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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有话说|刘庆邦:诚实劳动(创作谈)

刘庆邦 十月杂志 2020-02-14

作家/刘庆邦

刘庆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农村。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煤》《遍地月光》《黄泥地》《黑白男女》等九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黄花绣》《麦子》《在雨地里穿行》等四十余种。

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多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西班牙、韩国等外国文字,并出版有六部外文作品集。

诚实劳动(创作谈)

/刘庆邦

老家的人知道了我现在的职业是写作,我回老家探亲时,就有叔辈的人要我把所写的东西拿给他们看看。我是写过一些农村生活的小说,说实在话,我不想给他们看。我担心他们把小说中的人物和村里的人物互相对号,那就不好了。可是,人家把话说出来了,我不答应恐怕说不过去,加上虚荣心在作怪,再次回去探亲时,我便把新出版的小说集带回一两本送人。他们看了小说,果然对我说,书中的谁谁谁不就是村里的谁谁谁嘛!对号对出熟人,我顿觉很不自在,甚至有些窘迫。我赶紧否认说:不是不是,那些人,那些事,都是我瞎编的。

说自己写小说是瞎编,出于情急中的无奈,我自己并不承认,也不甘心。按我们老家的说法,瞎编就是编瞎话,编瞎话就是撒谎。而一个老是编瞎话的人会被乡亲们瞧不起,至少不会被人信任。我怎么能把自己自贬为一个编瞎话的人呢!还有,写作是我所热爱的职业,我怎么能忍心把瞎编这样的不实之词加在写作头上呢!我想立即对读过我的小说的乡亲们做出解释,说我其实是一个诚实的人,写小说也最需要诚实。我知道这种事情一两句话解释不清,话说多了,只能是自说自话,反被乡亲们笑话。不说也罢。话没有说出来,并没有化掉,一直在我心里存着。借朋友约我写创作谈之际,我把有关诚实劳动的话题说上几句。

与其它各行各业的劳动一样,写作无疑也是一种劳动。不管从事何种劳动,都需要有一种诚实的态度,否则就得不到诚实的回报。比如农民种田,雨后田里长了草,农民就得顶着烈日,到田里把草锄掉。不把草锄掉,野草有可能比庄稼长得还旺,就会影响庄稼的收成。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再比如矿工挖煤,一根柱子该实支弄成虚支,就会埋下隐患,并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而要把柱子支实,首先需要的是一颗诚实的心,不自欺,也不欺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些人的劳动不那么诚实了。往肉里注水,给小狗化妆美容,用洗衣粉洗桃子,给鸭子喂苏丹红,把煤里掺进好多矸石,等等等等。乃至造假烟、假酒、假药、假玉石、假文凭、假处女,连一向被认为不是母鸡下不出的鸡蛋,也被人用现代手段造成了假的。在这种情况下,打假英雄应运而生。可谓时势造英雄。可是,紧接着,打假英雄也受到质疑,说是对打假英雄也要打假。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成了投机取巧、弄虚作假、偷工减料、欺上瞒下者的天下!难道整个人类世界都不再是真实的存在,变成了虚假的!

有人会说,你不要只说别的行业,你们写作的人就那么干净,劳动就没有不诚实的?不想承认也不行,在写作这一行,的确同样存在着不诚实的劳动。具体的例子就不举了,抽象地说,有跟风的,有一味追求销量的,有奔某个奖项去的,有为进身之阶捞取敲门砖的,有迎合低级趣味的,也有看洋人的口味行事的。至于窃取别人的作品,更是等而下之,连劳动都说不上,遑论诚实二字,只能算不劳而获。正是因为有这些不良现象存在,诚实劳动在目前显得尤其重要。我个人认为,一个写作者最需要诚实劳动,最需要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诚实劳动是每一个写作者必须遵循的至高准则,也是对写作者的起码要求。因为写作追寻的是人的精神历程,是创造性的心灵劳动,关乎人的灵魂。如果一个写作者连自己真诚的内心都找不到,左顾右盼,充满名利之念,怎么能指望他写出诚实和动人心魄的作品呢!

所谓诚实劳动,无非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忠实于自己的真实所感和真实所思,真正做到独立思考,以我之手写我之心。我们在写一件作品时,不妨自问一下,这样写是不是违背了自己真实的感情和真实的思想,是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天性。如果不是自由,自愿,恐怕就得重新加以考虑。诚实劳动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也是被制约的动物,我们的写作难免会受到这样那样的干扰。我们写着写着,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偏离诚实的轨道。还有这样的情况,同一篇东西,前面的写作是诚实的,写到后来,顾虑多了,就不那么诚实。回顾自己的写作,我也写过不太诚实的小说。比如有一段时间,我见有人的小说写得很调侃,很好玩,也想试着调侃一下。因缺乏调侃的能力,小说写得半生不熟,再读只能让自己脸红。诚实劳动是一种长期修炼的过程,它不仅仅是一种态度,一种道德,更是一种精神,一种人格。

土地是诚实的,你种瓜,它就结瓜;你种豆,它就长豆。你在土地上付出多少劳动,土地就给你多少收获。树木是诚实的,它们生在那里,就一直站在那里。风来了,雨来了,霜来了,雪来了,它们不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春来开花,秋来落叶,并不是因为它们趋时,而是生命节律所致,它们遵循的是自然的法则。让我们师法自然,也诚实起来。

回到本文的开头,我提到乡亲们把我小说中的人物和村里的人物对上了号,这一点也值得我反思和检讨。乡亲们之所以对号,说明我写得太实了。过于写实不等于诚实劳动,诚实劳动排斥过分写实。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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