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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龙 | “佛系”“丧文化”,都是社会工具理性化的产物【"佛系:中国社会心态新动向"圆桌会议之九】

陈龙 探索与争鸣杂志 2019-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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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办主管

以学术为底色      以思想为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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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中国社会心态新动向”圆桌会议


 “佛系”火了!2017年成了网络热词,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佛系,一时间冒出“佛系购物”、“佛系打车”、“佛系恋爱”,还“佛系学生”、“佛系员工”、“佛系家长”、“佛系打车”、“佛系官员”等词。2018年2月9日《探索与争鸣》编辑部与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复杂现代性与中国发展之道”项目课题组在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举办“佛系:中国社会心态新动向”圆桌会议。


究竟佛系是一种重要的社会心态,还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网络流行词?

“佛系”出现的社会、经济、文化背景是什么?

佛系心态是否有某种特殊的精神实质和特征?

佛系人格和生活方式对社会的影响是积极还是消极的?


《探索与争鸣》编辑部邀您一同探讨。



“佛系”“丧文化”,都是社会工具理性化的产物

本文为“佛系:中国社会心态新动向”会议发言,原标题为《区隔、生产、现代性症候:“佛系”文化的三种维度》

本文将刊于《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4期,微信版供读者先行预览

非经注明,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不要理想、不想学习、不想工作恐怕是我国青年的总体“佛系”症状,我们关注的重点不应当是“低欲望社会”,更应当关注的是全社会逐渐弥漫开来的颓废气息,以及这种现象的背后根源。


互联网时代,社会变革节奏加快,各种社会思潮、文化碰撞、社会矛盾不断交错,话语系统也在不断更新,以致传统词汇难以传达话语的核心意蕴。因此,一些网络用语就会适时地被制造出来。“佛系”概念甫一问世,就成为一种流行词,得到广大网民认同,它应景式地表达出了当下青少年的社会心态和生存状态。“佛系”文化对当下社会现象具有解释力,它是一种文化现象,更是一种社会现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佛系”文化的背后,有着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


区隔:“佛系”作为一种青年亚文化的新样式


90后、00后等新生代群体从一出生就接触日本动漫、游戏,这些动漫、游戏中都有二次元世界建构。作为动漫、卡通中社会生活的描述,这类文化接受体现了低智性。二次元世界建构了简单二元对立的价值体系,有自由、平等、正义,也有浪漫的爱情。


二次元世界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般的美好世界,这样的理想世界常常成为现实世界的参照物,因而使得90后、00后等新生代群体认为现实中的事物统统都是不理想的。以二次元简化的价值判断、简化的思维逻辑看待纷繁复杂的现实问题,必然生出许多不满。


比如说,他们认为现实世界的文化是严肃、僵化的说教,现实世界的教育是机械呆板的、毫无生机的知识灌输,也就产生了对主流文化包括父母文化的抵触、甚至是反叛。因此,他们要创造一种自己的文化,与父母文化、成人文化相区隔。为了抵制成人主流文化,他们自创一种或恶搞、或喜剧、或自嘲的新奇样式,来与严肃、呆板、说教的文化相区隔。“佛系”文化就是一种青年亚文化在当下的表现。


在当下中国,佛系文化涉及两种人的生存状态和人生态度:第一种是从小不思进取,沉迷于游戏、娱乐、聊天,专注享乐,对未来缺少规划和进取,不想工作、不想恋爱、不想结婚,以低欲望相标榜,实际是慵懒、颓废的一类90后、00后群体。“佛系”成为他们逃避现实、逃避责任的遁词。


第二种是奋斗在大都市的部分年轻人,这一群体往往来自农村家庭,却在城市中打拼,由于社会分配不公、贫富差距、职场竞争压力大等原因处在不得志、不如意的精神状态中,而社会阶层的固化趋势使他们失去了上升台阶和进步空间,面对住房、上学、就医等生活重压感到悲观、无奈甚至绝望。


“佛系”成为他们自我解压的表述方式。很显然,“佛系”表达迥异于主流关于励志、奋发等的所谓正能量叙事,容易得到上述两种人的认同。“都行”、“可以”、“没关系”的话语表述,体现了无追求、无欲望、无目标的主题,与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主旋律理念形成对照。“佛系”文化凸显了亚文化的个性化特征。


