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hit Virankabutra专访:29亿泰币经济设计市场,所面临的真实困境
11月闲逛清迈设计周,机缘巧合的遇见了一位策划执行泰国设计周多年,却宣称“设计周已死”的业内人士。
Pichit Virankabutra(昵称Jytt)是泰国创意与设计中心Thailand Creative and Design Centre(简称TCDC)的活动与展览总监,同时兼任了清迈办公室和创意经济署(CEA)的代总监,已经策划并执行了20多届泰国各地设计周。“清迈九年,曼谷六年,孔敬三年,宋卡一年。”Jytt数着他的经历解释道。
作为一个长期浸淫在设计周场景中的设计人,这番说辞实在是不得不有一番深究。恰好即将开展的2024曼谷设计周又是一个少见的议题:将以宜居景观(Livable Scape)为主题,认真直面一个“为什么曼谷是游客喜爱,但并不宜居”的现实问题。
承认一个全球顶级的旅游城市并不宜居,本就展现出曼谷设计人的自省,而意识到旅游城市和宜居城市之间能量的差距,则要基于对一座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清醒认识。「仅仅成为一座令人愉悦的城市并不足以使一座城市在当今世界变得强大和生存。因此,城市的宜居性是使其成为人们可持续生活和工作的地方的关键。」Jytt解释道。
而要理解曼谷设计周,则与TCDC的发展分割不开。
TCDC创立于2005年,原归属知识管理与发展办公室(OKMD)管辖。与其他因文化期许而创立的各国「设计中心」不同,确立了促进经济发展,提高国家竞争优势,确保经济稳定可持续增长为目的的资源中心。次年曼谷素万那普机场升级完成,为泰国迎接大规模来客奠定了基础。2007年,泰国第十个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纲要首次将创造力与国家发展挂钩,自此,创意产业和创意经济就作为泰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作用。
随着全球设计行业的格局日益细分,新设计学科的创造力所产生的独特文化动力,也就愈来愈成为了泰国经济的重要驱动力——以此作为全球竞争的踏板,实属稳健且不会陷入经济陷阱的明智筹谋。截止至2020年,泰国整个创意行业的从业者近一百万人,产值近1.19兆泰币(240亿人民币),占全国GDP的7.58%。
泰国的设计周有四个分场,除了一月的曼谷和十一月的清迈以外,四月的孔敬和八月在宋卡的设计周,全部由Jytt的团队运营,其中运营最长的清迈设计周于2014年初登场,而最新的Pakk Taii设计周在去年才刚刚举办第一届。常规的城市设计周一年一度,想要积攒20届的履历,就要耗费掉20年的光阴。全球放眼望去,似乎也就只有米兰和伦敦的几位先辈大拿有此经历。而这个泰国来的年轻人,却在短短十年之内累积了一份独有的阅历与经验。
Pichit Virankabutra肖像
2017年,TCDC超过10年的成功运营促成了新建部门创意经济署(CEA),直属泰国总理办公室的领导。CEA的目的精准且清醒:通过专业协会的数据库搭建,按照各设计学科可发展水平的不同,制定和规划专业标准,推动包括材料标准、海外工作机会和薪酬公平在内的现实问题和社会困境。同期曼谷设计周开始部署,力求展现出与清迈依托传统手工艺截然不同的眼界。
在2017年关于泰国创意产业潜力的研究报告中,TCDC将“设计” 定义为以物品、场所、出版物或服务构建产出的规划和设想过程,人们可以通过视觉、触觉、意识或服务使用参与其中。在设计中的重要因素除了美学和可用性意外,则是对经济和社会的影响。而这一定义,则被曼谷设计周引为“题眼”。
Thailand Creative and Design Centre(TCDC)
2018年的第一届曼谷设计周上,与TCDC曼谷总部相邻的石龙军路(Thanon Charoen Krung)作为待开发区域开始试水。石龙军路是曼谷乃至泰国历史上的第一条路,有着曼谷最古老的剧院、中央邮政局及国家大厦等重要标志性建筑,但也随着城市的扩张与迁移,逐渐沦为了棚户苍夷的遗忘角落。
在曼谷设计周以石龙军路区域为激活对象开展项目的同时,TCDC对区域内商户、手工艺人和居民类型的变化做了详细的记录和保存:迁入迁出、何种商业模式发展势头良好,何种商业模式逐渐失去市场…即使是在三年疫情期间也没有过多的干扰到其发展速度。就疫情间2021-2022的数据显示:整个设计周系统所支撑起来的创意和文化生态吸引了一百六十多万的观众,生产了超过29亿泰币的经济影响。
如此盛况更让人生出疑惑何以会有预测设计周死期已至的言论:是居安思危,还是危言耸听?
