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颂(诗集)
雷武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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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铃写诗注重对外部世界的观察,尽量摒弃主观人为,而达到一种客观性。他的诗大量写风景,不厌巨细,将景物一一缓慢捕捉到画幅之内,有古典画派的风格。景物之内当然会融入回忆、记忆与感想。一般诗人写景,是把景作为点缀或背景,言在此而意在彼,而雷武铃写景,常常是把景本身当作目的,是独立的主题也是题材,因此景在他这里是一个自身存在的事物,不是一种手段。也许我们会轻看这种笨拙的、实描的写法,但其实它们才是一种真正的“基本功”。正是由于在观物观景时我们经常带着自己的情绪、情感、愿望和欲望的干扰,不能纯然客观地观看物景,而丧失了对于事物原本的“观看”和带着惊奇感的“领悟”。任何一个能真正抽出十天八天在荒郊野岭、海洋大漠、黑夜星空下度日,不为电视、手机、书本、网络、人情所干扰,而静静地沉浸在大自然中,真正“面对”大自然、细细观看它,把它本身当作主题的人,都当能明白我所说的这个意思。雷武铃的博士后课题就是关于中国古代自然诗(山水诗)的,他选择这么个题目估计也跟他自己的写作倾向有关。在我看来,武铃不一定是当代最优秀的诗人,但他肯定是当代最优秀的诗歌教育家。
——周伟驰(诗人、学者、译者,中国社科院研究员)
黄昏出门看雪
没想到人这么少——也许白天人多,现在走了。
只剩下雪抱着树。能听见它们呓语。
我站立,聆听,走动,观看——,无须顾忌。
空气清肺明目,积雪使屋顶低伏。
我想古代暮雪中的村落就是这样凝立在宣纸上吧。
大草坪成了大雪坪,一个女生在两个雪人间
来回跑。除了我就是她了。她为什么一个人?
天已夜了,但地面到空中保持着雪的亮光。
周围的一切能看见,但不确切。好像她站住时的眼睛。
远处小楼淌出淡黄色灯光。我听见脚下雪咯吱响。
我看见雪的辽阔。我感到道路、树、墙被忽略
或回避的角落,全部空间被雪连成洁白的一体。
一对男女快速斜穿,不见了。笑声从那边树梢传来。
雪松和柏树伸展着托住大量的雪。我穿过树林。
山坡的雪线优美。树林最幽暗的部分现在最亮。
湖面滑冰的人不多。我坐在积雪的长椅上看他们。
这美景多么难得!因此我也下到湖面
四顾,走动,渐渐远离。
湖岸的树林和天空低下来。雪天的大安静里
他们的声音只是小小的一团。
我暗想过这场雪。它来了,比想象更美。让人震惊。
但我无法久伫,倾心于它的美。
一个男生和他高大的女友告别后,我也上岸了。
我最终没打电话,又来到了树林中。真美啊——
天这么亮,停在那里,不动。每一棵树都醒着。
我一再感到它深深的美,又不断走神,未能忘我。
我决定回去。回我呆了一整天的室内。
——呵,某些悲伤,让我难以,挣脱出来。
2002年12月
闯入城市的布谷鸟
清越的四连声——,嘹亮,温润,持续地穿透夜空。
我听着它叫。我听见空中辽阔的安静,随之
大地和它之上的时间显露出来。
我惊奇这孤单的鸟声怎么来到城市
在这里它怎么生存?在楼群街道挤压的公园
在废气熏染的行道树上?
我惊异它这样长时间叫,不知疲倦
为寻求伴侣,为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越?
每年五月它的叫声都惊醒我:
又一年,又一季节开始了,并将很快消逝。
我注意到周围活动着那么多人,
我悄悄地尽量跟随它的叫声,采蜜一样
吮吸它声音里暗藏的沉醉、甜美和伤感。
在类似时间中断的空白中
暗暗保有它给予的激动。
它的声音震慑我的心魄,但我从未目睹其身影。
在不同的地方我听见过它相同的叫声。
此刻,建筑工地浮尘般的噪音静息了,
它的叫声阵阵传来,自百米之外昆玉河边的绿化林带。
十年前,未名湖边的深夜,它的叫声
为我画出黑暗树丛上巨大的空寂与飘忽。
在保定黎明前的痛苦中醒来,前年,我听见远处
它安静的叫声,直到天亮的喧响把它淹没。
而去年一个明亮的上午,还是保定,它边飞边叫
掠过我窗前的泡桐树,掠过旧城区的大片屋顶。
但最深奥的是十八年前,湖南宜章。晚饭后
在红壤山丘的松林里,我和同学
被林间清凉的湿气吸引,跟随幽暗深处
杜鹃花温润的光华,无法克制地越走越远。
被森林浓重的暗影挟持,山冲惊人地出现了梯田
——田坂青草茂盛,流水汩汩作响。
我们忍不住一直向上,——山顶映着奇异的明亮
上面竟是平坦的草地!