美国学者艾伯特•科恩以“问题解决”来昭示亚文化的形成机制,在他看来,底层青年面临的问题是无法获得社会体面工作、时常体会“地位挫败”以及由此导致的紧张、沮丧、不满、内疚、辛酸、焦虑或绝望,他们解决这类问题的方法就是拒绝、反抗,乃至越轨和犯罪。张扬个性化文化实践活动,是一种亚文化风格塑造,本身即带有仪式抵抗的意味。



佛系文化:交往行动与话语再生产


在由网络技术参与的现代交往语境的演进中,最明显感受到的是现实社会交往景观的变迁,而最突出的表现为语言文化的变迁。“屌丝”、“废柴”、“葛优躺”、“丧文化”等一系列网络语词的出现,可以看作是90后、00后青少年群体的一种特殊的交往文化实践。


社交媒体时代交往主体之间的日常生活场景般的交互活动,构成了现实生活世界中现代性的基本景象,同时包含了与之相应的主体性所主导的一切交往行动。于是,在现代交往语境中,日益依赖传播技术工具和语言符号系统的交往主体,会主动参与话语生产。现代性的合法和有效性植根于具体的语言、文化实践中。


“佛系”文化这种社会交往景观的产生,源于社交媒体的普及,社交媒体带动了新的语言与文化实践。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将人类运用语言的行为区分为“以言表意行为”和“以言行事行为”,他更注重语言行为的“以言行事成分”,就其认识功能而言,主要是对已发生或将要发生于世界的事进行“陈述”,被它“主题化”的是“话语的内容”,其任务在于为人们的相互作用关系“提供正当性”。


“佛系”文化是年轻网民交往行动的表现,语言的核心是提供当下青年的话语“正当性”,显然具有批判意义。从“佛系”迅速窜红以及系列衍生语言的大量生产,可以看出由交往行动导致的话语生产脉络。


“佛系”首先表现为一种圈层文化生产,这种话语活跃于社交媒体的朋友圈、微信群,久而久之成为一种话语方式。从恶搞、吐槽到自嘲,已经发展成社交媒体平台上的一种特有文化样式,成为圈层文化内共同接受、爱好的喜剧文化,也可以说是一种趣味共同体的经验和意义分享。这是最直接的、最表层的交往行动。


其次,“废柴”、“葛优躺”等无论是词语还是表情包,各种符号的创造本身就是一种交往行动。就“以言行事”来说,这些“佛系”语言表达了新生代群体对现实的恐惧、无奈、沮丧甚至是绝望的情绪。选择一种“主动污名化”的叛逆表达方式,本身就带有道德自裁意味,从而获得道德层面的同情。因此,“屌丝”、“废柴”、“葛优躺”等带有自嘲的词汇成为朋友圈、微信群的流行语,与这种“主动污名化”的道德自裁有很大的关系。


再次,从“佛系”衍生系列来看,之所以衍生出那么多无所不包的“佛系产品”,说明这一词汇具有话语再生产能力。可以说,建立在同龄人交往行动基础上的话语再生产能力是惊人的,“佛系”成为网络热词后,迅速扩展到各个领域,出现了“佛系青年”、“佛系男子”、“佛系女子”、“佛系学生”、“佛系子女”、“佛系父母”、“佛系追星”、“佛系恋爱”、“佛系饮食”等等一系列衍生词语,把“都行,可以,没关系”的不温不火的“温吞水”标签贴到各个领域。


这可以看出,“丧文化”所代表的颓废社会心理正成为社会总体趋势。从“废柴”向“葛优躺”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说明青年群体中消极、颓废的社会心态正在不断蔓延,甚至有扩大的趋势。


这正如英国文化研究派学者费里·科恩指出的那样:“用想象的方式表达或解决工人阶级文化中依然隐藏的或无法解决的矛盾,这种工人阶级母体文化所产生的各种相承继的亚文化形式因而可以看成是同一矛盾的不同反应,这个矛盾是,在意识形态层面上传统工人阶级生活方式和新的消费享乐主义之间的矛盾,工人阶级生活逐步中产阶级化的理想和大多数工人的生活实际上仍然未获得改善的现实之间的矛盾。” 



佛系文化:作为网络文化的现代性症候


“佛系”文化的产生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生产过程。从历时性看,我们可以关注到与该词相关的还有“废柴”、“葛优躺”、“丧文化”等,对这些词语背后的社会文化心态加以分析就可以看出其中的某些颓废、消极色彩,其中尤以“丧文化”最为典型。


