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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微诗集|佩索阿:多情的牧羊人

佩索阿 十月杂志 2020-02-14

多情的牧羊人(诗集)

佩索阿/著

周雪飞/

译者·周雪飞

周雪飞1992年12月生于河南,2013年8月毕业于澳门理工学院中葡翻译专业(期间在葡萄牙学习生活2年)。现在供职于百度公司国际部。

1

在拥有你之前

我如平静的僧侣爱慕基督一般

倾慕自然

现在我爱着自然

如同平静的僧侣爱着圣母,

虔诚地、自我地、一如既往地,

但又更亲密与动人。

和你一起穿过田野来到

河边,我将河水看得更真切;

坐在你身旁看云

我也能看得更明晰——

你没夺走我的自然

你改变了它……

你把自然带到我身边

因为你的存在,我把它看得更明白,但又如常

因为你爱我,我便用同样的方式去爱它,但更情深

因为你选择了我去拥有你、爱你,

我的双眼便久久将它凝视

对其他所有视如不见

我不后悔我曾不同

只因我从未改变

2

春夜的月亮高悬

想起你,我才是完整的自己

奔过旷野的微风与我相遇

想起你,呢喃你的名字;我不再是我:我是幸福的

明天你会来吧,你会同我一道去采花,沿着田垄,

而我将和你一起去田间,看你采花。

我已经望见明天在采花的你,和我一起,沿着

一道道田垄

但只有当明天你真的来到田间,同我一道采花,

那之于我才是快乐和真实

3

现在我感觉到了爱

便开始对香气着迷。

过去我对芳香的花不感兴趣

可现在我感受花香,就像瞧一样新东西。

我知道她们从来馥郁,如同清楚她们的存在

这些事情一眼便知。

但现在我感受她们时,总和着后脑传来的呼吸。

今天,花儿用芳醇将我饱餐

今天我不时惊醒,在看见之前嗅见。

4

每一天我都同欢乐和悲伤一起醒来,

从前我醒来时不带一丝情绪,我只醒来。

我快乐而悲伤,因为我将梦尽数丢失

因为我也许与我的梦处在同一个现实。

我不知如何去面对我的情绪。

我不知我为何形单影只。

我想她说点什么随便什么,去再一次唤醒我。

爱情中的人和从前不同了,

但他除了自己,又谁都不是。

5

爱情是陪伴。

我已经不知如何独自赶路,

因为我已不能再独行。

一种有形的思绪催促我走快些

看少些,但同时又让我想看尽一切。

她的缺席对我甚至已是陪伴。

我爱她,爱到不知如何将她渴求。

见不到她,我便在脑中将她勾绘,我结实得如同高大的树。

可看见她时我会颤抖,她不在时我的所思

所想,都不知溜向了何方。

一切将我遗弃的力量组成了我的全部。

而一切现实,都如同嵌有她面孔的向日葵,将我审视。

6

我彻夜无眠,看着她在每个角落,都出现的身影,

每一次,我都用与相遇不同的方式将她端详。

我把关于她同我说话时模样的回忆,变成念想

而在每一分念想里,她都因相似而迥异

爱就是想。

因为想她,我几乎忘记了去感觉

我不清楚我想要什么,想跟她要什么,可除了她

我想不了别的什么。

我拥有的,是一场巨大而欢快的分神

想遇见她时

我又情愿不与她相遇,

只是为了之后,不与她分离。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

想她。

我不求任何人做任何事,也不求她,我只思念。

7

也许看得清楚的那个人没有知觉,

也不会因超乎寻常而欣喜。

因为对待万事都需要方式,

每样东西也都有自己的方式,爱情亦是。

能望穿乱草看见田野的人,

无须幻觉去帮忙感知。

我爱过,但从未被爱,并直到末尾才明白,

因为被爱只是偶然,而非与生俱来。

她一如从前美丽,无论发丝还是双唇

我也一如从前,在田野里伶仃一人。

就好像我本深埋头颅,

想到这,便将头颅高高昂起

让镀金的太阳为我拭干,无法止住的泪欲

田野无垠,而爱意于心底埋藏地、又是如此之深……!

