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MA新展：60年前的设计师，把世界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游戏

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在2020年成立以建筑师、前MoMA策展人埃米利奥·安巴茨（Emilio Ambasz）命名的研究所，组织与策划包括城市、景观、可持续发展、环境正义等与建筑和自然生态环境的主题相关的展览与研究项目。研究所的最新工作成果展览“新型生态：建筑与环境主义的诞生”近期开幕，展出了从1930年代到1990年代美国建筑师在生态和环境问题上提出的方案，包括已实现项目的照片、文章以及未实现构想的图纸、模型、海报等超过150件档案及作品。展览将一直持续到2024年一月。

《新兴生态：建筑与环境保护论的兴起》展览现场， 2023年9月17日至2024年1月20日，摄影：Jonathan Dorado

从 20 世纪 30 年代开始，自然与建筑环境之间的紧张关系开始得到建筑师的关注，成为一些具有前瞻性眼光的建筑师创作与思考上的重要主题，其中许多都预示和预见了人口过剩、自然资源枯竭和污染影响的生态影响。教育背景、性格、设计理念与专长的多样性令不同建筑师在处理建筑与生态环境的问题上采取了不同的立场与策略，或倾向于乌托邦式的全方位生活实验、或在建筑形态上进行创新以在有限的土地资源上实现更加绿色的人居环境、或着重关注人类与其他生物物种共生的可能性。

奥尔加伊兄弟与他们设计的太阳热辐射模拟仪（Thermoheliodon，1955-56）， 摘自《Collier’s》杂志， 摄影：Guy Gillette

展览分为五个章节，第一章节“环境即信息”（Environment as Information)中，展览展出了六七十年代的地理学家与设计师对于信息可视化、空间化展现的初步试验。这是人类通过在当时还是新鲜工具的计算机的协助，试图解析自己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的重要一步。地理学家和绘图师霍华德·费舍尔（Howard. T. Fisher）1968年制作的正方体形状的立体地图。Fisher的名字与地理信息系统（GIS）的发明紧紧相连。

1926年从哈佛设计学院毕业之后，Fisher成为一名建筑师，专注于高楼幕墙、购物中心和二战后的预制房屋建造项目。在参加了华盛顿大学组织的一次计算机地图绘制工作坊之后，Fisher在哈佛成立了计算机图像与空间分析实验室，发展用于地理绘图与数据分析的软件，成为了人类探索基于计算机在地图中分析、操作和可视化地理信息的道路中的关键基石。与Fisher的立体地图一同在第一部分展出的还有著名建筑师、工程师、发明家巴克敏斯特·富勒在同时期基于对人类生存状态所做设想而设计出的一场大型真实世界模拟游戏《世界游戏》（World Game）。

巴克敏斯特·富勒提出了“设计科学”（1951）、“世界游戏”（1961）和“地球飞船”（1963）的想法。只有今天，才能利用地理感知技术、互联网支持的协作、移动普适计算和日益复杂的社交网络来实现新的世界运动会愿景，以支持协调决策、创新、负责任的创业和全球协作。

《世界游戏》使用富勒自己绘制的戴美克森氏地图作为底图，在上面绘制出一一系列可以展现人类生产、生活指标的指示物在全球的分布与流通，例如棉花、黄金、煤炭、木材等自然资源。他还将电视信号接收者、世界航线、人口文化程度等能够体现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指标的数据绘制在地图上，成为一件信息可视化的早期实验。

巴克敏斯特·富勒，“世界游戏”（1961）

贝弗利·威利斯 (Beverly Willis) 于 1971 年制作的早期计算机打印版也在这一部分展出，展示了源自威利斯创新的住宅用地分析计算机方法 (CARLA) 的排水图、场地地质和土壤数据。 在环保主义兴起之初，建筑师在开发衡量和分析工具以理解和监测环境、将其转变为可以通过设计进行处理的元素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关键实验”（Critical Experiments）章节展出了一些20世纪60到70年代之间不太为人所知，但将环境与生态问题放在了思考与行动前沿的先锋实验。那是美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生态思潮和环境主义运动占领公共领域的关键年代。

一九六二年，生物学家和环保活动家雷切尔·卡森的著作《寂静的春天》开始在《纽约客》杂志上转载，并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美国公众开始对环保问题产生关注。

雷切尔·卡森与其著作《寂静的春天》

1969年1月，加利福尼亚州圣巴巴拉海岸边发生石油泄漏，20万加仑的石油在11天的时间里流入海洋。五个月后，俄亥俄州的凯霍加河面出现化学浮油，在克利夫兰突然起火。在大众媒体的广泛报道下，全美国民众通过电视机、报纸一同目睹了在这片土地上接连发生的环境灾难，并为政府的无效监管感到愤怒。

1970年4月22日，在美国各地共有超过2000万人参与了与环境保护主体相关的运动。这次运动的成功使得在每年4月22日组织环保活动成为一种惯例，这一天也随后被设立为世界地球日。同年，美国国会通过《国家环境政策法案》，并成立环境保护局。

大约有一百万人参加了纽约市的首届地球日庆祝活动。©️纽约市记录和信息服务部

在环保活动倡议者与参与者中不乏建筑师与城市设计管理者。他们逐渐意识到，建筑学不仅是一门工程学科、设计学科，也是一门环境学科。建筑领域的各项活动已成为世界温室气体排放的主要贡献者，并对地球面貌与形态的改变起到了极为深刻的影响。建筑师们开始试图提出未经探索的、带有生态保护意识的生活方式，并亲身践行。其中便包括了新冶金术研究所（The New Alchemy Institute）在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和马萨诸塞州鳕鱼角所进行的一系列近似于乌托邦的建造与生活实验。