“但照这种模式,再有两三年,(设计周)就会变得是可预见的老调重弹。而创意工作一旦变得可以预期就是其死亡之日。”Jytt一针见血。Jytt接着说道:“包括伦敦在内,现存的大部分设计周活动更像是工厂生产出来的‘批量盛事’,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设计周)形式上创新和思考,去真正促动设计行业,以及展示设计的驱动能力。”一场以“设计”为名的庆祝活动,更多的成为了展示周、促销周和社交周的代名词。
诚然,在大部分设计周的小团队运作机制下,易复制和管理的实操性与预期外的原创设计项目之间,存在一个可以协商的比例,Jytt认为这个比例应该保持在30%左右比较合适。而这预期外的30%就成了设计周活动结构性变革的关键:
“如果没有时间去思考和促成这30%,就没有(设计周活动的)成长,没有成长也就意味着消退。即使看上去有超过平均水平的提升,也不是组织者沾沾自喜的理由。我们追求的应该是革新。”
将区域更新和城市激活为主要目的之一,是曼谷设计周为所有的泰国设计周和城市设计活动设立下了范本:在不久前的清迈2023设计周上的「楼上项目(Upper Floor Project)」,建筑事务所Cloud Floor就以主展场Montana Building所在的Chang Moi街道店屋空置的上层空间为研究对象,汇集并分析不同商业形式对空间利用率的差异,为投资者提供可开发潜力的见解,为住户提供可利用公开空间的分享,以刺激当地经济、造福社区和支持创意商业的发展。
回到2024曼谷设计周:要成为一个宜居城市,曼谷堵塞的交通、空气质量和绿地及公共区域不足是其基建现状中最大的结构性问题,是生存必要面对的“困境(Hard Matters)”;而能舒缓心理压力、能帮助居民抵抗孤立感,建立并增强人与人和人与城市之间联系的“心境(Heart Matters)”是营造幸福氛围不可或缺的。「设计境(Design Matters)」则是在这两者之上所做出的进一步努力,是马斯洛需求层次在城市尺度上的逐步体现。
“今年恐将是一个难以掌控的尺度。常规的设计周只会有大概四到五个区域,这次总共有12个区域。”Jytt对即将开展览的活动感到了些许焦虑,而这种焦虑来自于他对设计周产生的某种厌倦:
“对我而言,我不认为我开始讨厌设计周是一件坏事。”Jytt解释道,“我会因此去寻找一些新的变、新的形式和新的假设。”
“我们不该仅将(设计周)的目标设为“激发灵感”或“提高认识”,而应该以改善生活条件、促进商业发展、或带来投资等实际增长为目标来实践。”当被问到“设计周”是否有升级方案是,Jytt表示,若要实现更深刻意义的设计盛典,就不能局限在行业宣传和文化宣传的层面,“新的设计周必须要解决一些现实的问题。”这个方向与半个世纪前设计教育家维克多·帕帕尼克(Victor Papanek)为真实世界而设计的期许不谋而合。
《为真实的世界而设计》一书,维克多·帕帕尼克(Victor Papanek)著
在他的著作《为真实的世界而设计》中,帕帕尼克曾指责设计师的职责范畴太为狭小,对真实世界的巨大需求的回应不成比例:“我们的城市内部和郊区,超过九成学校系统在使用的教育工具,我们的医院、医生办公室,诊疗设备,农用工具等都遭受着设计忽视。新设计也零星地在这些领域中出现,但经常是以研究突破的形式成果出现,而不是对真实需求的回应和思考。”
帕帕尼克提议让设计师们接纳且实践“十一税”(tithe),拿出十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回报社会。譬如七十年代芬兰最著名的珠宝设计师Björon Weckström就受到这个概念的启发,曾抽出一年的时间去东非为难民设计避难所。这么想来,若是每年的设计周可以成为这份设计贡献的主场,不因商业设计的繁荣和视觉盛宴的眼花缭乱而沾沾自喜,该会是场更有意义的盛事?
珠宝设计师Björon Weckström
(Image credit: Felicia Honkasalo)
曼谷设计周连续五年以石龙军路为主要展区,经过逐年等引流投资、制造商和创造者等将本地产业和国际各新兴领域相结合,促成了Warehouse 30等比邻创意区域的兴起,石龙军路原本1.7平方公里的街区内有127个空置的商铺,减少到了今年仅剩24个。
其分类也颇有些明目清晰的社会意义,把吸睛热闹和解决问题兼顾地恰如其分:主要展览项目以解决城市生活问题并提高生活质量为主要目的,学术项目则负责为学生进入创意产业保驾护航,社区项目则负责社区发展和搭建健康的邻里空间,最后的“热闹项目”则是通过音乐表演和视觉装置等绞尽脑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Jytt说,一个好的设计周项目应该像一颗种子或沙盘,积极回应城市里的某个现实问题,作为实验和试水,为大范围内的推广应用做出尝试和回收建设性的意见:“比如我们在设计周活动内使用灯光装置,并不是为了灯光装置本身,而是将其作为小街道和主干道比拼人流量吸引的实验工具,为付不起更好地段租金的商户提供卓尔有效的思路供其发展。”在继石龙军路区域之后,今年大皇宫所在的拍那空县(Phra Nakhon)将作为第二个待开发区域静待创意产业的进入。
谈到接下来几年内的泰国设计周目标,Jytt认为每年实际的改善应该留存下来,“(设计周)每年的成果应该是逐年叠加的,而不是过后归零。而每个纳入设计周的项目,也应该带有帮助改善经济指标、社会指标和环境指标等具体议程的。”
最后聊起泰国设计的优点,Jytt认为泰国资源的匮乏反倒是促成了创意巨大动力,“缺点是我们跟世界的联系还不够紧密,虽然我自认曼谷设计周不错,但却从未挤上过任何国际创意设计的排名,可能我们的英文资料还不够多吧。”Jytt笑称这也是他需要纳上议程的一项重要工作。
采访/撰文:Skye Mo
编辑:Wall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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