我看见,然后遗忘,就像沧海转眼桑田,落叶纷飞

因为在感受,我无法开口

我如同聆听旁人一般聆听自己,

谈到她时,我的声音就好像她在说话。

她的头发金黄,有如烈日下的麦浪,

她唇间吐出的话语,仿佛不止是词句。

我笑了,牙齿明亮,如水底卵石

8

多情的牧羊人丢失了牧羊杖

羊儿走散在山坡上

他因陷入沉思而未吹响牧笛

没人来也没人去。他再也找不回牧羊杖

别人将他咒骂,又帮他召聚群羊

其实,从没有一个人,爱过他。

从山坡上、也从伪装的真实里起身,他看到了一切;

巨大的山谷,充斥着无尽的浓绿

高大的远山,真实过一切情感

现实的全部,和天空、微风、田野一起存在

(空气再一次地,冲进他闷窒已久的肺叶)

他再次感觉到了胸腔里

裹挟而入的自由,只是这一次,交杂着痛楚。

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诗人、散文家,1888年6月13日生于里斯本;次月受洗。与十六世纪的大诗人卡蒙斯并称为葡萄牙文学史上的两座丰碑。文学史家认为应该给予他“和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及乔伊斯同样的地位”。佩索阿生前出版过几部英文诗集和葡萄牙文诗集,但基本没有引起关注。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开始,他的诗和随笔逐渐取得世界性影响。他的重要作品有:《费尔南多·佩索阿诗集》(1942)、《阿尔瓦罗··坎波斯诗集》(1944)、《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1946)、《里卡多·雷耶斯诗集》(1946)和《惶然录》(1982)等。


牧羊人卡埃罗面具下的费尔南多·佩索阿

文/谷禾


比之于早生自己近一千两百年的中国诗人杜甫,费尔南多·佩索阿从17岁之后直到去世的30年里,几乎没离开里斯本一步,他每日上下班,写作,酗酒,直到病逝,没有行万里路,更没有“百年多病独登台”沧桑坎坷,除了早年的三卷本《英文诗集》,直到去世前四年,才出版了第一本母语诗集《使命》,即便在诗歌圈,也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但费尔南多·佩索阿比杜甫幸运,没有等过三百年后的后生才俊苏轼力推方名满天下,而是在时光荏苒不足七十年后,已经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葡萄牙语诗人,而且是对后世产生了深刻影响的世界性大诗人,其热爱者和研究者遍及世界各个角落。

葡文里“佩索阿”兼有“个人”也是“面具”之意。作为诗人的佩索阿似乎也心有灵犀,他秘密地也为自己创造了几十张迥异的“面具”,他们各有不同的外型、个性、生平、思想和政治、美学,及宗教立场,相互之间有书信来往,互相品评、翻译彼此的作品,有的甚至还有亲属关系或合作写作,共同组成了辉煌的交响乐团,各有其独特的声音,合起来又能演奏出丰富的乐章,佩索阿既是这个乐团的定调者和指挥,也是音乐的谱写者。他们一起拱卫着属于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伟大而神秘的诗歌世界。

在费尔南多·佩索阿所创造的的几十位异名者和半异名者中间,牧羊人阿尔贝托·卡埃罗无疑是其中最为熠熠生辉的角色之一。阿尔贝托·卡艾罗面具下的“佩索阿”,自幼失去双亲,仅受过小学教育,和一位姑奶奶长住在乡下,以牧羊为生,27岁即病故,他的诗集就题名为“牧羊人”。费尔南多·佩索阿把阿尔贝托·卡埃罗定位为一个感觉论者,自然诗人,他强调感觉事物本身,不加诠释,反对分析性和总体性思维,认为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仅是“一草一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阿尔贝托·卡埃罗是个异教徒,留下了以《牧羊人》《多情的牧羊人》《恋爱的牧羊人》为题目的近百首杰出诗篇,被其他异名者推崇为他们的“大师”,甚至连佩索阿都是受到他的启发才开始创作的。阿尔贝托·卡埃罗面具下的佩索阿干脆认为自然是高于上帝(信仰)的,他甚至为此愿意流浪不归,就像他在诗中所写:

但如果上帝是树木,是花朵,

是山峦,月光和太阳。

为何我还要叫他上帝?