这个穹顶由富勒的弟子杰伊·鲍德温 (Jay Baldwin)设计，由充满氩气的透明塑料三角形面板制成，提高了其绝缘性能（康沃尔郡的伊甸园项目也采用了相同的技术）。枕头圆顶内是一个微型植物森林、热带鱼池和一棵成熟的无花果树。

在1971年到1991年的二十年间，新冶金术研究所的成员进行了一系列关于生态栖居的研究与教学。在1970年的出版物中，新冶金术研究所如此描述自己所从事的工作：

“我们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创建通过生态自然衍生出的人类支持系统——包括可再生能源、农业、水产养殖、住房和景观。我们的研究策略强调尽量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并在个人、家庭和小团体可以参与的规模上运作。我们相信，如果人类要走向更加绿色、健康的世界，生态和社会变革就必须在社会的最低功能层面进行。”

新冶金术研究所小组正在会议中

位于生物庇护所是一种新的、更复杂的温室形式，可以满足人类重要的基本需求。试验场的建筑主体为被命名为“Bioshelter Ark”(生物庇护方舟），是由研究所设计的温室与住房相结合的建筑形式，用来探索在美国东北部和加拿大极端寒冷的气候环境下，能否不使用化石燃料以及杀虫剂种植粮食度过整个冬天；以及是否温室里的鱼塘会提高池塘和温室的食物产量。生物庇护所设想了人与当地生态之间的新综合：建筑保护内部生态系统免受极端风和寒冷的影响，并吸收阳光中的能量，使植物生长并加热空气。食物是随着营养物质在植物和土壤中循环而产生的。

Bioshelter Ark，爱德华王子岛方舟在非常寒冷的气候下测试了生物避难所这一概念，并且是第一个内置住宅的生物避难所。寒冷的气候需要使用太阳能池、主动热水收集器和主动热空气收集器更密集地收集和储存太阳能。

水被捕获、储存、加热并引导至农作物和池塘。人类、太阳、风、土壤、生物和建筑的存在与能量交换交织在一起，形成可持续的闭环。除了新冶金术研究所的实践，展览还展出了Michael Reynolds在1972年新墨西哥州用啤酒罐建造的自宅档案、艺术家安娜哈普林和劳伦斯哈普林在1968年加利福利亚举办的环境工作坊照片等等。

这座 270 平方米的建筑位于卡内洛内斯Jaureguiberry的沿海部分，仅用了七周时间就建成了。其建筑由约 60% 的回收材料（覆盖塑料瓶、玻璃瓶、罐头、纸板）和 40% 的传统材料组成。©️Earthship Biotecture / Tagma

除了在现有的地球环境中寻找与生态环境和谐共生的方式，一批更为乌托邦、天马行空的通过自我力行探索生态环境保护的可能性，展览中还包含了包括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在内的国家科研机构创建创新生态系统的尝试。一组由NASA 绘制、标题为“太空定居点：设计研究”的手绘插图描绘了NASA在1975年所构思的一个新项目。 该项目旨在通过设想在外太空建立一个自我维持的封闭生态系统来保护地球资源。 该项目包含各种研究、跟踪图、资源流分析和图像。

唐·戴维斯，《斯坦福环面》，1975， 板上丙烯

在“绿色诗学”（Green Poetics）这一章节陈列了一系列已建成和未建成的、将生态环境作为设计概念核心考量要素的作品，包括设计师詹姆斯·温恩斯（James Wines）在1980年为BEST公司设计的零售店“森林建筑”（Forest Building）。 70年代末，温恩斯受委托为目录商业公司 BEST 设计在弗吉利亚州里士满的新零售店。新店的店址正好坐落在一片美丽的森林中，而温恩斯开创性地选择不砍伐地块上原有的一草一木，自然而然地嵌入原本就存在的自然环境中。

James Wines of SITE, BEST Forest Building, Richmond, Virginia, 1980.

最终，设计师将新房子的立面和房子主体分开，商店依旧可以通过立面向街道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人们在踏进真正的建筑物之前，会先经过一片完好生长的茂密树林。和“森林建筑”一同展出的还有温恩斯在80年代初畅想的垂直社区。设计师希望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土地中实现市郊别墅可达到的形态多样性与和自然的亲近。通过将市郊独栋住宅叠起来，每一栋楼都成为一个垂直生长的村落，每一栋独立住宅都可以保留屋顶、走廊、前后院子。这在当时只是图纸上的想象，但为年轻一代的建筑师带来灵感，在如今或许已经可以从一些已建成的新项目之中找到它的踪迹（例如福斯特事务所的比弗利山丘项目）。

“垂直社区”的渲染图，这是一个由 James Wines 和 SITE 于 1981 年设计的未实现的住宅项目。© SITE New York

1971年，建筑师 Serge Chermayeff 和 Alexander Tzonis 出版了《社区的形态：人类潜力的实现》一书。在书中，作者将历史梳理成一轮又一轮更迭的生态。如果“第一生态”指代生命的起源地——海洋，“第二生态”指代陆地以及陆地上的生命，那么“第三生态”便从人类意识到自己有能力改造现有的这个星球开始，“人造物与自然物已经变得密不可分。”

Preliminary colour sketches for Serge Chermayeff's own studio in Wellfleet, Cape Cod, Massachusetts

如果按照这个分类标准，展览《新型生态》追溯的便是人们在刚刚进入“第三生态”之时的历史，当人们意识到自己作为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与其他生物与物理环境之间相互关联，并共同组成一个整体；

人类通过自身行动不断塑造的物理环境也将在被塑造之后，又反过来塑造人类。那么人类又该如何调试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距离展览中展出的很多项目已经过去超过半个世纪，我们是否还停留在“第三生态”的纪元，新一辈的建筑师又对前辈提出的问题给到了多少答案呢？

撰文：Jenny佳妮

编辑：wall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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