我们俯瞰青色山林间河流的走向,掩藏的
村庄上空飘聚的炊烟。——直到暗影从森林边漫上
淹没我们,淹没天空最后的亮光。
——下山了,没有路没人说话,只有踩断树枝
和脚底打滑的声响。只有浓厚的黑暗和不断撞上的
比黑暗更黑的树干的影子。——山已空无
我们走在松树清香浓郁的梦里。
——突然,布谷鸟的叫声震响空山!
黑暗活跃起来!——我们毛发直竖,不停地学它大叫。
——一直下到山底的河边,上了公路
我们才放松下来。听它在身后的叫唤越来越远。
——我总是想起那天的情景
在这干燥、喧嚣、多灰尘的北方城市
它叫声里那逝去不再的南方山林雨后的气息
响彻我的感觉、记忆、肺腑,直至空灵。
2003年5月
远山
——给塘友
凉爽的风吹动我们和水面。急速细密的波纹
使亭子好像船一样飘行。
我们仿佛不是在钓鱼,而是被摆放在一重画境里:
微微爬升的红壤土丘,草丛,毛竹
油茶树枝叶蔓延到分际线,前景直接跳到了远景
——三道绵延横卧的远山。
第一道山能看清楚青色的山体。它的山腰鼓胀
再上升而收缩。它的颜色让我们觉得可以到达。
第二道山是条黛色波浪线,遥远距离里的空气
给它蒙上了一层雾一样不定的灰白。
第三道山令人惊异:它的右边,宛如锯齿
并列两座高峰。它的左边,山势不断升高
几乎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而它的身形
比接近地面的天空更淡、更缥缈,近乎虚影。
它们上面的云,色彩鲜明,轮廓清晰。
不是我在北方所见的扁平飘浮的云朵,
而是直立高耸的整体云块,如岩石山峰。
云的顶端一直伸延到离我们很近的天空。
这些远山激动着我,但我没告诉你。
我独自体察,一次次咽下这电击似的感应
不让心底泪水般的叹息流露出来。啊,我说不出来!
我并不完全明白的我生活的全部,它与此的亲密关联!
我也没告诉你,我看见一个人在半空中看我
她的头像占满那朵硕大的白云,那么清晰、近切
我看见她眼睛和嘴唇的动。一如两年前
我们驱车在山上不停地转弯,我总是看见她的面容
浮现在山谷对面横断天空、直落而下的绿色山坂上。
——这生活的惊异啊,经历时才会知道,
才知道梦想怎样紧随我们。
我们谈起疾病。那种深奥的突然和脆弱。它的阴影下
一个孩子的一生。那些正常日子透出的迷人亮光。
我们谈起玄秘的命运和遭际。那些细若微尘的事件。
那些纠结的可能性。现实之谜。
我们谈起穷困。少年自信的梦。如今我们对事实谦虚:
它作为某种骄傲的禀赋,是生活的当然。
啊,人生之路似乎在上升,在不断增加难度
把我们带到新的险境。但我们并不绝望。
另有一种力量在恒稳地推动,潜在的必然性携带我们。
我们知道了众人皆知的经验:成熟,经历
时间令我们平静。
远山一直保持在那里,和我们遥遥相对
它轮廓线上微白的光亮,那长久相望的安静喜悦。
我想着它在各种天气里的形态:下雨的间隙,
草木清新的气息弥散,饱含水汽的白雾静绕在山腰
它的山脚洁净亲切,山峰隐藏在黑色雨云的变幻中。
或秋天不缨垢氛的透明空气里,它在蓝天下毕现。
我喜欢它的悠远,目光信任地
顺着土地伸延,然后,它在远处升起来
如友谊,如远离的生活,不觉孤寂也无压迫。
我感到周围空间里空气的流动,草木缤纷的反光
我身所在的,这色彩丰富,生机勃勃的辽阔的宁静。
它们是真实、宏大的。对短暂、激荡而易于疲惫的生命
它们恒久,平静,始终如一的饱满精神,是长存的抚慰。
人生之苦无法根除,岁月教会了我无视它们
并尽力感受世间的美。
这夏天难得的凉爽一日,太阳一直没露面
光线的变化仍让我们觉察它已偏西。现在,云散开了
灰黑混同灰白,急速变动。西方天际渗出了酡红。
时间到了,我们平静地起身。
你的孩子刚做完心脏手术,必须赶回去给他换药。
2004年8月
白云(三)
漫天的白云翻卷,像大海一样
洁白的波涛密布整个高原上空。
那催动一切变化的风仍在催动,
笼盖四野的壮丽穹庐裂开了
