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大片的权力与资源：吕克·贝松与高敬东的“第三条路”｜专访

“不管什么时候，权力过于集中都不是好事，而好莱坞的大片场的确占据了太多的资源。有时候一些好片子不能被大规模地放映，不是因为它们不够好，只是因为它们没有那样的资源和权力。”

作者 | 邵乐乐

采访 | 罗立璇 秦泉 邵乐乐

当好莱坞热衷于打造自己的电影宇宙，将系列电影作为商业大片开发方向的同时，这种尝试在法国电影界也有了回响。

正在中国上映的太空科幻片《星际特工：千星之城》，由著名法国导演吕克·贝松执导。他告诉《三声》（ID:tosansheng），自己已经把《星际特工》的两个续集剧本写好了。

吕克贝松

吕克·贝松已经为搭建自己的电影宇宙做好了准备，但显然接下来还要看正在全球上映的《千星之城》的票房表现。“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面两部呢。”他说。

在中国这个北美之外最重要的电影市场，《星际特工》上映后暂居本周末档的票房冠军位置，上映两天后票房过亿。但一周后《星际特工》将正面迎战《敦刻尔克》等好莱坞大片。此前，这两个片子在北美市场相遇，《敦刻尔克》在票房上占据了优势。

已经陆续在全球范围内上映的《星际特工》并没有获得与巨额投资相匹配的票房，甚至在口碑上遭遇了两极反应。这部总预算2.1亿美元的电影在北美仅收获了不到4000万美元票房，目前除中国外的全球票房累计达到1.4亿美元。

基美影业董事长高敬东（左）

中国公司基美影业是《星际特工》的主要出品方，这部电影是以批片业务起家的基美涉足内容投资和制作以来最大制作规模的电影。2015年，基美影业以不超过5000万美元投资《星际特工》，成为这部电影的最大投资方。

《星际特工》的成败不仅关乎其在电影投资和股权投资两方面的收益，还包括试图在好莱坞六大之外建立独特世界观和IP开发体系的尝试。吕克·贝松显然更愿意谈论后一个话题。

“不管什么时候，权力过于集中都不是好事，而好莱坞的大片场的确占据了太多的资源。有时候一些好片子不能被大规模地放映，不是因为它们不够好，只是因为它们没有那样的资源和权力。”

但不论是对于亏损持续扩大、股价与市值严重缩水的基美影业来说，还是对于持续亏损的欧罗巴，和吕克贝松尝试的迥异于好莱坞主流电影内容风格，这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实际上，《星际特工》代表了好莱坞大片与中国本土制作之外的一种中间路线。类似于此前中美合拍电影，任何方式的中西结合片，都会在市场面临好莱坞和本土重工业的双重挑战。

目前《星际特工》仍在上映中，北美院线的失败实际上已经预示，《星际特工》在系列化、衍生化和建立独立体系上将要遭遇的困难只是个开始。

“《星际特工》已经走在经典电影的路上”

蕾哈娜在《星际特工》中贡献了一段精彩的换装表演

一年前，基美影业董事长高敬东在公开采访中对这部电影的票房期待很高，认为《星际特工》从口碑到票房的PK对象是《阿凡达》和《星球大战》，“我相信他里面有很多的创意是世界电影史上没有过的。”

在《星际特工》上映前，高敬东对《三声》（ID:tosansheng）表示，除了财务上的预期回报和制作经验的积累，能够建立独立的世界观进行系列化、衍生化开发是欧罗巴以及后来被吸引加入的基美影业最看重的地方。

“世界上大的电影公司都在建立自己的电影世界。有电影世界就必须要有文化穿透性，需要有你的底和根，对吕克贝松来讲，《星级特工》依托的29册漫画就是他的底，对于建立未来的宇宙世界就是这个底。从开头的音乐，都是为了建立整个宇宙世界体系。”高敬东强调。

《星际特工》所讲述的故事基于一套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连载的容量达29册的法国漫画，“它建立了庞大的新的世界观、宇宙观，这是我们早期介入项目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高敬东说吕克贝松提醒他，这可能是投资这部影片的核心价值。

为了拍摄《星际特工》，吕克·贝松先尝试拍摄了《超体》，在这个项目中他使用了接近600个特效镜头，理解了如何使用特效。《星际特工》显然是个更庞大的项目管理体系。2012年，欧罗巴启动了电影城项目，这是法国最大的电影综合体，电影城有9个录影棚，拥有打造奇幻电影宇宙需要的一切设施。《星际特工》就拍摄于这个电影城，启用了其中的7个摄影棚。

