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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如何拍摄一部微短剧

三声编辑部 三声 2021-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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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短剧是一个未被充分定义的市场,怎样才是好的微短剧作品,在制作上,它应该更靠近短视频还是更靠近剧?都还没有标准答案。


作者 | 庞梦圆


01 | ACTION


“来,赶紧把镜子擦干净,准备开始。”监视器前,导演王淑志对对讲机喊到,监制葛震松坐在他右手边。他们面前的三块监视器,上面是如影,下面是A、B机,对面三台监视器处,坐着以摄影指导身份进入剧组的江兆文导演。


屏幕里,现场美术正在擦拭女主对面镜子上的一处污渍,场务组布置鬼刀摇臂,灯光组调整光影,准备就绪,执行导演李冬喊“录!”,全场安静。女主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盒,旁边的丫鬟叫住她,“小姐,……”


“好,过。”王淑志喊停,一场戏结束。院内声音再起,换机位,准备下一个镜头。



这是3月底,上海松江胜强影视基地的督军府中,一部微短剧的拍摄现场。确切说,在这前后的40天内,该剧组要完成三部8分钟一集和两部2分钟一集的微短剧拍摄。这五部戏是5个相互独立的作品,一起打包拍摄,制作团队不变,男女主演不变,其他角色因剧本而变。


这是属于微短剧的速度。


2017年,抖音、快手作为新型娱乐平台走入更大众视野,越来越多的人在节奏性十足的音乐中不断上滑手机屏幕,此时,一些影视行业从业者已注意到一种2分钟左右一集的故事短片的出现,它们以连载形式更新,剧情简单,只有几位主要演员,故事呈现出类型化,最早出现的一个类型包括,“一个人挣到钱回归家乡,遇到一个同学讽刺他,其实他是一个集团老板”,一种新型的“衣锦还乡”。


此后,这种短剧在品相上经历从粗制滥造到精细化的转变,制作方也从个人团队,扩展到专业影视机构再到平台。2020年,“网络微短剧”在国家广电总局重点网络影视剧信息备案系统中拥有了姓名,其被定义为“单集时长不超过10分钟的网络剧”。随后,快手、微视、抖音相继发布相关扶持计划,一批专业制作者涌入这片未被开发的蓝海。


正在胜强影视基地赶工的剧组就是在蓝海里找机会的一个真实案例。


02 | 省钱和标准化


微短剧是一个未被充分定义的市场,怎样才是好的微短剧作品,在制作上,它应该更靠近短视频还是更靠近剧?都还没有标准答案。每个剧组都在用行动给出尝试性回答。


导演王淑志的答案是,在制作流程与人员配置上靠近电视剧,但比电视剧速度更快,对精密程度与默契度的要求更高。


整个剧组不大,70人左右,但导演,监制,摄影,美术,录音,灯光,服装,化妆,武术指导,甚至剧照师和编剧全程在场,连吊车,威亚也配备齐全,且全组所有人都有大制作网剧电视剧的项目经验。


大家叫王淑志“条哥”。条哥今年58岁,作品包括《新洛神》《剑侠》《真命天子》等,他10多年前定居松江,对当地的团队和剧场新变化都较为熟悉。条哥的加入,不仅解决了剧组高额的器材费用,也把拍摄团队搭建得更为默契,负责拍摄的核心人员多为条哥多年的合作伙伴。



监制葛震松是位90后,2009年开始小说创作,5年后成立公司签约版权,至今囤积了2300多部小说IP。2016年,葛震松在公司内部设立编剧部门,做IP孵化,此后尝试过抖漫、各种长度的微短剧拍摄。


一切长剧的拍摄流程这个剧组都有。他们会提前20天建组,看景,选景,准备道具。演员试镜,定妆,围读剧本。葛震松还有个规矩,“我们不出飞页”,剧本不定稿不开机。


但相比传统网剧、网大,微短剧的制作节奏更快。


剧组所在的松江胜强影视基地建于1999年,以明清和民国建筑为主,曾服务过《十月围城》《铁齿铜牙纪晓岚》等剧组。年代久远,基地内的有些景稍显破旧,但整体还能用。关键是,这里的景比较集中,且基地对面就有一个酒店,方便剧组人员居住,省去了不少路上的时间和车费、油费。


贵的是群演。松江的群演一天120块钱,高于横店同水平群演的价格。有一次,为了让群演充分发挥作用,丧戏和婚礼被安排在一起拍摄,同一批人,换上不同的服装。那天,剧组的化妆师们累惨了,“从早上5点化到下午没吃一口饭”,造型指导陈慧君告诉我们。



整个剧组都在“抢时间”。演员们通常早上5点起床化妆,7点开拍,很多时候拍到夜里9、10点钟。院内一个屋子被用作演员休息室,一下午没有一个演员进去。每天拍完收工,导演、监制、编剧、现场导演等人还会一起开剧本会两三个小时,讨论第二天的拍摄内容。


只要喊了“开机”,整个剧组就在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


03 | “故事为王”


某种程度上,微短剧是短视频制作能力的一种溢出,也是一种市场需求倒逼下的产物。现代人看剧用二倍速,在短视频平台上靠几个片段看完了一部剧等行为,都在呼唤一种节奏更快、主线更明确的电视剧形式的诞生。