蓝天绽放,大块的云团疾驰。
奔驰的货车厢里我们目不暇给,喘不过气来。
刚刚还是满天乌云,雨点和风的拍打下
我们的身心旗帜般抖动。
现在,明亮的草原又突然暗下
好一阵,云影的边缘才快速揭开微红的阳光。
青海湖!向远处直至微茫
青色的波浪变幻:阳光下波光粼粼
云影下阴沉昏暗。金字塔状的金色沙山
在湖水的远处,迎着我们慢慢转身。
这是七月,金黄的油菜花开向无人的地平线。
高原透明的空气!极远处的低山
让人错觉不远。不稳定的白云消散了。
蓝得发黑的天空低近头顶。
强烈的紫外线倾注。风中刺目的反光。
汽车犁开鲜绿色草原,仿佛奔向黑蓝色天空。
卖完牦牛毛的藏族牧民依次下车,到家了。
黑红脸的女人抱吻脸颊。牧羊犬警惕
铁丝围住的丰美草场。远处,
视野里唯一的小小毡房飘出炊烟。——噢!
他们每天就看着这望不尽的辽远天地,生活。
在布哈河边的水声中,我触着这草原的泥土和草。
纯净空气养育的青翠之物,日常生活中,
我的目光要攀升三千多米,才能望到你在的高度。
现在,白云凝固在天边,像一道山脉
西沉的太阳正给它染出金色亮边。
一大片喇嘛庙,画在南边斜竖的山腰。
洗完衣服的喇嘛身影,在上坡的路上小而清晰。
太阳久久不落,地平线上平射的光
一直褪成脆薄的液态酱色,随风翻涌。
天突然就黑了,繁星鼎沸清冽的夜空。
第二天坐在鸟岛。静立湖面的鸟随波起伏。
茫茫湖面和深蓝色天空的空无间
大片的白云凝聚。我为何在此?这原初之美
我未感到神的触及。唯有白云,清楚又亲近
仿佛向它走去,就能融入那洁白明亮之光。
2005年11月30日
湖中·黄昏
我坐在朝南的岸边长廊的竹座栏上。下面的木板码头伸入水中,一条带遮阳平顶的蓝白色游船泊靠右侧。宽阔的水道,在两边笔直的蒲苇丛的绿墙之间,向前铺展,直到被远处的一道蒲苇墙横断。横断处的右角,有一个隐约的开口,连通蒲苇丛外看不见但能意会的开阔水面。下午一场快速的阵雨,把暑热降下,现在,傍晚的天空还蒙着薄云。阳光从云后渗出,给湖岸、水面、几个照相的人、蒲苇、招揽游客的村妇,涂上一层淡黄色的亮光。虽然看不到水面,但向右和向前远望,翠绿低平的蒲苇直达天际;向左,湖岸的草丛和低树也匍匐到天际。整个天际连成一道圆弧形的虚线,天空就从这圆弧形的虚线呈球面上升到穹顶。我深深地沉入这空旷极了、凉爽极了的空气。我尽情感受着这城市生活中灭绝了的、没阻碍的、无限辽远又亲近得感人至深的天空和大地。以致大家叫我下船时,我说别去了吧。看着这辽远的天地,阳光透出云层的变化,我已经足够。
但一置身湖面,我就被浮载游船的辽阔湖水一样的无与伦比的美妙惊喜充盈、摇荡、淹没了。我明白了,眺望远景所激发的想象之美,自由而轻盈,与身临其境所经历的切身之感,具体而神秘,两者间的差别何止千万! 最初的、语无伦次的激动、惊叹之后,我才稍稍定心,四下张望。我们的船正往西南方开。向北和向南,湖水平铺到极远之处,才可见低低的灰黑色的蒲苇边际线。回望我们出来的东边,蒲苇丛也远了,一条长长的绿色边线,辨不出我们的出处。我们的前方,是两个低平的岛,两个岛之间的水域,通向一片远而苍茫的水面,它的天际是隐隐的灰白色。湖水特别的平静,波纹细微。船很低,好像直接坐在水面上,伸手就能摸到湖水。湖水清碧,水微温而柔滑。天空的云全散开了,天顶碧蓝,一些云团飘在高空。金色的圆圆的太阳斜在西天,在湖面之上的不高处,好像离我们很近。淡红色的没有热力的阳光就从这很近的太阳发出,射到我们身上和湖面上。湖水和太阳之间的低空凝聚着大片不动的云。我惊奇自己正安然地坐在辽阔的水面上。湖面上只有我们一条船,只有电瓶的呜呜声和船后哗哗的水声。前方岛上茂盛的植被越来越清晰,显得高起来,渐渐看出水边的柳树,树丛中露出的建筑尖顶。我们不愿上岛。游船便远远地从两岛之间进入了西边的大水面。
