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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母亲的诗(母亲节诗歌小辑)

希姆博尔斯卡等 十月杂志 2020-02-14



当我和你在一起

青青

 

 

我喜欢过我自己,当我和你在一起

我是母鸡,是雌鹿,是一切生育过的动物

脾气更好,微笑更多

我喜欢你叫我果冻,冰酒,卡车和棉花

我喜欢你的头发,眼睛,屁股和长脖子

这些都是我制造出来,并在你身体上渐渐长大

 

我信任我自己,当我和你走在一起

我是月亮,是面包青菜、西瓜和米饭

更加柔软,更加香甜

我喜欢你拥抱我,呼唤我,埋怨我

我喜欢你的声音,微笑,气息和梦呓

这些都是我遗传给你,并长久地成为你和你的生命

 

我更加热爱自己,当我注视着你

我不要衰老,疾病,皱纹色斑和更年期

我要腰肢柔软,眼睛明亮

我愿意你永远喜爱我,热爱我,需要我

 

我喜欢你心底柔软,善良热心,有时还有一倔脾气

这都是我的缺点,现在终于也成了你的

 

你一定无法想象

一个母亲的感觉的忍耐与幸福

 

 

 

妈妈,你的手

谷禾

 

 

怎样的一双手

你记得她的少女模样,如你一样羞赧

沾满了青草,花香

她还在黑夜里发光,忽闪着天使的翅膀

 

怎样的一双手

她陪着你,嫁去了另一座山

翻过一道道沟坎,山梁,砍去石头的荒凉

收拢泥土

埋下种子,以血灌溉

她咬着牙,攥紧了拳头,不让一滴泪落下来

 

怎样的一双手,和你瘦弱的双肩一起

把一个家担在心上

把孩子和羔羊呵护在心上

她磨出了老茧,交错的伤口,黑天白夜里疼

再不愈合了

生出了你走过的千沟万壑

仿佛镜子里,你不敢相识的,另一张脸庞

 

怎样的一双手

你在睡梦听见它哭

你亲吻它,一遍遍安慰它

对她说,春天一回来

她就会发出新芽,绽放花朵,唤回鸟鸣

 

但是妈妈,这是你枯蒿的手

没有一个比喻

配得上她——圣洁的百合也不能

 

当你用她抚摸着我的头

我是如此安宁

当我喊“妈妈”,她也怯怯地,应了一声

 

 

 

妈妈的镜子

(捷克)塞弗尔特

 

 

一面镶着椭圆金框的镜子

背面的水银已经渐渐剥落

几乎照不清楚人的模样

妈妈的半辈子呀

都曾用它来照着梳理头发

她是那样地秀丽端庄

 

镜子挂在窗旁的小钩钩上

它瞧瞧我,看看你

怎能不舒坦地微笑

妈妈曾是那般快乐

一丝皱纹也不曾有

即使有,也为数不多

 

她常在小磨房里

哼着华尔兹舞曲

还和爸爸一起,幸福地跳上几步

当她追忆青春年华

便忍不住啊

瞥一眼闪亮的镜子

 

她从梳子上摘下脱落的头发

把它缠成一个小团儿

这就是啊,炉火吞噬的可怜的加餐

当她把发团往炉门里扔时

我看到了妈妈两鬓眼角旁的条条皱纹

——一把张开的小褶扇

 

天长日久,镜框变了形

镜面开始裂了些小缝

它里面渐渐发了霉

后来,终于破成了两半

妈妈就用这面破了的镜子

继续梳理着她的鬓发

 

时光飞逝,妈妈的头发渐渐斑白

她已经不再去照镜子

习惯于呆在僻静的地方

每当有人敲门

她便匆匆走了出来

系着一块黑色的头巾

 

如今,我又走进屋来,但我心绪不宁

谁也不再站在门槛边等待

谁也不再将我的手掌握得那样紧

我不知所措地四下顾盼

那面镜子仍旧挂在墙上

可我看不清它,泪水模糊了我的眼帘

 

 

 

呼唤

李南

 

 

在一个繁花闪现的早晨,我听见

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

他喊——“妈妈!”

 

几个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样

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们都认为这声鲜嫩的呼唤

与自己有关

 

这是青草呼唤春天的时候

孩子,如果你的呼唤没有回答

就把我眼中的灯盏取走

把我心中的温暖也取走

 

 

 

病妈妈

谢湘南

 

 

在米饭上浇些汤汁

肉撕得很碎

搅拌着,一小勺一小勺

将食物喂到她嘴里

这双手与双腿都废了的人

是我的妈妈

 

小时候她一定这样喂过我

用好听的话

哄着我

将一碗米饭吃完

五岁时,我还吃她的奶

挑食,身体瘦弱

想不起多少次

我抗拒着她

从她眼前跑开

任她唤喊

 

那是一个健康的妈妈

她的声音

在一公里之外

我也能清晰地分辨

与这个头发成了枯草的老妇人完全不同

与这个脸上没有肌肉

没有润色了的老妇人完全不同

与这双手在空气中打颤的老妇人

完全不同

 