除此之外，包括维塔数码、工业光魔和Rodeo FX在内的三家顶级特效公司一共为《星际特工》创作了2734帧特效镜头。吕克贝松告诉《三声》（ID:tosansheng），工业光魔负责沙漠行星基里安、大市场等大场面的打造，Rodeo FX负责飞船、太空站和所有机械相关的特效制作，维塔负责各种不同种类的外星人制作。按照高达1.3亿美元的特效费用来算，《星际特工》每一秒的特效花费超过十万美元。

 高敬东透露，电影上映以来，其奇幻的视觉效果已经吸引了线下主题公园开发商的注意，“欧洲已经有千星之城主题公园的项目敲定了，合同接近敲定。”

吕克·贝松想打造独立于好莱坞六大之外自己独特的科幻体系，他强调开发过程超过10年的《星际特工》是“纯手工打造的”，有别于好莱坞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IP体系。

在高敬东看来，即使《星际特工》遭遇了北美票房的失利，但毫无疑问它已经走在经典电影的路上，从长线的收益来看，除了票房，版权将是《星际特工》的重要收益。“它跟二十年前的《第五元素》面临的市场处境非常像，不仅表现在影史地位，还有不断持续20年的版权收入。当然票房很重要，但不是唯一的，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电影公司作为上市公司压力是巨大的，业绩的波动都与当期项目的票房息息相关。米高梅这样的曾经的六大体系内的大制片厂，虽然目前没有多少项目的票房，但是当其面临出售时，评估的价格会非常高。其实主要是版权值。这是对电影公司最重要的，也是我们十年前做电影公司就充分地意识到的一点。《星际特工》这个项目，只要它变成经典电影，长尾收入是可期的。”高敬东说。

失利的北美票房与被套牢的投资方

不管是《星际特工》还是后续的系列电影开发，都需要庞大的投资规模。除了拿到法国政府超过3000万美元的退税和国际版权的预售之外，基美影业不超过5000万美元的投资是《星际特工》的重要支撑。“从一开始他（高敬东）就很支持我，之后才是生意的事情。我会永远感谢基美影业，他们是真的热爱艺术才愿意承担风险，投一大笔钱进来的。美国公司永远不会这么干，他们会计算得非常分明。” 吕克贝松对《三声》（ID:tosansheng）说道。

但困难在于，欧罗巴想要在六大体系之外，打造一个新的世界观，这种计划从开头就遭遇了很多困境。好莱坞六大不仅有源源不断的工作室提供原创能力，还有庞大的全球发行系统和线下衍生渠道，这才是旗下IP能够横扫全球的关键。欧罗巴过去包括《超体》在内的片子在北美的发行都由环球等好莱坞六大负责。

相关报道显示，欧罗巴从六大收回其作品在北美的发行权后其收益就处于下滑状态。2017年上半年，因为欧罗巴的亏损，持有欧罗巴28%股份的基美投资账面浮亏亏损近2亿，也就是说欧罗巴上半年亏损超过7亿。

而如此体量庞大的投资，对于基美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并未达到预期的全球票房可能给接下来的欧罗巴和基美影业造成从财务到内容发展策略上的挑战。

从2016年起，基美影业开始遭受业绩暴跌的困境。2016年全年扣非净利润为-2.66亿，同比下降超过880%。

今年上半年，欧罗巴被并表基美影业之后，基美影业总体的亏损规模进一步扩大，扣非净利润为-2.18亿，同比下降超过1100%。基美影业称，今年上半年基美本身的亏损是1000多万，总体亏损扩大的主要原因在于，欧罗巴电影票房并未达到预期产生的投资损益。在这个过程中，基美影业的估值从39亿峰值跌落到目前的10.4亿，包括高敬东本人和2015年参与基美影业三次融资的投资方被悉数套牢。

2015年之前，批片业务是基美影业一门稳定的生意，这是小型电影公司基美起家的一个切入点。基美建立了30-40人的地网发行团队，该团队覆盖了全国 70%的票房地区，对于以批片业务为主业的基美来说优势十分明显。

2014年，基美协助推广了是《别惹我》、《美国骗局》、《暴力街区》、《超体》4部电影，批片收入超过1.4亿。2015年，基美协助发行了《飙风营救3》、《小王子》、《精灵旅社2》和《玩命速递：重启之战》四部电影，国内票房总计6.1亿，当年基美的营业收入达到1.93 亿，净利润为3600万，其中批片带来的收入超过1.4亿。

2015年之后，基美开始缩减批片业务。高敬东他认为，协助推广（批片）不能成为一个产业，而基美对这种买卖没有兴趣，“十年前，我们创立基美的时候定位的就是电影公司，买卖业务对公司是没有价值的，尤其对于一个电影公司的长期价值来讲是没有根本性变化的，是否具有原创力和制作能力，制造能力能否带来未来是否有版权价值，这是我们对电影公司长期价值的判断。”