从这片水面西望,仍看不到边界。我们的船转为向南,沿着第二个岛前行。这个岛比刚才靠近的岛更低,岛上长着芦苇,近岛的水中长着大片的蒲草。越过这个岛后,左边出现一个刚才被挡住的岛,它现在落在后面。经别人指出,我才看出靠近那岛的岸边,有一条木船,船头高高地翘起,站着一个更显其高的人影。没有一点声音,整个人和船在岛的暗影中似的,看不清是不是在动,在做什么。开船师傅说那是捕蟹的船。金色太阳已接近湖面上低空凝聚的云气,它本身在变红,它的周边被染成了通红。我惊异于天空、湖水和远近的蒲苇,这简单的三元素构出的宇宙的宁静与辽阔,我自己正滑行在这无限空间辽阔的低处的中心。然后,船驶进了一条芦苇水道。视野一下子被两边的芦苇丛封闭了,集中于前面公路般笔直的水道,或高处,苇丛之上的天空。天顶的湛蓝在加深。东边的低空一片暗淡的青灰色,而东南的高空,一团絮状白云下面,一道丝状白云,在向南伸展中突然转折向东,丝巾般洁白、明亮。西南高空,散乱的薄云正在变化,一条曲折的龙终于未能形成。天空一直明亮,觉察不出光线的变化。事实上,光线一直在慢慢变暗。看水面时,还能看到天空里白云的倒影,但已无亮光。水面也在变暗。
芦苇的根部浸在水里,因此水面之上并不太高。水道两边的水底密布着水草。不时有小野鸭被惊动,在苇丛游窜,发出叫声。不可预料地,有大水鸟从船的侧空低飞而过,那么近,好像能听到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引起一片惊叫。水鸟自己倒安静、从容,不发出一声鸣叫。哦,这是它的家,它的光线柔和、自在飞行的时辰,它亘古以来的物种习性。又一只大鸟,迎面低飞而来,快撞到船篷才转弯,同样不出一声。一只很肥的大野鸭,在船头突然一窜,进到了芦苇丛的小水汊中。被它撞过的芦苇摇着,水也在漾动。抢拍这些惊喜镜头,相机提示,光线已经不够。但天空还那么明亮,空气中觉察不出光的变化。水道转弯,芦苇丛空出一片场院般的水面,船停下。电瓶声一停,宽阔的宁静随之而来,然后是宁静中四下活跃的生物细碎而丰富的声响。一只大野鸭划水而过,我盯着那芦苇下的黑影,它一直停在那。我说让船悄悄靠近那。他们说它早跑了。芦苇下的水面确实已经一片幽暗。而芦苇丛之上,远处的太阳落入了低空凝聚的那片云气,从云气露出部分的太阳明晃晃的,四周的薄云染得红彤彤。
又回到开阔的湖面时,湖水极远处的蒲苇,不再有清晰、明确的边际线,而是一团青灰色的虚影了。远处湖面的空气中渗进了不确定的朦胧,这朦胧似乎在围拢,而整个湖面却因边际的模糊似乎变得更空阔了。暗蓝的湖面,东边的低空已经晦暗,但高空似乎一直未变,白云依然明亮。这开阔水面,我们的视觉由高空决定,自然觉得天还很亮。快七点半了,天文预报,这是本地今天出现日全食的时间。船停下,大家一起望向西方。平铺的湖水的尽头,湖面凝聚起的低空云气里,太阳部分被遮暗,部分黄灿灿的。我一直盯着太阳看。我等待着,等待书中所描述的月亮把太阳遮没。我不能确认遮住太阳的部分黑影是不是在变化,也不能确定那黑影是云影还是月影。时间似乎很久了。我知道这是由专注的观察而生的心理感觉。有人说,那不是月亮的圆影吗?太阳只留下一圈新月般弯曲的亮边。又说,看,太阳不又全露出来了?——我戴眼镜视力不到零点一,我看到的始终是有暗影的太阳一团漫射的金光。太阳并没有完全露出,而是在离湖面一丈高处被云气完全遮没了。我没能看到太阳一点点落向水平线,直到被湖水完全吞没。