市场是不断自我进化的。从2017年萌芽到现在,微短剧在保持快节奏和主线明确等基本特点之外,也进行着自身品质的进阶。


2019年,葛震松的第一部2分钟微短剧《落难王妃》在优酷上线,制作、服化道,甚至演员表演都无法和长剧比,但故事好、节奏好,取得了很好的播放效果。这让葛震松感受到了微短剧未来的创作方向,“故事为王”,“如果我们再把制作提上来,效果一定更好。”


这就是他们现在做的事。题材、节奏等操作延续这几年做短剧的经验,时长从2分钟提升到8分钟一集,制作上引入更专业的导演团队,服化道团队,以及演员。“我们现在测试的,就是我们正在做的这种微短剧有多大的市场,能不能和长剧PK”,葛震松说道。


葛震松的理解中,题材上,目前的微短剧市场约等于女频市场,以女强,甜宠,穿越,仙侠等为主。悬疑等需要铺设太多支线,或好莱坞大片等强调视觉体验的作品,都不适合微短剧来表现。


至于人设、故事线、节奏、台词等,编剧界有自己的说法。


2016年,葛震松在公司设立编剧部门,把责编和编剧对应了起来,一个责编配2个编剧。目前,他的编剧部门共10个人,1个总监,3个责编,6个编剧。这些人坐班办公,每天10点到办公室,编剧周五交稿,一周双休,责编周六加班审稿,周一全体剧本会,周二编剧继续写,直到周五进入下一个循环。


在这样的机制下,一套完整的剧本制作流程在公司短剧部门顺畅运转。


一部小说被选中改编后,先由编剧试写,后经责编确认,向内容总监汇报。然后,大家在剧本会上讨论故事走向和人物性格,通常这个时候,整部短剧的故事大纲甚至前10集的分场都已经写好。故事走向确定后,编剧继续写,把上面的流程再走一遍。


不出意外的话,一部两分钟的短剧,两周即可完成;一部8分钟的短剧,20天左右初稿已经诞生,40到60天内整个剧本完成。


这些编剧多为年轻人,最大的94年出生,最小的98年,他们多经人介绍来到这里,按基本工资+提成获得每月薪水。葛震松说,这样的薪资结构不仅保证了编剧们的基本收入,也为年轻编剧向成熟编剧以及短剧编剧向长剧编剧的上升提供了通道。


成熟的长剧编剧和短剧编剧在写作技巧上略有不同。


葛震松要求手下的短剧编剧,“你的每一句台词,要么传递信息,要么表达情绪”,他拿自己举例,以前做长剧编剧的时候,“很少有人说自己从没写过水词”。


还有一些基本的创作默契要遵守。在人设上,女主可以作,但不能没有底线,最终还是要让人喜欢。在节奏上,观众可以脑补的地方不要再多写,除非在他脑补的地方加反转。


比如这次拍摄的其中一部8分钟作品《公子何时休》,剧本里,女主非常“爱搞事情”,但男主依然对她非常好,有人曾问为什么,“没有原因”,葛震松说,编剧可以加一个男女主是青梅竹马,但这样一来,“一是太俗了,二是我们就是要让观众讨论,男主究竟喜不喜欢女主”。短剧更在乎与观众的互动,他们也会直接为一部戏拍两版结局,根据观众反馈选一个播放。



至于大多数人谈到剧本创作时都会提起的两个词,“极致”和“张力”,葛震松也承认它们的价值,但他有另外的理解。他说,一些常用的创作技巧确实可以把故事推向极致,比如强故事线,“女主不做这件事就会死”;强情感,“女主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但他追求的极致,不是人设、故事达到极致,而是“把观众的情绪推到极致。”


他还说,理想情况下,好的剧本应做到情感、节奏和逻辑形成一个黄金三角,但实际操作中,他会把情感排在第一位,“情感高于节奏,节奏高于逻辑”。


04 | 机会


微短剧是一片蓝海,这片海洋里,没有固定的航线,没有所谓的巨头。正因如此,许多人都想在这里找到新的机会。抖音等平台出钱投资微短剧,黄磊、关晓彤等明星开始在微短剧里演戏,辣目洋子因为微短剧《生活对我下手了》登上综艺《我就是演员》,并面向大众曝光。他们的故事在观众看来可能是又一朵微小的浪花,但却鼓励了许多想要找机会的影视从业者,包括演员。


杜雨宸就是从传统电视剧进入微短剧的一个演员代表,她也是上述三部微短剧的女主。杜雨宸并不算无名演员,曾饰演《香蜜沉沉烬如霜》里的“邝露”,《锦绣南歌》里的“谢韫之”,她的微博粉丝251万,B站有她的角色集锦。她之前的角色多是温婉可人型,粉丝给她留言,“姐姐,你不要总演被人欺负的角色,你也去甜一甜”,她说,“那好,我就来甜一甜”。