与此同时，基美影业对外宣布将在2015至2016两年中与北美及欧洲主流电影公司合作开发十五部电影，总投资达到二十亿人民币。基美影业的资本底气在于2015年的三次定增，融资数额累计超过10亿。

2016年，基美影业主投主控的项目相继上映。其中，与欧罗巴合作的《勇士之门》有赵又廷、倪妮等明星加盟，但国内票房只有2280多万元；由何润东、林心如主演的国产惊悚片《魔轮》再创惊悚片投资规模纪录，票房784万；由陈赫、宋智孝等中韩法三国明星主演的《超级快递》，票房6100多万元。

票房的失利成为导致基美影业业绩亏损的直接原因。

高敬东告诉《三声》（ID:tosansheng），他们也在复盘三部国产电影票房失败的原因，并在内部进行业务调整，包括将50多部电影版权的运营作为分担运营风险的重点业务之一。“我们内部的调整已经全部结束了，很快会显示出来，只是时间问题。比如，去年面向市场的四部电影，三部是基美完全参与的，自己从头到尾做，之后我们会挑合适的环节跟别人合作，比如《星际特工》在国内的发行就是跟华谊合作的。”

“基美也经历过很多，想想也很可怕，9年了。”

中间道路的挑战

目前，国产电影、英文片和合拍片是基美影业电影内容的三种主流内容制作模式。在这三种主流模式下，基美的电影意在利用西方电影成熟的叙事方法、表现形式和制作经验，同时加入中国故事、中国演员等中国要素，将制作经验服务于国产电影制作，高敬东希望把基美做成一个国际电影公司。

相比投资方眼下的财务压力，基美影业未来道路更大的挑战在于，《星际特工》所代表的国际化发展策略在中国遭遇外资管控，想要做中国欧罗巴和狮门的基美从投资到内容策略是否可以安全进行下去。此前，包括万达10亿美元收购DCP、上海电影和华桦传媒与派拉蒙的10亿投资都相继流产。

基美的国际合作伙伴包括了好莱坞制片公司 Thunder Road、“漫威之父”的斯坦•李和基努•里维斯的合伙人电影公司。同时，基美于2013年在洛杉矶成立了一家专门做剧本研发的公司。借助合作伙伴和子公司的制作经验和全球发行体系，基美打造了一个从剧本开发、国际制作、国际融资和国际预售发行的运作体系。

目前，基美影业已经完成或者正在开发的电影例如吴亦凡和这一次的《星际特工》、倪妮和赵又廷与吕克贝松的《勇士之门》、李冰冰和斯坦·李的电影《虎影侠》、许晴和Thunder Road的《24小时生存》等在内都是融合了中西元素的电影项目。

但这种重工业、好莱坞式的动作和科幻电影类型如果想要持续在市场中赢得一席之地，需要面临的竞争对手既包括越来越成熟的国产重工业电影，也包括越来越多涌入内地的好莱坞类型片，而且后者在数量增多的情况下，想在国内拿到高票房已经是一件越来越难的事情。

即使在高敬东看来，《超级快递》等几部电影在制作完成度上没有任何问题，但这种融合了西方制作经验和中国元素的独立制片策略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的迹象。“我们也在思考，这种中间的东西是不是更能符合观众的需求。”高敬东表示。

况且，这需要庞大的资金链支持。毕竟基美自2016年亏损以来，现金流净额处于高额负数状态。2016年，基美影业经营及投资业务产生的现金流净额总计-6.2亿；今年上半年，基美影业用于预付相关电影项目的制作费用超过1.43亿。未来，包括定位“首部中国超级女英雄电影”的《虎影侠》，国际动作大片《边缘者》等大制作项目都对基美的资金实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但在基美看来，尽管预算超过两亿美元，但《星际特工》仍然是一部独立电影。与好莱坞六大不同，吕克·贝松有一套独立的制片融资体系来支撑他的创作，包括与分销商和全球资本保持着密切联系，在全球融资和分销自己的影片。在外销融资上，他也与一众国际分销商保持合作关系。这让欧罗巴能以独立制片形式完成大制作电影，而对于每一家投资商业说，成本并不算高。

高敬东也表示，基美未来将加强电影金融专业团队的建设，拓展国际化项目融资渠道。“我这个人是一个高度风险控制的人，所以目前遇到的困难都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这都是你要交的学费，只是多和少、隐形和显性的问题，因为我们是挂牌公司，所以我们的问题是显性的，我相信还是有很多非显性的（优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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