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十二记之2016年:我的胃口略大于宇宙
从2011年开始,每到年底,我都会整理一下这一年吃过的饭,喝过的酒,饭桌上飘摇的人,酒杯里逛荡的岁月。这不是流水账,仅仅是给自己的清单,对自己的清算,浮生十二记,当浮一大白,这些都是一粒粒的腌渍过的花生米,给余生下酒。不诉悲凉,只记欢颜。
12.2016
杭州. 四季金沙
那天天气好的令人恍惚。只穿一件单衣,晒着江南的太阳,花园里的树叶变换颜色,池塘里的野鸭出双入对。王勇是金沙的主厨,上海人,生于江西,长得帅气,聪明勤奋。初冬的菜单也是委婉当道,蟹与白松露算是主角,前菜是牛油果配蟹糊,牛油果如扇面,层层叠叠,细细展开,犹如杭州的风景,最上面浮一些鱼子酱,需要一大口,囫囵吞下,感受其间细腻与温柔。
粉蒸肉配白松露,一土一洋,白松露也恍惚旧人。白松露不好配中餐,犹如演员中的景甜,漂亮有余,隔膜也有余。最妙的是蟹黄包子,据说这是全中国最贵的包子,每只包子里塞下一只蟹,可以大口咀嚼,可以销魂。
土洋结合的粉蒸肉配白松露
更妙的却是一道红烧肉,红烧肉做的好不难,但是如此精妙我也是平生仅见。上来色泽红亮,犹如有一层包浆,入口即化,不见峰棱,吃过此肉,天下无肉。
如同上过包浆一般的红烧肉
11.2016
北京. 今日美术馆
大董每年都会给人额外的惊喜。每每觉得这件事做绝了,他就会呈现出更绝的。今年大董团队又去了意大利,拍卖回来了世界第一的白松露,当天是一场白松露飘飘似雪的晚宴。
场地是在今日美术馆,来的人许多都是中国顶尖的艺术家。周遭用声光电打造了一个艺术之境。所有人都说大董的美食就像艺术,这一次的宴席,美食就是艺术。从像到是,从比喻到确认,一个场景的变化,是一种强指,也是一种观念上的打通。在此之前,并没有中国厨师在美术馆里做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吃喝行为艺术。
大董的厨师们为大家呈现一场吃喝行为艺术
菜品也是大董的招牌,一道道纷至沓来,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杯一杯复一杯。最后白松露被放到马爹利的杯子里,浓香混合着干邑的酒香。
在硕大的圆桌上,坐着各路资本大佬和艺术大鳄,艺术与资本,乌托邦与利维坦,商业与无用之用,因为美食媾和在一起。这些人与这些菜一起,构成了行为艺术的现场,一餐美食用自己的方式解释着这个时代。在饕餮中,我们都是时代的同谋与共犯,细细思量,这顿饭更觉得意味深长。
10.2016
苏州. 大师工作室
那天苏州暴雨。我们冒着暴雨奔跑到观前街一处小小的阁楼,这里是华永根先生主理的苏帮菜大师工作室。只有一桌,并不对外,厨师都是平均年龄70岁以上的苏帮菜老师傅,每个人都身怀五十年以上的功力。在苏州,他们也是神一样的存在,却并不被人知晓,他们如同少林寺的扫地僧。这里是苏州舌尖上的博物馆,也是苏州美食的大本营。
二楼的房间挂着一个匾,写着:过云楼。风云事都成过往,只想一心一意还原苏州本味。许多菜都在坊间难寻了,细细品尝可以依稀穿越到民国年间。这里的一道松鼠鳜鱼,苏帮名菜,华老师说:这就是松鼠鳜鱼的味型教科书,如果在其他地方吃到的跟这个一样,说明那里的味道才是对的;一款深情的母油鸭,鲜美之极,华老师说:这道菜估计只有在这里才能一睹风华。
过云楼,风云事都成过往