船又开起时,我发现近处的湖水全黑了,也生出了风,迎面吹着。空气中的湿气也加重了。在右边很近处,突然有一条木船出现,没一点生息,身影特别的淡,在湖面的幽暗背景里几乎难以辨别。在经过一个岛时,晦暗的岛影中一条木船的影子,也是又近又突然地出现,上面好像站着好些人。而东边的天空却奇怪地变明亮了,不再是原来晦暗无光的青灰色,两道洁白、透亮的长云,松散地、远远地伸展着。西边接近湖面的云中,流淌出不放射光芒的鲜红色,莫奈画中那样不闪亮光的红色。那些红色消逝了,我想应是太阳沉落到了水面以下。广阔的湖水变成了大片的幽暗。而天空却变得更广阔、清晰了。白云全变成了彩云。东边、南边、北边、西边的高空的云,全都透红,全都透射出红色亮泽。我忍不住站了起来。湖面,大地的低处,黑暗在加深,而天空的高处,光在演示着壮观、热烈的色彩。整个天宇,从四周的湖面上升起的穹隆,都参与其中。我知道光在向更高处飞升。东边的云的绯红,首先褪去了,它红色中的灰色越来越重,最后成了深蓝色天底下的青灰色块。北边和南边高空的彩云也渐次熄灭了。天空的一半转成了空寂的寥廓。而这时,我看到了一生中未见过的壮美之景:西边的半空,一道长云,横过整个西边,还在向前,整个呈圆弧形从西边绕到北边。长云的中间,如红色飘带,环绕着半个天宇。我从未见过如此长云,我转动着身子用目光追逐它彩色的全部。我转动着手指着它让大家看。我感到随这转动,我的心也随目光,随着长成圆弧的绯红云带,绕抱着整个寰宇而飞转。我终于没有飞出去,而是又坐下了。这道完整的彩带中断了。西边长云中的红色在收缩,灰色在加重。我知道暮色在加重,我一直看着,想饮尽它红色最后的闪耀。但那条云中的最后的一点红,久久不散,直到我们在晦暗中上岸,直到我在离开湖边的草丛小路上回望时,它还保持在那里,在黑暗的大地之上,越来越淡,就是不消失。我心里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能每天傍晚坐在湖中的船上,看太阳怎么沉落,光亮怎样在高空消逝,无边的夜色怎样从湖面升起,遮没天空啊。
2008年8月8日晚8点15分
雷武铃,1968年出生,湖南人。北京大学外语学院文学博士,诗人,译者,文学批评家。现为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已出版诗集《蜃景》(合著)《地方》,研究专著《自我、宿命与不朽:伊克巴尔研究》,有诗歌、评论、翻译在《天涯》《书城》《新诗评论》《世界文学》等书刊发表。雷武铃深受其同学称赞,深为其学生热爱,以最低数量的作品赢得了少数读者的最高敬意。以其修士般的超越、高迈、隐忍、清奇的诗风,被称为“当代隐士般的诗人”;因其对诗歌教育的默默投入和巨大收获,被称为“当代最优秀的诗歌教育家”(周伟驰语)。
《十月》微信号:shiyue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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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地址:北京北三环中路6号;邮编:1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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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守:李浩(QQ:513322520;微信:shige_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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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题字 王必胜
主编 陈东捷
常务副主编 宁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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