“丧文化”是一种带有颓废、绝望、悲观等情绪和色彩的文化,主要呈现形式是语言或图画,它是青年亚文化的一种新形式。以“废柴”、“葛优躺”等为代表的“丧文化”的产生和流行,是青年亚文化在新媒体时代的一个缩影,反映出当前青年的消极的精神状态和集体焦虑。从本质上看,它是新时期青年社会心态的一种现代性症候。


在“佛系”文化简单的嘻哈背后,其出现有着深层次的社会原因。“佛系”文化来源于生活中的“挫败感”,对90后、00后青少年群体而言,最突出的表现是学习挫败感和职场挫败感。


无论是升学竞争还是职场竞争,其实都是社会整体运作的工具理性化的产物。教育中以成绩为目标的升学模式与职场中以金钱为目标的考核模式,都是背离价值理性的。


工具理性与自由之间的矛盾,在当下尤为明显。工具理性在全社会盛行,渐渐发展成为一元化话语,从而压抑着多元化的文化需求。自由主义文化诉求是现代性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它所具有的反对控制、反对压迫的文化特征,在本质上是允许和鼓励多样性的文化价值存在的。社会追逐“物化”大潮,让走上社会不久的青年群体难以适应、望尘莫及。


面对这种“物化”大潮,他们只能摆出消极应对的姿态。正是因为改革开放以来的科层化竞争加剧,阶层固化和阶层跨越困难导致底层青年倍感人生无望,“佛系”文化成为一种自我安慰、自我保全式的文化生产。


这与日本崇尚极简主义的佛系文化有着本质的不同。日本的佛系文化是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之后出现的一种低欲望社会倾向,是欲望逻辑发展到极致以后的反向运动。在中国,在住房、教育、医疗等资源匮乏的当下,基本欲望尚且难以满足,在恐惧、焦虑的心态下,又如何会有类似日本佛系青年的极简主义心态呢?


“佛系”是一种文化包装,是阶段性文化生产的样态,本质是现代性文化表征。从现代性角度看,“佛系”文化与网络文化变迁中折射出的现代性是不一样的。理性是现代性的核心特征,“佛系”文化体现了这种理性主义的思维,暗含了某种批判意味。


我们知道,青年亚文化的主要特征是边缘性、抵抗性和多元性,也就是说当代青年不仅在社会关系上主张多元,而且在思想意识上也提倡边缘,其经常以一种边缘化的视角、行为和方式来,建构一种边缘化的符号体系以抵抗主导文化,力求以此彰显自己的“标签”和“风格”。“佛系”的包装或者说“表演”,正是当下青少年特定人群“自我主动污名化”的文化标签。


在我国青年亚文化的产生和流行过程中,后现代主义思潮在其中起着理论基础来源和价值规范导向的作用。青年亚文化的目的在于抵抗和反叛既定的“标准”和“权力”,继承大众文化的风格意义,并与青年主体不甘被传统束缚的特性相契合。青年亚文化在这个需求的基础上吸收了后现代主义的基本元素,为后现代主义在青年中的广泛传播扮演着载体的角色。


也许会有人认为,“佛系”是当代年轻人的一种生活态度,随意标榜、发泄一下也是一种可容忍的生活状态。然而,笔者认为,应当知微知彰,引起重视。


不结婚、不生育、不消费……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是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产物。“佛系”这一戏谑之词,在日本已成为令人担忧的现实。日本著名管理学家大前研一在其所著《低欲望社会》中感叹道:“日本年轻人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日本已陷入低欲望社会!”日本正全面沦陷。


中国的情形与日本有相似之处,但有很大的不同。不要理想、不想学习、不想工作恐怕是我国青年的总体“佛系”症状,我们关注的重点不应当是“低欲望社会”,更应当关注的是全社会逐渐弥漫开来的颓废气息,以及这种现象的背后根源。


中国远没有进化到如日本那样物质丰富的阶段,更多的恐惧来源于消费主义的匮乏。在中国,阶层固化、阶层跨越很困难,这是现阶段青年人焦虑的主要来源。这种社会结构和状态显然对社会稳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和隐忧。同时,“佛系”青年的不结婚、不生育等逃避现实的做法,对老年化日益严重的中国社会也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和现实的挑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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