还有一道是炒蟹鲃,这是一道传统的苏帮菜,讲究的是蟹粉与鲃鱼的混搭,苏帮菜善用蟹粉,蟹膏蟹黄蟹肉蟹腿,细细拆开,炒成蟹粉,这也需要慢时间和细心思,我第一次吃到这款炒蟹鲃,感觉诚意满满,情深义厚,那种黏糯的口感,竟有三日绕梁之味。
只在此处能吃到的炒蟹鲃
09.2016
扬州. 高邮
去江苏高邮,是为了寻人,寻找汪曾祺文字里的痕迹。遍寻不到了,那些气味和滋味都只在那些文字中存留,它们被写下的瞬间,就被封存。我们去了汪曾祺出生的胡同,不过是几间狭仄的旧屋,门口挂着一个牌匾罢了。
在汪曾琦故居感慨良多
在高邮,我们去了做豆腐干的工厂,去看一款貌似古旧工艺的豆腐干的制作过程。我们还去了一家界首古镇的餐厅去吃农家菜。餐厅的名字已经忘记了,厨师倒是费尽心思还原了几款汪曾祺文章中提及的菜,包括不当季的茨菇咸菜汤、蓑衣杨花萝卜,感觉用力过猛。倒是几款农家小菜还算妥帖,包括清蒸鳜鱼、青蒜拌茶干,甚至红烧斑鸠。甚至还吃到了鸡头米(芡实)的梗,淡绿色的藤,中间有孔,味道恍如莴笋。这是一道难得的菜,需要一点点去除表面的硬皮,很费劲的。
小镇上的豆干
一餐饭,不一定饕餮,也不一定盛大,我至今思来,只记得在汪曾祺的故居里,还有他的亲属居住,正是中午时分,厨房里有油烟味,屋子里还挂着汪老的一幅画。
世间木心常有,而陈丹青不常有。每一个汪迷心中都自存灯火,以文字为芯,慢慢传灯。
08.2016
黄山. 猪栏酒吧
每年都会去一次猪栏酒吧。当年籍籍无名的乡村客栈,如今爆得盛名,一屋难求。去的时候正是盛夏,好在山里凉爽,可以在村里子游走。我带着女儿,沿着小路上山,一路有小河淌水,她骑在我的脖子上,周遭小河潺潺,树木丰茂,小姑娘玩得高兴,唱起了歌。
每次来黄山必去猪栏酒吧
那夜的黑,黑的纯粹,只见天上星光,不见人间灯火,我骑上自行车,沿着乡村小路去村口的狗窝酒吧喝酒。一群朋友都在,喝着喝着,陌生的客人也开始一起喝。第二天起来,在老油坊改造而成的房子里吃午饭,乡村的农妇做了一道红烧肘子,炖到酥烂入味,我们刚吃了一口,马上又叫嚷着点了一份。
07.2016
云南. 昆明小哨
云南野山菌季,我们去了昆明宜良小哨的菌山,上山采菌子,我们的目标是干巴菌。
许多人只知道松茸和鸡枞菌,而不知这种神秘的干巴菌的真滋味。在滇中一带,最富盛名的菌子是干巴菌,尤其是新鲜的干巴菌难得,从采摘到下山,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干巴菌就变得苍老,干巴,粉黛尽失,里面还有不少沙粒和杂草,收拾起来费劲。只有在山上,才能品鉴真味。
大朵干巴菌,美得像花一样
上山采菌是个力气活,我们跟着菌农,只见他快步如飞,我们呼哧带喘。干巴菌像是老朋友,在去年出现的地方等我们。一朵盛开的干巴菌美丽如同曼佗罗花,带着白色的花纹,黑白相间,美到令人窒息。味道也鲜美甘甜,我们甚至试过生吃,加上一点生吃火腿。这也算是一种极端体验。
花式吃菌子:生火腿裹菌,先吃火腿后吃菌,先嚼菌子后配火腿,试验配比,研究先后
在菌农暂住的棚子里,支起大锅,柴锅烧的旺,一群人躺在松针铺满的地上,犹如一群二流子,闲散的等待饭熟。那天的老腊肉算是三线肉,二分瘦,八分肥,透亮,晶莹,蒸好了滴着一点油。那种滋味,真是令人怀念。
按照当地习俗,撒上新鲜松针铺在桌椅底下
后来有一个朋友睡着了,睡在松针铺的毯子上,像是回到童年的麦垛,抬头看白云变换形状,它一会儿变成小时候,一会儿变成老时候。
06.2016
