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一个女人酒一样，被你饮尽 ll 周月生

一个女人酒一样，被你饮尽 ‖ 周月生

留灯的人

有人在风雨夜开一扇窗，有人在深更里点一盏灯

有人为夜行的人留半边门，月生

来路很长，出门时记得饮三杯酒

要防备孤独的月色，小心脚下低矮的坟墓

看见夜莺时不要说话，经过一条河

也不要向下张望，里面有人忘记带走的肉身

天亮时，记得找到那扇门

找到床上那个，赤裸的女人

她已为你准备好了柴米油盐，和你想要的

一儿半女

望月思乡

一口老井，把月轮咬在嘴里，死死不放

他轻摇蒲扇，坐在浩荡的纱帐里

像一块石头，蹲在坟头

故土诚恳，那些死去的，它厚土掩埋

活着的，赐予风调雨顺

像我一样流浪在外的，它允许我

水土不服

打铁匠

这个行当，他干了大半辈子

打铁的时候，铁也打他，他的身体就是被铁打出来的

他说他有恨，他恨打铁，所以铁才打得好

打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

封锤后，他忘了恨，只知道自己是打铁匠

一堆生铁卧在，熄灭多年的

炉火边，像他独自

坐在荒草堆里，满眼黄昏

牧 羊

一件蓑衣，一顶斗笠

一把弯刀，一群羊

下雨的时候，适合赶着羊上山

孤独，就听雨，想说话时，唤几声羊

自认是个刀客，虚构一场江湖

我披荆斩棘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羊害庄稼

天将暮时，我归家，它们归圈

身有长物

一壶药酒，泡了两三年

他喝的时候，满脸痛苦

几本唱词，算心爱之物

他唱的时候，神情得意

我听了十多年，没记住一句

他有烧砖的手艺，被人称为师傅

废弃多年的砖窑，他常常望着出神

他也是种地的能手，十几岁下地

兄弟姐妹九人，他排行老二

成家后粮不够吃，他一人开荒

把一家四口，从那个年代拽出来

这个体形健壮的庄稼汉，我的父亲

去过汕头，也下过煤矿

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给田边的一座孤坟

烧几张纸钱

那一刻，真想宽恕

面对窗前的月光，我能想起的，只有深藏的梦话

那一刻，我与万物，同归于寂

仿佛我就是寺庙里，受万家香火的佛

对于人世，没有半点悲悯，却满怀慈悲

当我相信轮回的时候，你我都是

为了彼此的原谅，才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有人此刻，对我双手合十

我定会宽恕，他的前世今生

 对于这个世界，他只字未提

出生的时候他哭着，长大后却只字不言

所有的苦痛，他都吞下肚去

对于这个世界，他选择只字不提

喜欢或讨厌他的，他都笑脸相迎，不藏心机

他勤奋得，像公社里的牛，才有了生存的长处

那年，到我们家帮工，我叫他一声舅舅

他冲我一笑，让我悲悯的想哭

刘年先生说，每个村庄，都有这样的人

他们是大地上的神，我是认同的

别人调侃，我看到他的微笑，心如古井

像极了寺庙里，低眉的菩萨

幸生者

那年，他在一场矿难中，大难不死

被送回来时，下半身瘫痪

我们去看他，两眼涣散，像一个孩子

刚从噩梦中醒来，神情惊恐

他说疼痛，没人理解，他说

这辈子也就被埋在地下，是出不来了的

一个月光很亮晚上，他把一瓶敌敌畏

酒一样地喝下，一副生无可恋的决绝

他媳妇拉着他的手，没有落下一滴泪

他躺在了屋后的山上，经过的人都会提起

那个掏碳的男人

 走了女人的男人

一个女人酒一样，被你一饮而尽

三分醉意，也只字不提

只有花生米，你反复咀嚼，像是回忆的温存

你说心中有雪，在慌乱跌落

我说，披上袈裟，做一回扫地僧吧

曾 祖

老屋往南，有一片坟地

在其中一块碑文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排在重孙辈，往上是父亲和爷爷的

那个夕阳欲斜的下午，在荒草堆里

我相认了我的曾祖，介绍人是

一块苍凉的墓碑

 等一匹西来的白马

我原是有一片草原的，守着厚重的雪山

在雄鹰飞过的帐篷外，等一匹西来的白马

遇见朝圣的喇嘛，说一句扎西德勒

遇见藏族姑娘，也说一句扎西德勒

遇见自己，我就沉默

我不转经筒，不诵经文，也不朝圣

只等着那匹西来的白马

上师说，前世是梦境

来生是虚妄，可我

只等着那匹西来的白马

如同一个和尚，反复浆洗身上的袈裟

坐在夜里

小心提着肉身，别让自己的影子

陷入一条不知去向的河

风也沉重，脚步贴着麦芒

只有月醒着，同时醒着的

还有墓地里一片狗尾草

夜抱着自己，把星空当成一种安慰

才有了抵达黎明的勇气

我在门口的墙上挂一盏路灯，你来或不来

都不重要

▌周月生：重庆巫山人，现居深圳，诗作散见于网络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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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黎明的酒杯（ID：ZZW4605077)

 题图：网络

2016.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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