车。”
于是,会议期间的某个晚上,在樊云芳的陪同下,我见了李艳萍。在高校开展美育方面,我们谈得很投机。最后,我提出聘请她来华师当兼职讲师,从服装的角度做演讲。她答应了。后来,她真的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华师做了报告,是由美术系出面请的。中国高校公开讲服装设计,听说那是最早的一次。以此为契机,我校美术系建立了工艺美术专业。
在北京的见面,本极平常。但樊云芳立即写了一则简短新闻,发在《光明日报》第一版的报屁股上。大约是为了引起注意,版面责编加了一个调侃的标题:《大学校长夜访女设计师》,还将全文都用一道花边框起来,成了一则货真价实的“花边新闻”!
有人看了,给我开玩笑:“你这个大学校长,白天商量国家大事,晚上跑去访问女设计师!”但是,也有人表示理解,一些以前在华师工作过的老领导看了,对我说:“哎呀!就是需要这样的校长!”他们也希望高校能够有所变化,增添活力。

在请李艳萍来举办时装设计讲座之后,我们又模仿西方大学,举办了艺术节。艺术节是我倡议的,但具体操办,主要依靠音乐系和美术系。学生会和研究生会也很活跃,提出了很多富有创意的方案,因此在武汉乃至全国都产生连锁反应。艺术节期间,研究生会策划了一个武汉市的博士生、硕士生大联欢,把全武汉的博士生导师也请来进行交流。那时武汉博士生导师不多,开经验交流会的时候,一个会议室就坐下了。艺术节上,校办还把武汉的一些著名小吃,像老通城豆皮、四季美汤包、小桃园鸡汤等等,都邀请到华师,在图书馆前的主干道两边摆摊设点。那时我们刚好召开一个经济史国际研讨会,来了海外著名学者,国内的大专家也来了许多。他们一看,学生的歌舞表演很有水平,还能吃到各种美味小吃,都赞美不绝。


通过社团、艺术节等载体,学生的精神风貌被提振起来。我与学生的关系,也堪称融洽。学生会和研究生会,成为我开展工作的重要依靠力量。尤其是研究生会,很多人有过工作经历,也很有头脑,很有抱负,经常会向我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我也虚衷采纳。其中如王传耀、郭质斌、王宏维,毕业以后都有较大成就。

在艺术节上欣赏学生表演


做学问的最佳精神状态是什么?简单地讲,就两个字,一个是“虚”,一个是“静”。


虚即是虚空,脑中没有丝毫杂念,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羁绊,没有项目,没有考核,甚至于没有自己以前的一切理论知识,将自己完全放空。


静即是宁静,不生活在热闹场中,才能宁静;心不为外界诱惑所动,才能宁静。能虚能静,便能神游万古,心神专一,思虑清明。


“虚”“静”的学者,在旁人看来,可能是“发疯了,痴呆了,入迷了”。但这确实是做学问的最佳精神状态。


虚静的学者,是纯真的学者。越虚越静,纯真度越高。一个学者最终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开创什么样的局面,和他的纯真度是大有关系的。

——章开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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