意大利. 西西里
我跟着大董团队去西西里岛寻找丝绸之路终点的味觉。岛很漂亮,漂亮的有点傻。第一天晚上,我们来到一个古堡酒店,要在酒店做一个欢迎晚宴。刚从飞机上下来,换上正襟危坐的礼服,当地晚宴时间,换算成北京时间是凌晨5点,我坐在桌子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聊天,眼皮死沉,随时可以昏睡过去。硬挺着吃完前菜、汤、主菜、甜品。
西西里的第一餐
之后的日子里美的有点飞,遇见许多美好的人,喝了喝多美好的酒,吃了很多美好的餐厅。是的,我承认,我是在这一场意大利之旅中喜欢上了意大利葡萄酒。
有一天,我们一群人在街上闲逛,寻找到一家做烤羊腿的小店,我们坐下来,吃一只汁水丰满的羊腿。羊腿的味道有点忘了,还记得那天的风,吹来吹去,吹去吹来。
街上闲逛,听乐者歌唱,这才是我爱的西西里
05.2016
厦门. 上青水产鱼排
我要忍着痛风,蹒跚着去厦门。厦门是一个海鲜之城,我看着他们吃大餐,看着他们吃宵夜,我忍着疼吃一下一份份蔬菜沙拉。
只能看不能吃,是难以描述的忧伤
上青水产的老板叫杰哥,我们要坐着船,去他岛上的鱼排,吃一顿原生态的海鲜大餐。坐轮渡需要一个小时,到了一处鱼排。这算是渔民版农家乐,建立在海面上,有几间屋子,空地上还有一个秋千。
那天吃的最绝妙的是魟鱼肝脏,魟鱼也叫鳐鱼,魔鬼鱼,体型硕大,其中肝脏最美。红烧之后,拌米饭,那是一绝。我吃着鱼肝拌饭,有一种肝肠寸断的幻觉,以至于叫我忘记了脚底下的痛风尚未痊愈。
让我忘记痛风的魟鱼肝脏
我还惦记着这里的海风,渔船,秋天,鱼排上养着的一条狗,说等我好了再来一次。几个月之后,一次前所未有的台风袭击厦门,海面上的鱼排损失惨重,消失殆尽。再次在这鱼排上重新品尝魟鱼肝的机会,没有了。
04.2016
上海. 孙兆国工作室
每一个城市都需要一个孙兆国。他在上海有一家风格独特的餐厅:西郊五号。同时在虹桥的一个居民区做了一个自己的工作室。这似乎是一个儿时的梦幻:未来会有一个叫自己尽情玩耍的空间,不受拘束,一马平川。这里是孙兆国的秘密之处,不对外,也不是什么人都招待。这里一器一物都有来历,有数万元一把的刀,有欧洲古董市场淘回来的咖啡机和银勺子,有镶着银元的碗。
爱玩刀爱戏耍食材的孙大厨
他在这里做菜也是各种实验,他用硕大的盒子来做黄鱼冻,打开之后颤颤巍巍,壮观晶莹,最后只吃黄鱼,表面的冻都要去掉。他做了一道菜,叫我们猜是什么食材,我们每个人都猜不出。最后才知道是鳄鱼的舌头,这打死我也猜不到。
一顿饭,从头到尾,精彩纷呈。这属于一种任性的烹饪美学,当一件事物取消了实用性,于是就有了审美性。这里出品的不是商品,做的不是买卖,所以可以不计成本,由着性子来玩。而美食,本质上也是一种游戏。
这样的大厨饭友,不知下回是何年
在这里据说有“四不”原则:不收费、身体不舒服不做,不开心不做,手不痒痒不做。这种典型的老顽童式天外飞仙打法,因为其纯粹性,而有了独特的味道。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下一次再次吃这顿家宴是什么时候。
03.2016
北京. 时间博物馆
3月份的时候,我们和唐培里侬香槟一起做了一场活动。活动的主角是厨界男神蔡昊,以及法国星厨Pascal。两个人中西合璧,自然可以有一出好戏。
今晚主角蔡昊(中),法国星厨Pascal(右)