她之所以接这几个角色,除了时间合适等客观原因,最主要的主观考量就是它们与之前的角色存在差异,杜雨宸不再只是扮演温柔,还可以“强势”或“调皮”。


 导演王淑志和男女主讲戏 


杜雨宸自己也是一部演员的奋斗史。


她1993年生,大连人,2012年在郑嘉颖主演的《英雄》里做跟组演员出道。那时她还没大学毕业,每个月拿5000块钱月工资,今天串丫鬟,明天串路人甲、路人乙。后来在《四大名捕》演刘亦菲的替身,在《少年四大名捕》里演一个跟组角色,从跟组演员到跟组角色是一个跨越,她在剧中有了自己的名字,叫“蝴蝶”,总共大概30场戏,这是2014年。


“因此我特别珍惜这种主要角色的机会”,杜雨宸说。 


在胜强影视基地,杜雨宸是最辛苦的一位演员。她是女主,且是强主线的女强戏的女主,每天早上5点起床化妆,7点开拍,“晚上回到酒店背着台词就直接睡过去了”。


微短剧的表演也和之前不太一样,她感受到自己比之前更“敢想”,会思考一些地方是否可以有不一样的演法,也会主动和导演交流。微短剧节奏快,没有支线情节做铺垫,这就要求演员在表演时,很多东西要直给,“比如我如果要动小心思的话,就会转一下眼睛”,但传统长剧里可能不需要她这么表达。



跟杜雨宸搭戏的男主是李明源,2017年参加《明日之子》第一季,与毛不易同届,最终进入魔音赛道12强。参赛时,李明源是石油大学一名大三学生,因喜欢唱歌被找来比赛,但他并不喜欢跳舞,也不想要做偶像。比赛结束签约公司,开始演员生涯,他想“靠作品被大家记住”。


李明源进入这个剧组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拓宽一下自己的戏路。他之前的角色多是秀气书生,“几乎本色出演”,但这几部戏的男主性格迥异。“有一场戏我演得快分裂了”,那部戏里,女主总是做梦,梦里的男主和现实的男主是两种人格,很多戏要连着拍两次,李明源要贡献两种完全不同的演出。


另一个原因,是李明源注意到,近两年,身边好多人开始拍微短剧。制片人,公司同事,朋友圈里,都会有人时不时提到这个市场。他也想来试一试。原本,他对微短剧没有抱多大希望,但来了之后发现所有的流程和普通长剧差不多,“就只琢磨剧本,没想其他事了。”


05 | 品牌感


2020年之前,葛震松的公司已经可以自给自足,自负盈亏,拿到融资后,开始更大限度投入微短剧制作,他现在已经不写内容了,更多站在市场角度考虑公司发展。


他会看每一部新出的受欢迎的剧,日剧、韩剧、泰剧,日漫、国漫,像研究“参考书”一样研究观众为什么喜欢它们。也会看一些选秀,学习如何剪辑,如何把握节奏,当然也看选手,“看到特别喜欢的,我们用”。B站的一些UP主曾给过他启发,“他们能用完全不相干的电影剪辑出一部小说故事”,这让他觉得感到很有创意。


崔洪伟是上述剧组的制片人。他要站在全局的角度统筹项目的招商引资、码盘建组以及同步宣传发行。他有十多年的新媒体平台工作经验,互联网内容行业瞬息万变,他每天阅读行业新闻保持对市场的敏锐关注。也是基于此,他注意到了微短剧里可能存在的新机会。


微短剧的发展还处于相对早期的阶段,受众的观剧喜好也需要一段时间培养,崔洪伟也承认,他们拍摄的作品有可能达不到很高的利润,但他和团队都很看好微短剧的前景,“短剧的核心就是短平快,快速变现,这就意味着我们能更快启动下一个项目,在短期内进行不同的探索”,崔洪伟说。而且,逐渐工业化的生产模式也有利于他们为平台不断输送新的内容。


因此,这次他们在拍摄《公子何时休》时,还同时拍摄了《闻香识君子》、《奈何御妃是瓦匠》等共5部不同故事、不同设定的微剧。



对于微短剧,崔洪伟有自己的目标,他想要自己所在的上海起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能在短剧分账剧领域占得先机”,如果让这个目标再具体一点,他希望做到“先Top10吧”。他追求的是一种品牌感。他了解到,做短剧分账的平台有很多,有些平台甚至会根据剧的质量进行采买,“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计划中,崔洪伟制片的这几部戏的播出时间是6月到10月,每隔一个月上新一部,演员们在这期间会一直处于宣传期,不同的戏,不同角色,不同造型,也会采用不同的宣传方式。


对微短剧来说,宣传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们经费本来就少,一定要抓住一切能宣传的机会。”所以,虽然时间紧,任务重,资金少,剧组还是有剧照师,并请了一些网红达人来搭戏,“这样对到时候宣传也是有帮助的”。


下午的拍摄结束,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晚上还有一场打戏,李明源需要吊威亚,起重机已经升起,几个20多岁的年轻人合伙把两个6K大灯竖立在六节高台上。摄影师拍下这个画面,轻轻感叹,“看着他们爬上爬下,感觉自己老了”。崔洪伟也在感叹,他看着眼前的吊车、威亚、大灯说道,“我们真的在拍微短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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