我叫他花朵,树木,山峦,太阳和月光;

因为,如果为了让我看见他,

他把自己变成太阳,月光,花朵,树木和山峦,

如果他化身树木,山峦,

月光,太阳和花朵向我现形,

那是他想让我认识他,

把他当做树木,山峦,月光和太阳

  ——《牧羊人》

从阿尔贝托·卡埃罗面具下的诗行里,我们丝毫看不出费尔南多·佩索阿骨子里的悲观主义者的影子,他对世界的不停息的思考和“惶然”,以及那种“我通晓一切却只留下悲叹……”的绝望。阿尔贝托·卡埃罗面具下的佩索阿,则无论对生活和爱情都充满渴望,如同一个兴致盎然的青春战士,而与佩索阿毫无关联(如果有,他们的秘密通道也只在梦里),或者说,是费尔南多·佩索阿创造了阿尔贝托·卡埃罗这个诗人及其诗篇来与自我的悲观主义作对抗。我们来读一读这首《多情的牧羊人(之二)》吧:

春夜的月亮高悬

想起你,我才是完整的自己

奔过旷野的微风和我相遇

想起你,呢喃你的名字;我不再是我:我是幸福的

明天你会来吧,你会同我一道去采花,沿着田垄,

而我将和你一起去田间,看你采花。

我已经望见明天在采花的你,和我一起,沿着

一道道田垄

但只有当明天你真的来到田间,同我一道采花,

那之于我才是快乐和真实

这个被爱情溢满心灵的牧羊人,甚至到了“我彻夜无眠,看着,她,在每个角落,都出现的身影,/每一次,我都用与相遇不同的方式将她端详。/我把关于她同我说话时模样的回忆,变成念想/而在每一分念想里,她都因相似而迥异”的痴情地步,作为阅读者,我甚至怀疑,究竟哪一个面具下的佩索阿,才是真实的费尔南多·佩索阿?或者所有的面具都只不过是他解释世界的不同视角而已。因为佩索阿已经明白无疑的告诉他的读者:“我将灵魂分割成许多碎片/和许多人物”。这样的回答,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古老的汉语诗人陶渊明。在陶渊明49岁时所作的《形影神》里,化而为“形”的诗人向“影”提出,既然人不能如“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就该“得酒莫苟辞”,及时行乐。而化而为“影”的诗人对此反驳:“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形”“影”相争,最后还是“神”来做了自我的阐释;“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和费尔南多·佩索阿真是异曲同工,只是陶渊明用回归田园的选择,验证了任随自然的人生领悟,而费尔南多·佩索阿却终极一生也没有能够解开关于生死、关于爱、关于宗教和信仰的心结,被内心的巨蟒缠绞着,在矛盾中走完了47年的生命旅程。他留下的卷叠浩繁的不同面具下的诗篇,让我们看到了绝然不同的佩索阿。巨大的内心冲突,让真实与虚构的世界混淆了界线,诗人不得不将自我从现实抽离开来,透过“面具”的方式,进行“多手互博”的诘问与回答。费尔南多·佩索阿不相信理性、权威,但面对鲜活的感官世界,又怯然止步,而始终没能走出感觉和思维、感情和理智、肉体和精神对立断裂的世界。

但就在挣扎里,伟大的费尔南多·佩索阿诞生并完成了自己!

佩索阿通过另一位作为面具的坎波斯致阿尔贝托·卡埃罗的信里曾这样写道:“诗歌是个体的。诗歌并不适于表达社会情感。社会情感由行动表达,每种社会情感都有相应的行动。而诗歌存在于行动和姿态不能表达的事物中。在你的诗里,我亲爱的大师,我欣赏的正是你实现了这一点,而不是提供了多少知晓异教价值的歌唱。异教主义吸引我,就像基督教或其它任何事物一样,而不是我和我的感觉。你对当前社会和艺术教条的鄙视足以使我充满激情。对我来说,异常的唯一方式就是创造或属于一个体系。在一天中,我有时是个唯物主义者,有时是个绝对权力主义者,绝对的绝对权力主义者,这取决于我如何感觉。对我来说,这似乎是自然的。”

2013年01月01日于京郊

《十月》微信号:shiyue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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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15年第3期,目录


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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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音/100 王秀梅


短篇小说

夸夸其谈的人/128 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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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露营地/236 黄亚洲 王夫刚 泉子等


艺 术

彩色插页 王克举的油画

封 三 春意萌动(油画) 王克举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王必胜

主编 陈东捷

常务副主编 宁肯

副主编 赵兰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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