蔡昊,是我喝酒的师傅,儒雅帅气的处女作,半路出家,之前是留美多年的化工博士。他最擅长的是用科学的方式来呈现中国味道,用脑子做饭,探究食物好吃的原理。他在广州与香港的好酒好蔡已经成为当地饮食的风向标。Pascal,法国米其林二星厨师,既有严谨的法国风味,也有自己独具匠心的地方。两个名厨联手,自然是高潮迭起。再搭配上唐培里侬的P2香槟,我愿意醉倒在这北京鼓楼的深夜。
有时候高潮来得往往出乎意料,在晚宴结束之后,我和蔡昊等一群朋友去鼓楼的另外一处小馆宵夜,名字叫熊也牛店,做寿喜锅的日式小店,老板准备了各种芝士,火腿,以及好酒,做了一次西式的宵夜,那一夜吃喝畅快,外面有春风沉醉,鼓楼在深夜静默如谜,人生欢宴总是如此令人措不及防。
02.2016
北京. 年夜饭
以前过年,总是要回家。我老家离北京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河北的一个县城。我熟悉那里的草木风物,也熟悉那里的口音口味,只是近乡情怯,只是人事不堪。怀旧思乡之情犹在,只是父母容颜老去。
这一年的年夜,是在北京过的。一家人,包饺子,我下厨做饭,总是那几样菜,反反复复,我自己都吃的厌烦。但是父母还兴致盎然。开了几瓶酒,我很难给父亲讲述关于葡萄酒、洋酒种种,我陪他喝白酒。父亲与儿子,总是会有一次战争,当我年过三旬,菜过五味之后,也早已经和他和解。
年夜饭,饺子,最重要的是家人在身边
我算了一下,我一年陪他们吃过的饭,寥寥无几,这令我难堪。
01.2016
北京. 腊八宴
这一年腊八,我们做了一场腊八宴。我们找来了四大名厨,分别来自大董、淮扬府、眉州东坡和健壹公馆,四手联弹,南腔北调,我们试图还原几位名厨印象中的年饭。其中有创新派,有宫廷传统风,有四川乡下土菜,也有江南风雅韵味,一群人都是从一大口招募而来,很少有人有机会一顿饭吃四大名厨的手艺,自然是满座皆欢。
四位大厨:赵光有、王昌荣、朱志伟、孙宪厚
我们总是试图弄点独特的,有意思的,好玩的,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形式上。其实一顿饭,仅仅是一顿饭,不必要如此周折也可以幸福满满。做了许多种花样与变形,也不过还是一餐饭罢了。
我只是想和这个世界边吃边聊,一场世纪大幕拉开,我和一群食客围坐,准备看戏。我们既是观众,也是演员,有时候投入,有时候出戏。一餐一饭,都是我们和这个世界发生关系的手段,通过一张嘴,和大地生长的万物连接。有时候一顿饭你觉得仅仅是开始,其实它是一个结束。
一餐吃到东南西北不同风格,只在一大口
2016年很快就要过去了,我翻看着手机里的各种各样菜品的照片,它们记载了我一年的舌头的旅行。舌头很忙,胃口很空,我的胃口略大于宇宙。2016年的余额不足3%,而2017年将满格到来。我对明天没有什么期待,世界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更坏。就像摆到明天餐桌上的食物,好又能好到哪里,差又能差到何处。
今天中国一片雾霾,人们关注一呼一吸。感谢你在雾霾天还能看完这篇流水账的文章。因为吃喝的缘故,我对这个世界还存有一丝期望。
祝你家里空气净化器气流强劲,祝你今天足不出户,祝你手边有一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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