我的病妈妈

你要慢慢吃下这些米饭

才有力气跟我说话

我的病妈妈

我知道你很顽强

你还有气息哭泣

你从未想过你的儿子要成为一个作家

你只想着他快点娶个老婆

你可以看到孙子

再安息的离开

 

我的病妈妈

每当你提起这个话题

你就泣不成声了

你颤抖不停的双手

像时间中的指挥

你身边不好闻的空气

还在听你的话

而你的儿子

有了与你不一样的想法

 

我的病妈妈

我想爱你  但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能用与别的女孩迅速结婚 来爱你

我的病妈妈

我不知道怎么办

当我又一次拎起行李

我假装听不到你心里在哭

我的病妈妈

我只能从你身边逃离

 

我的病妈妈

现在,我只能从你身边逃离

相信你会坚强地活下去

即使没人在你身边

准时给你喂饭

你吞咽着空气

也要活下去

这个世界会给你传去喜讯

不只是你的儿子

相信还有另一些人

另一件事

 

 

 

乳房

白月 

 

 

不是秘密而成为秘密

阴暗的想法,注满这个空房,看起来富有

一个女人必备的嫁妆

 

呵,月亮,

我们这样叫,这样等待,有人来欣赏

欲望的膨胀

 

公开的私欲,玩耍的孩子来吮吸

加强运动,参加整天的劳作

使筋脉保持畅通,女人有奉献的快感

 

而月光

月光不可摸,如同骨灰盒里的乳汁,如同

那吸不出来的恐惧

 

 

 

与母亲一起洗澡

庄凌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剩下了骨架

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一直跳到摇曳的红高粱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擦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摸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智利)聂鲁达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纯棉的母亲

于坚

 

       

纯棉的母亲  100%的棉

这意思就是  俗不可耐的

温暖  柔软  包裹着……

落后于时代的料子

总是为儿子们  怕冷怕热

极易划破  在电话里

说到为她买毛衣的事情

我的声音稍微大了点

就感到她握着另一个听筒

在发楞  永远改造不过来的

小家碧玉  到了六十五岁

依然会脸红  在陌生人面前

在校长面前  总是被时代板着脸

呵斥  拦手绊脚的包袱

只知道过日子  只会缝缝补补

开会  斗争  她要喂奶

我母亲勇敢地抖开尿布

在铁和红旗之间  美丽地妊娠

她不得不把我的摇篮交给组织

炼钢铁  她用憋出来的普通话

催促我复习课文  盼望我

成为永远的100分

但她每天总要梳头  要把小圆镜

举到亮处  要搽雪花膏

“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  薄汗轻衣透”

要流些眼泪  抱怨着

没有梳妆台和粉

妖精般的小动作  露出破绽

窈窕淑女  旧小说中常见的角色

这是她无法掩盖的出身

我终于看出  我母亲

比她的时代美丽得多

与我那铁板一样坚硬的胸部不同

她丰满地隆起  像大地上

破苞而出的棉花

那些正在看大字报的眼睛

会忽然醒过来  闪烁

我敢于在1954年

出生并开始说话

这要归功于我的母亲

经过千百次的洗涤  熨烫

百孔千疮

她依然是100%的纯棉

 

 

 

母亲

高兴

 

 

该添衣裳了

千里之外,母亲说

 

这句话

母亲已说了几十年

一到秋天,就说

无论我在哪里

无论我多大年龄

 

像默契,又像仪式

年年,我都等着

母亲说这句话,

等着帮母亲,也帮自己

完成一项温暖的事业

 

每回听到这句话

我都会眼眶一热

都会忘掉所有的言语

只是不住地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在一颗小星下

(波兰)希姆博尔斯卡

 

 

我为称其为必然而向偶然道歉。

如果我弄错,我向必然道歉。

请不要气恼,幸福,如果我把你攫为己有。

请死者宽恕我逐渐衰退的记忆。

我向时间道歉,因为我对世事经常忽略太多。

我为将新欢当成初恋向旧爱道歉。

原谅我,远处的战争啊,原谅我把鲜花带回了家。

原谅我,敞开的伤口,原谅我又刺破手指头。

我为欣赏小步舞唱片而向深渊里呼救的人道歉。

我为清晨五点仍在熟睡而向火车站候车的人道歉。

原谅我,被追逐的希望,原谅我不时开怀大笑。

沙漠啊,原谅我一小匙水也没有带来。

还有你,鹰隼,多年来你一点没变,总在同一只笼子里,

总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同一个地方,

原谅我吧,即使你最后被制成了一只标本。

我要为桌子的四只脚向被砍下的树木道歉。

我要向大道理道歉因为我只作了小小的回答。

真理啊,请不要太注意我。

尊严啊,请对我宽大为怀。

容忍我,噢,存在的神秘,原谅我偶尔拆掉你链条上的线头。

灵魂啊,别怪我不经常拥有你。

我向所有的事物道歉因为我不能同时无所不在。

我向每一个人道歉因为我无法成为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我知道,有生之年我无法找到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

因为我即是我自己的障碍。

言辞啊,别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又劳神费心地使它们变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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