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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尔施塔姆: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诗选)

曼德尔施塔姆 十月杂志 2020-02-14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俄)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著

王家新 译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诗人。生于华沙,父亲为犹太裔皮革商人,诗人在圣彼得堡度过了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早年曾参与“阿克梅”派运动,和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一起成为其代表诗人。他早期的作品受象征主义影响,后转向新古典主义。曼德尔施塔姆一生命运坎坷,居无定所,1935年5月因为写下讽刺斯大林的诗被捕,后被流放,流放结束后再次被捕,1938年12月末死于押送至远东集中营的中转营里。诗人生前曾出版诗集《石头》、《哀歌》、《诗选》,散文集《埃及邮票》,文论集《词与文化》等。他死后多年,其在30年代创作的“莫斯科笔记本”、“沃罗涅日笔记本”等大量作品才得以出版,并引起世界性关注。现在,曼德尔施塔姆已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最具有原创性的天才性诗人之一。


致安娜·阿赫玛托娃

 

 

你像个小矮人一样想要受气,

但是你的春天突然到来。

没有人会走出加农炮的射程之外

除非他手里拿着一卷诗

 

               1911

黄鹂在树林里鸣啭

 

 

黄鹂在树林里鸣啭,拖长的元音

是重音格律诗唯一的尺度。

但是每年只有一次,大自然

绵延和溢满,如同在荷马诗中。

 

这一天打着哈欠,如同诗中的停顿:

清晨起便是安谧和艰难的持续;

牧场上的牛,一种金色的慵懒,已不能

从芦管里引出全部音调的丰富。

睫毛涩痛。泪水刺穿胸膛

 

 

睫毛涩痛。泪水刺穿胸膛。

我感到,但并不恐惧,暴风雨的

来临。可笑的伙伴催促我

忘却。窒息,挣扎着活下去。

 

他从床铺上抬头,他听到一声猛击,

他环顾四周,而一切仍在沉睡——

那是一个赤裸的男人唱起粗野的歌,

当黎明升起,另一种赤裸,刷白了监狱。

 

          1931,3,莫斯科

黑色大地

 

 

过于珍重,出奇的黑,被精心伺候,

犹如雄马的鬃毛,在空气中拂动,

所有粉碎的部分形成了整体的合唱,

我的大地,我的自由的潮润的泥土!

 

开春第一天,黑土地近乎发蓝,

从这里建立起无需铁器的作业。

传说的无尽垄沟被翻开了——我看见

这有限疆域中敞开的无限。

 

而大地依旧是——错失和斧头,

即使你落在她的脚边,也别去恳求,

她以一只发霉的长笛刺激着听力,

以清晨冷冽的单簧管耕耘耳朵。

 

犁头翻起的沃土多么令人愉悦! 

平原多么安谧,已进入四月的鼓胀。

好吧,黑色大地:坚强些,警觉些,

让你丰饶的黑色沉默工作。

 

                1935,4,沃罗涅日

我独自凝视霜寒的面容

 

 

我独自凝视霜寒的面容,

它和我一样来去无迹。

旷野的呼吸奇迹总会

被熨平,不留一点皱褶。

 

太阳斜视着,在浆过的贫穷中

安静而又满足。

十进位的森林也几乎同样……

如凝视新鲜面包,我凝视着雪。

 

1936,1,16,沃罗涅日

理发店的孩子们

 

 

我们依然在勃勃地生长。

连衣裙和蝴蝶结罩衫

以及带脚爪的中国棉依然在

苏联的城市间飞翔。

 

剃刀伸向最靠近的发缝

依然在采集栗色的贿赂,

而那些合乎情理的茂密头发

坠落在洁净的围布上。

 

依然有足够多的燕子。

彗星还未给我们带来灾祸。

而敏感的紫色墨水依然

在写,拖着星尘的尾巴。

满满一吊桶的风暴

 

 

满满一吊桶的风暴

顺着铁链,被铰进黑水深处,

从乡绅们的土地

进入海洋的核心。

 

它移动,倾斜,

全神贯注,充满威胁。

看:天空更高了——

新的家,新的房子,新的屋顶——

升起在大街上,光,日子!

 

1936,12,26,沃罗涅日

孩子气的嘴巴啄着谷壳

 

 

孩子气的嘴巴啄着谷壳,

它微笑,当它啄着。

像个纨绔子弟我扭回我的头

看着这只金翅雀——

 

狂野地弹跳,像迸裂的浆果,

晶亮的眼睛盯着——

哦我的相似物,我来回答你:

活着!这就是我的命令,在这里!

 

                    1936

如今我被织进光的蛛网

 

 

如今我被织进光的蛛网。

生活在黑发、棕色头发的阴影下——

人们需要光,需要清澈发蓝的空气,

需要面包和高加索山峰上的雪。

 

但是没有人可以就此询问,

哪里——我可以张望?

无论在乌拉尔,无论在克里米亚,

都没有如此透明的哭泣的石头。

 

人们需要属于他们自己的诗,

整天都因为它而醒着,

沐浴在它的声音里——

那亚麻般卷曲、光的头发的波浪……

 

1937,1,19,沃罗涅日

被细黄蜂的视力武装——

 

 

被细黄蜂的视力武装——

当它螫咬着地球的中枢,

我嗅着向我飘散来的一切,

徒然地回忆着……

 

现在我既不唱也不画,

也不在琴弦上刮擦黑色的弓:

我只想刺入生命,和爱——

像那些精巧有力的黄蜂。

 

哦如果夏天的热、空气的刺

可以绕过睡眠与死亡,

而把我置入一种倾听:

那地心的嗡嗡,地心的嗡嗡……

 

                1937,2,8,沃罗涅日

曾经,眼晴……

 

 

曾经,眼晴比磨过的镰刀还要锋利——

在瞳孔中,一只布谷鸟,一滴露水。

 

现在,在充满的光流量中,它勉力辨认着

一道黑暗、孤单的星系。

          

                     1937,2,8-9 ,沃罗涅日

怎么办,我在天国里迷了路

 

 

怎么办,我在天国里迷了路?

那个离它最近的人,请告诉我,

但丁的九层地狱是不是更容易坠落,

就像运动员掷出的铁饼?

 

我不能将我同生命分开——它梦着

先是被砍杀然后被亲吻,

我的耳朵、眼睛和眼窝里

都充满了佛罗伦萨的怀乡病。

 

请别给我戴上,在我的额头上 

戴上这样或那样的桂冠。

你最好把我的心撕成

铁饼般滚动的声音的碎片。

 

当我劳役期满入睡,我将给

活着的朋友们留出时间,

而在我胀破的胸膛里,天空将发出

更高、更深的回响。

 

         1937,3,9-19,沃罗涅日

黑色的夜

 

 

黑色的夜,幽闭恐怖的兵营,

鼓胀的虱子。

 

 

注:1938年12月27日,在押送去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路上,曼德尔施塔姆因心脏衰竭,死于集中营中转站。该诗出自其狱友摩尔库洛夫(Merkulov)的回忆,被认为是诗人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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